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儿,我们不能再在洞中等死了,你记住,等狼群退了,就顺着石缝大声呼救,我去逼退狼群!”咄苾怜惜的看我一眼,竟有几分决然之气,我早已六神无主,并没有思虑到他的言下之意,待我顺过气来时,他已翻身从缺口处出去了,手中仅执着一把弯刀。
“颉王殿下——回来!外面太危险了!”我这才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心中再无畏惧,踏着狼的尸体朝洞口冲去,意欲拉住他。
但是已经迟了,他已经站在了洞外。
众狼显然有些吃惊,但眼神却更加的疯狂,盯着咄苾,那几百双眼神几乎都能把人吞没掉。
“纤儿,闪开!”咄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搬起方才推出去堵缺口的石头,轰然一响,我眼前光线一暗,洞口已完全被堵住。
我用力推面前的石头,可是石块牢牢堵在面前,纹丝不动,只有一点点手指大小的石缝,从外面射进来一缕缕暗沉的光线。
我泪流满面,咄苾此举,无异于是自杀,而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救我,这让我于心何安?
隔着凄迷的泪眼,透过窄小的石缝,我看到在咄苾堵好洞口的刹那,战狼不顾受伤的爪子,恶狠狠朝咄苾冲来,身后跟着数百头狼,一起蜂涌而至。
我的心已提到嗓子眼,我甚至不敢再看,可是我的眼睛却再也移不动。
我看到咄苾挥舞着锋利的弯刀,陷身在一片狼群血海之中,其他的狼还好,唯有那战狼勇猛无比,任咄苾如何反击,尽管身上伤痕累累,血染毛发,依旧是越战越猛,而咄苾的后背,也被那战狼抓伤,鲜血汩汩而出。
“咄苾……咄苾……”我哭喊着咄苾的名字,伏在洞口的石头上,双膝一软,跪了下来,眼泪更是无法止歇。
咄苾一人,如何能抵得住数百头饿狼?而且是发了疯的恶狼!
我心中暗暗祈祷着奇迹的发生,虽然那很渺茫,假如咄苾死了,我恐怕也无法在这样的良心谴责下独活,更无法面对草原的人们。
听到外面越来越吵闹,甚至有箭矢的声音,我抹去泪水,隔着石缝往外看,咄苾已经浑身是血,手中的弯刀更是鲜血淋淋,周围堆积着如山的狼尸,那头战狼依然屹立,只是已经没了头颅,那是被咄苾砍下的。
其他的狼见战狼已死,已有些恐慌,本欲群起攻咄苾,但就在此时,数百草原勇士,已经快马加鞭,紧逼而来,个个手执弓箭,冲进狼群,射得野狼们四处逃窜。
短短一柱香的功夫,数百狼群死伤大半,只余下几十只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狼狈逃窜于浓密的树林中。
我的心仿佛在经历了苦痛的煎熬后,霍然开朗,眼前有些晕,我极力忍着,不敢闭上眼,唯恐眼前的一切只是我的梦境,唯恐我一闭眼,所有凶狠的狼群再度冲上来,拼命撕咬咄苾。
直到洞门被打开,我看到一脸泪痕与忧虑的狗儿,唇边才露出一丝苍白的笑容,仿佛整个身子都轻松起来,伏在狗儿的肩上,沉沉睡去。
梦里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和那绿幽幽若隐若现的狼眼,然后是血肉横飞的场面,可是和我在一起的人却不是咄苾,而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男子,不认识,却全身散发着熟悉感。
我们要对抗的敌人竟是长着人脸的狼,那眼神比狼更凶狠百倍,我几度惊醒,却又睁不开眼,如此,一直睡了一整日,醒来时,已是日暮时分。
“狗儿,咄苾——颉王殿下如何了?”我惊醒之后,抓住守在身畔的狗儿,问道。
狗儿面上现出一丝难色,像哄孩子一般哄道:
“公主,你睡得一直不安稳,大概是被狼群惊着了,奴才准备了安神汤,你先喝下。”
心内的担忧更甚,我盯着狗儿的眼睛,摇头道:
“不,我没事,带我去见颉王!”
