“不要啊——”看着杨广的鲜血染红了衣裳,仿佛一根钢锥直直插入我的心脏,那种锥心刺骨的疼痛,令我几乎昏厥。他终究——是我的夫君。
阿及看着泪流满面的我,呆了一呆,剑已脱手,结结巴巴道:
“娘娘,不是臣,不是,臣没想杀陛下。”
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故意,但确实是他亲手杀死了杨广。
杨广忍痛站着,脸色有些惨白,额间有豆大的汗珠落下。
阿及扑通跪倒:“陛下,求您放过娘娘!只要您一句话,臣甘愿受千刀万剐!”
虽然杨广已被刺中,但阿及不敢过来,杨广手中的匕首实是锋利,只要轻轻一下,我便会与他同归于尽。
我看着杨广已经痛得变形的脸,自知我的死期已到,但心中却是坦然的。还好,我写给昭儿与晗儿的信已经寄出,相信他们也会照顾好暕儿,唇角含了一丝苍白的笑意,我哀求道:
“不,陛下,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的错,臣妾生死追随陛下。陛下动手吧,生同眠,死同穴,臣妾对陛下,不离不弃!”
杨广盯着我,手中的匕首颤颤发抖,有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匕首上的光芒灼得我双眼微痛。
他的眼神之中,尽是爱恨交织的矛盾。
“当啷!”匕首从杨广手中滑落,砸在白玉石铺就的地面上,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响声,响彻了大殿,久久不能平静。
杨广捂着胸前的剑,血顺着剑尖流出来,血腥气在空中弥漫开来,他艰难的转身,看着跪在地上的阿及,那样的恨,恨之入骨,却又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你杀了朕,朕不会放过你的!朕死了,还有朕的儿子!如今,你只须答应朕一个条件,朕便成全你与皇后!”
阿及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杨广,又看我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渴望的光芒,我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贪欲。
“陛下请讲,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杨广的身子摇摇欲坠,终于坚持不住,缓缓倒在地上,拼尽全力,言道:
“立杨氏子孙为帝,平民乱,重整大隋!”
阿及跪地磕头,连连答应:“臣遵旨!”
杨广仰天躺在地上,眼神中闪过一丝愧疚,大约是想起了先帝后,想起了如今的天下,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陈婤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手指着杨广,面上尽是狠厉与狰狞:
“你把大隋糟蹋成现在这个样子,居然还异想天开,指望着杨家的子孙重整大隋?别做梦了!如今的大隋,已沦陷大半,你的子孙,恐怕不久后也会被人杀死!”
杨广看到陈婤的张狂,双眼几乎喷出火来,无奈他已是将死之人,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否则必会冲上去亲手杀了陈婤。
“为什么……朕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朕?早上你说的那些……真的都是你做的么?”杨广的声音已有些气喘,额上的汗更是滚滚而落,他却死命坚持睁着眼睛,不肯合上。
陈婤踉跄两步上前,双目已漫上一层泪雾:
“当然是真的,我不仅害死了你数个儿女与得宠妃嫔的性命,还****夜夜诅咒你,我没有杀你,就是想叫你尝尽人间的苦痛再死!这都是你的报应!”
陈婤的泪水忽然滚滚而出,双膝跪倒,朝天悲泣:
“母妃,您在天之灵可否看到?这个贼人就要死了,女儿不辱使命,给您报仇了!”
杨广大喘粗气,看着陈婤,略略思索,声音极其虚弱:
“朕不认识你的母妃……如何有仇?而且朕善待了南陈的俘虏……你的父皇还封了爵位……你为何这般恨朕?”
陈婤的声音微微有些凄厉,跪卧在地上,咬牙切齿的盯着咫尺之近的杨广,眼神已堕入回忆:
“母妃是天底下最善良的母亲,也是南陈皇宫最美丽的女人,她能歌善舞,她贤惠温良,可是自从来了个张贵妃,父皇就再也不肯看母妃一眼。母妃从不怨恨,她的脸上永远都有着春天般的笑容,无论我犯多大的错误,她都舍不得打我一下。
有一次,我跑去找父皇,看到张贵妃,就骂她狐媚子,父皇发怒了,要打我,是母妃跪了一个时辰才免了我的责打。
我以为母妃以后就不会再喜欢我了,可是我回去后,看到她用银针刺她自己的手指,疼得眼泪直掉,口中还说着:女不教,母之过,女儿犯错,母亲就该受责罚!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做错事了。父皇再没有来看过母妃,我恨父皇,恨那些迷惑父皇的女人,可是母妃不恨,她是那么的恬静,永远都挂着从容的微笑。
我以为,我会与母妃这样相依到老,可是有一天,我听到人人都在喊着:隋军打过来了,快逃啊!
