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见我的是一位身着盔甲,年约五六十岁的将军,体格魁梧,剑眉英目,须发浓长,虽有些花白,却精神抖擞,丝毫看不出老态,只是眉目之间,隐含忧虑。
“禀李将军,突厥圣女带到!”
李将军看我一眼,虽然并不诧异,但仍是皱了皱眉,言道:
“赐座!”
我不卑不亢,浅施一礼,坐下,并不急着开口。
“突厥没有男人了么?竟然派了个丫头来谈判,听说你是突厥的圣女,你能代表突厥做主么?”李将军挑了挑眉,问道。
听他的语气,倒是有些不屑,只是心中略笑了笑,算来我也是与她一般年纪的人,怎么就是丫头呢?而且我蒙着面,一头银发,他是怎么看到我的面目的?遂反问道:
“不能代表突厥,我又何以会坐到此处?敢问将军能否做得了大唐的主?”
李将军哈哈大笑,言道:
“笑话,我李靖是一军统帅,除了圣上,本军中之事,皆有本将军做主,只是没想到,今日我竟要与一个丫头谈判。”
原来他的名字叫李靖,早年也曾听说过,据说是员虎将。
见他一嘴一个丫头的叫,我也不理会,让他这样以为也好,至少会放松些警惕,于我会更加有利。
“原来是李靖将军,久仰大名,小女子不才,竟能与将军坐在一起谈判,实属荣幸。”我恭维道。
李靖半辈子征战沙场,大概这是头一次与一个女子以这样的方式对阵,面上很有些不屑,反正突厥的大汗在手,他认为自己一方稳操胜券。
伸手命侍卫取过一份绢帛文书,送到我的面前,半笑不笑道:
“那么请圣女姑娘过目,这份合约签了可是要盖双方大印,要作数的,若是背信弃义的话,大唐的百万大军可不是轻易能惹的。”他的声音不高,但语气很重,而且还带了些威胁的意味,只是我并非十几岁的小丫头,如何能被他吓到?
我接过合约,随手放在一旁的几案上,抬头淡淡笑道:
“请问李将军,大唐皇帝的龙体可安好?”
我的笑容里带着更多的试探意味,然后仔细观察着李靖的表情,哪怕一丝一毫,只要被我把握住,这份合约就很有可能不必再签。
李靖微微一震,他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起这个问题,见他眼神微转,我心中已了然他的用意。
他是想先震住我,令我签下合约,然后再强留我给他们的士兵治病。
当然,李靖久经沙场,举手投足之中,已有一股强烈的霸气与肃杀之气,若换作年轻时的我,恐怕真的会被他吓住。
李靖朝着上方拱拱手,尴尬一笑,言道:
“多谢圣女挂念,吾主康健,恐怕此刻正与你们的可汗喝酒聊天呢!”
他的笑容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然而我的心里却略略有些失望,不过还好,他手下的士兵多生瘟疫,他不会不管的,我一定要先逼他说出实情,才能在这场谈判中立于不败之地。
我随即微微一笑,又客气道:
“李将军客气了,小女子仰慕大唐皇帝圣名,本以为此次来,能亲眼见识一下陛下的风采呢,唉,大约是我身份低微,不配觐见皇帝陛下吧?”
李靖眯眼打量着我,眼中透出一丝疑色,见我东扯西扯,就是不提合约的事,不能按照他的思路进行这场谈判,不由得有些为难。
我知道他现在还不敢得罪我,心中自然有恃无恐。
“圣女姑娘先签了合约,本将军再去请旨,看能否安排姑娘面圣。”李靖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但话里话外,多少有些不悦,我注意到他的眼神,有略略的警惕,莫非他根本就不想让我见皇帝?
既然他先提到了合约,我自然不能再顾左右而言他,于是拿起合约,仔细看了看,与昨日的书信大同小异,于是言道:
“不急,不急,这合约当然是要签的,只是我此次来的匆忙,忘记带大汗的国印了,容我把合约带回去,与帐中的将军们商议了,明日再做定论如何?”
我故意不急不慢的说。
李靖有些诧异,不由得问道:
“你们大汗在我唐营,你不着急?”