狗儿叹了一口气,言道:
“公主,你先喝安神汤,娜塔亚正在给颉王殿下诊治,不允旁人探望。”
心中稍稍安定,有娜塔亚在,咄苾性命应该无忧了,心中的愧疚却更深了,这一切都是缘于我啊。若不是我执意上山,也不会有此一难,若不是我被蛇咬了,拖累了咄苾,他也不至于与狼搏斗一夜。
有小婢女过来给我腿上的蛇咬之伤换药,我目无表情的喝下安神汤,听狗儿在身畔絮叨:
“昨晚真是吓死奴才了,奴才等到天黑也不见公主与颉王殿下回来,又下了大雨,奴才不敢贸易进山,只得冒雨回来找王后,调了一千精兵,半夜过后才到山脚下。
山上路滑,我们寻了半日也没寻到,直到后来听到狼嚎,觉得不对,才顺着声音过去,奴才的心都吓得跳出来了,没想到草原的狼群这般恐怖,若非亲眼所见,真是不敢相信啊。但颉王殿下确实是奴才见过的最英勇的人了,一个人杀了那么多的狼,真真的是尸堆成山,血流成河啊,而他自己——”
狗儿打住话,偷偷瞄我一眼。
“他怎么了?”我抓住狗儿的胳膊,急急问道。
狗儿斟酌一下,吞吞吐吐道:
“他全身上下都被狼抓伤了,处处都是血口子,坚持告诉我们你在岩洞里,才昏了过去,不过公主放心,圣女说他没有性命之忧,只是需要调养。”
想到流成河的狼血里,也混着咄苾的鲜血,我心内揪然一痛,只觉喉间有些窒息,气闷道:
“不行,我一定要去见颉王!”
说完,我翻身下床,命银伽帮我更衣。
狗儿见阻拦不住,犹豫道:“天已经晚了,公主身子也不舒服,要不明日再去?奴才先去探听一下消息。”
我摇头,坚决道:“不必了,我现在就去。”
若不能亲眼看到,叫我如何能心安?恐怕又会一夜恶梦吧。
一行人匆匆来到颉王的住处,看到丽君正在颉王的寝帐外张望,十分焦急的样子,在突厥,除了可汗与王后的王庭,建着几座宫殿外,其余的人,都是住在帐篷中。当然,咄苾贵为亲王,所住的帐篷亦不是一般的,而是由兽皮所制,顶上更是一张威风霸气的虎皮。
看到我,丽君忙迎上来,拉了我的手,言道:
“纤儿姐姐,你怎么来了?你腿上的伤如何了?”
“不碍的,已经换过药了,我来探望颉王殿下,他——怎样了?”看着丽君满面愁容,我心中更加忐忑。
丽君摇头道:
“娜塔亚正在给颉王诊治,不准外人打扰,我也不知情况如何。纤儿姐姐身子单薄,又受了惊吓,就先回去吧,有我在此守候便可。”
“不,我要陪你一起等。”我摇头,神色果决。
丽君叹了一口气,再不阻拦,我听到她双手合十,低声祈祷:“愿老天保佑颉王……纤儿姐姐命也太苦了……”
因为她声音太低,我听不甚清,却只能看到她满脸都是担忧与无奈。
明明是颉王受了重伤,她为何叹我命苦?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便被对咄苾的愧疚与担忧所代替。
许久,才看到娜塔亚从颉王的寝帐中走了出来,唤了一声:
“萧娘娘,您可以进来了。”
娜塔亚依旧轻纱蒙面,语气淡淡的,有一种悠远的味道。
我心内却十分诧异,难道只许我一人进去么?
丽君与我对视一眼,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是一副了然的神情,松了一口气,道:
“阿弥陀佛,看来颉王无事了。我先回去了,纤儿姐姐,你就好好陪着颉王吧。”
言毕,眼神中带着一丝欣慰,携了猫儿,转身离去了。
我走进帐内,咄苾的寝帐外面看起来很是气派,但里面的装饰却极为朴素,待走到他的跟前,才知道娜塔亚的用意。
咄苾的脸色惨白如纸,那一脸浓密的胡子便更加显眼,只怕是失血过多,额上冒着虚汗,头不住的左右晃动,声音嘶哑,意志模糊,口中唤着:
“纤儿……纤儿……躲起来……纤儿……”
心下一阵感动,坐在他的身边,掏出绢帕拭去他额上的汗,他的额头是这样的滚烫,仿佛要灼伤了我的手。
这是一个重情重义的男子,若是寻常人,在那样危急的生死关头,定然会弃我于不顾吧,毕竟没有人不惜命的。
可是他,却为了救我,明知九死一生,仍旧孤身陷入狼群。
手抚上他肩头缠着的白纱,斑斑的血迹,刺目的鲜红,令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有一滴落在咄苾的脸上,他蓦得睁开眼睛,看到我在身边,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安心,却又无力的闭上眼睛,放心的睡去。
“这包是退烧的,这包是止血的,半个时辰后,麻烦萧娘娘煎了给颉王吃,娜塔亚要离开了。”
我接过两包药,随口问道:
“你要离开去哪里?颉王怎么办?”
抬头看到娜塔亚轻纱遮掩下憔悴的双眸,才想起她已经劳累了一天了,是该回去休息了,于是歉意的一笑,言道:
“我记好了,你放心去休息,谢谢你!”
娜塔亚没有吱声,手抚在胸前,略施一礼,便漠然离去了。
咄苾的全身都用白纱包裹着,根本无法动弹,我唯有取了热巾,轻轻拭去他手上的血迹,还有额间虚冷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