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慌乱,我还看到许多的太监宫女抢了金银珠宝便跑,但是很快我就明白了,我站在阁楼上,看到下面四处乱窜的宫女太监被一群穿着兵服的男人一刀砍成两半,鲜血喷在空中,像下的一场红色的雨。
然后,我第一次看到母妃的慌乱,她把我紧紧抱在怀里,流着泪说:婤儿,母妃可能以后不能照顾你了,待会母妃引开他们,你赶快逃,你睡的床下有个小洞,你躲进去,千万不要出来,等外面平静了,你换上宫女的衣服,想办法混出宫去,如果混不出去,你一定要听话,你是公主,他们不会杀你的。
我当时不太明白母妃的话,但我却知道她是为了我好,她塞给我一套宫女的衣衫,把我推到床下,我刚刚藏好,便有七八个凶狠的大兵冲了进来,他们看到了母妃,然后便哈哈大笑,不顾我母妃的求饶,冲上来便扒母妃的衣衫,嘴里还喊着:没想到陈宫藏着这么多美人,咱们兄弟有福了!
他们把母妃的衣裙撕得粉碎,我看到母妃羞愤之极,****着身子要往柱子上撞去,我再也不顾母妃的嘱托,从床下爬了出来。
当然,他们如何会放过母妃?他们不会让母妃死的,他们像一群饿极的狼一样把母妃按在地上。
我哭喊着冲过去,拼尽全力去打他们,我咬到一个男人的胳膊,他用力一甩,便把我甩到了墙角,并且还冲过来要杀了我,我被他拎了起来,卡住喉咙。
我永远无法忘记,母妃****的跪在地上,哭喊着,求他们放过我。
以母妃坚贞的性子,是宁死不受辱的,可是为了能让我活着,她跪在地上哭求,她的话我永远记在心里,多少个梦里都是在母妃生前最后一句话中哭醒,她说:她还是个孩子,求你们放过她,无论你们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绝对不再寻死。
那一群士兵得逞了,发出一阵****的大笑,其中一个卡着我的喉咙,我无法动弹,母妃就这样死死的看着我,眼中流着泪,任由那一帮该诛灭九族的男人蹂躏。
我的嗓子哭哑了,我已经挣扎得再也挣扎不动,那个拎着我的男人才把我摔在地上,也扑了过去,扑到母妃的身上。
母妃的身体流着血,到处都是被撕咬的痕迹,嘴唇也已经肿得发紫,原本柔嫩的肌肤再无一处完好之处,可是至死,她的眼睛都是睁着的。
我用锦被盖住母妃的身体,并发誓,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为母妃报此仇,雪此恨。尽管她再也听不到了。
那帮人蹂躏完母妃,并没有兑现诺言,他们没有放过我,而是把我抓了起来,带到大殿,与其他公主一起,把我献给了你——我永远记得你坐在父皇的御座上残忍的大笑,仿佛眼睁睁看着我们受折辱,被杀死,便是你最大的乐趣!
所以从那一刻起,我便暗暗下定决心,我所受过的苦楚,一定也要你亲自受一遍,哪怕是豁出性命!我不仅记住了你,也记住了那几个蹂躏母妃的士兵,后来我入了隋宫,做了你的妃子后,便用了些手段,灭了那几个士兵的九族。
而你——当然也要付出同样的代价!”
陈婤回忆完,脸上已尽是泪珠,双眼有些红肿,仍然不解恨的盯着杨广,或许是因为说出了多年的秘密,面上有一丝轻松的解脱。
而我,已是目瞪口呆,没想到她在八岁时居然亲眼目睹这样的场景,一个孩子,眼睁睁看着自己最爱的母妃被人蹂躏至死,心里的伤痛恐怕是永远都无法抹去的。
难怪她会这样的恨,若换作是我,恐怕会疯掉。
杨广的血已快要流尽,没有人传御医,或者说御医来了也没用,这一剑已刺中要害,杨广一直用毅力坚持着。
杨广的脸色惨白如纸,忽然无声的怪笑了一下,死死看着陈婤,唇角带着一丝讥讽,用尽全力,言道:
“亡国奴还要讲什么贞节……朕真恨当时没有杀了你……朕就不明白,你与宣华……为何差别如此之大……”
陈婤的思绪从回忆中拉回,听到杨广说出这般残忍的话,双拳紧握,怒视着杨广,言道:
“对,如果你杀了我,就不会有今天了!姑姑?姑姑确实秉性纯良,却也被你逼得害死杨坚!她多少年都活在愧疚之中,可恨的是,他居然还爱着你,你这样害她,她居然还是舍不下你,她阻止我报仇,所以她必须死!”
陈婤语气虽狠,但面上尽是苦痛,却并不后悔。
“好狠毒的女人……”杨广气若游丝,言道。
陈婤猛然抬头,瞪着杨广,恨道:
“我狠毒?!不及你万一!不过么——你的大隋马上也要与南陈一般了,很快就会有人杀掉你杨家所有的子孙,****你的后妃,比南陈更加凄惨十倍,这都是你的债!”
杨广自知将死,眼神反而平静下来,仿佛有了一丝力气,大约是回光返照,目中充满憧憬,对陈婤道:
“不,不会的,朕虽死了,但朕还有儿子孙子继位,大隋不会亡的!宇文化及,不要杀这贱人,让她活着,让她生不如死,一定要让她看到大隋强盛的一日!朕好悔,这么多年,居然只顾着奢侈淫乐,正中你这贱人的下怀!”
杨广正说着,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闯了进来,正是杲儿。
杲儿踏步进来,口中喊着:“母妃,出什么事了?这么多士兵围着合欢堂,儿臣刚练剑回来,他们不让儿臣进来——”
在看清眼前的情景时,声音嘎然而止,面色大变,失声唤道:“父皇!”
杲儿冲到杨广面前,杨广的面上微微闪过一丝愧疚,
叹道:“杲儿,是父皇听信谗言,害死你的母妃,你的母妃,本是最善良,对朕最忠诚的女子,记住,再也不要喊陈氏为母妃,她是咱们杨家的仇人,将来,你一定要亲手把她千刀万剐——”
杨广话未说完,我忽然看到陈婤的面色有异,心内暗道不好,唤道:
“杲儿,快躲开!”
但是已来不及,陈婤已拔下发间的金簪,头发披散开来,而她的眼神,带着一丝毒辣,狠狠把金簪刺向了杲儿的心窝。
杲儿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便应声倒地,眼睛瞪得大大,盯着陈婤,“扑通”一声,倒在了杨广的旁边,我痛苦的闭上眼睛,杲儿是挽云的血脉,他才十二岁,虽不是陈婤亲生,但好歹有养育之情,她为何能下得如此狠手!
宇文化及见状,一个飞跃,按住了陈婤,但也为时已晚。
“你——”杨广用力一指陈婤,却又重重落下,眼睛瞪着陈婤,气绝身亡,死不瞑目。
陈婤的胳膊被宇文化及反握着,面上暴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看着杲儿的尸体,眼中又涌出泪水:
“孩子,对不起,要怪就怪你身上流着杨家的血,我就是要他亲眼看到他的亲人离去。哈哈……我终于给母妃报了仇了……”陈婤的笑声越来越疯狂,身子剧烈的颤抖着,披散的头发遮住半张脸,有些狰狞,有些邪魅,阿及几乎都要按不住她了。
阿婤疯了。
或许是因为她辛苦抚育长大的杲儿死在她的手中,或许是大仇得报,她的心猛然放松,也或许是,她的心中,仍是对杨广有所依恋。
疯了的陈婤,拔出了杨广胸前的长剑,刺向了自己的心窝。然后,倒在杨广的身边,一手握住杨广,一手握着杲儿,唇边含着一缕幸福的笑意,她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
“广郎,我们地府相见,来世,再无仇恨的阻隔。”
她竟然也是爱着杨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