其实我的心里比任何人都急,唯恐晚了鲁米娜抵挡不住突利,那么一切就全完了。但是此刻,我不会露出半分马脚,我知道,他比我更急,瘟疫每拖一日,便会有更多的人死去或者感染,我与李靖,现在是比拼耐力。
“大汗在唐营能与皇帝陛下喝酒聊天,也是机会难得,我相信唐军一定会善待大汗,说不定大汗与陛下谈得投机,化干戈为玉帛,这场战争就会结束了呢。所以,我们做臣子的,乐得清闲几日。”我仍旧微微笑着,看着李靖,一脸轻松,但心里,着实捏了一把汗。
李靖见我如此,眉头果然皱了一皱,以他久经百战之身,能皱一下眉,说明他心里已经有些耐不住了,我不理会,取过茶盏,悠闲的抿着,眼神却偷偷打量着他。
“这场战争当然要结束,难道圣女还以为突厥有任何胜算么?”想到大汗在他们手中,李靖得意了一下,眼神带着一丝干笑,看着我。
我心中暗骂一声狡诈,他不就是为了提醒我,大汗在他们手中,这仗突厥已经输了么?
我沉住气,敛神回问道:
“一切都还没成定局呢,将军以为抓了大汗一切都结束了么?”
李靖颇有些得意的斜看我一眼,言道:
“当然,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主将已失,突厥还有什么好跟大唐作对的?圣女姑娘不会不明白,你们现在已经输了的事实吧?而你来,名为谈判,实则是来签降书的!”
他的语气越来越重,到了最后,已经带着些怒气了,加之他的眼神凶狠,倒像是威胁了。
更可恶的是,他竟然说擒贼先擒王,难道咄苾就是贼王么?
我略压制住内心的气愤,仔细分析他的语气,他越是怒,就越是沉不住气了,我一定不能气,不能急。
于是也提高了声音,冷笑一声,言道:
“草原与中原不同,你们抓了大可汗,还有小可汗,怎么可能会因为你们抓了可汗而全部做你们的俘虏呢?”
见他神色一凛,若有所思,我干笑一声,继续道:
“更何况,突厥两可汗之间多有不和,小可汗正盼着机会登上大可汗之位呢!倘若他得知了大可汗被俘,恐怕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他一定会率兵攻打大唐,名为不惜一切代价救回大汗,实则是想借你们之手杀了大汗,刚好便宜了他!到时候,莫说是你,连你们的皇帝也难以保命了!”
我心明知突利若是当了大可汗,绝对不会跟大汗硬碰硬,但是此刻,却说得理直气壮,趁他对突厥内部情况不明时,恐吓他一番。
李靖的眉头果然越皱越紧,眼神之中透过一层杀气,狠狠一拍桌子,“啪”的一声,茶盏落到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溅了一地,冷声道:
“圣女危言耸听了,我大唐的军队岂是任人拿捏的?颉利打了这么多年,也没能入侵中原半步,区区一个突利,便可破了我军么?!”
我岂会被他这样的狠厉吓住,反而淡淡一笑,继续不急不慢的抿茶。
李靖没能从我的眼中看到恐慌,似乎有些失望,但仍旧瞪着一双眼睛盯着我,亏他还是几十岁的人了,此刻的表现,在我看来,倒像是为了吓住小孩子一般,可惜他想错了,我若真是小孩子,又岂能坐到这里?
于是浅浅一笑,带着一丝戏谑,不急不慢道:
“既然如此,李将军干嘛不趁着抓住大汗之际,宣告天下,然后趁着突厥内乱,一举攻破,甚至还有可能拿下王庭呢,要知道,突厥这次可是以举国之力来与唐对战的。”
关于大小可汗不和一事,唐军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他们没有张扬,大约也是怕突利篡位,那么他们手中握着的颉利,就没有半分价值了。
李靖没想到我会如此反击他,并且说得这般气定神闲,这个久经战事的老将军万没料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丫头堵了个哑口无言,顿时脸涨得通红,气咻咻的回道:
“我主圣上乃是仁君,岂会与你们这帮蛮夷一般见识?如你所说,本将军倒真可以试试呢,只是到时生灵涂炭,圣上必然大怒,李靖担不起这样的罪过!”
我冷冷一笑,言道:
“是不是仁君我不知,但假如李将军手下的乃是一支精锐之师,恐怕现在的突厥应该面临一场浩劫了!”
假如不是因为他的士兵生了瘟疫,有了颉利可汗在手,他们再煽风点火,令突利反变,到时突厥内部一定大乱,他不正好坐收渔翁之利么?
“你敢说我手下的不是精锐?”看着这个须发花白的将军双眼瞪得圆圆,但眼神之中隐隐有一丝紧张,唯恐被我知道了底细,我心内不由得暗自好笑,闲闲道:
“是不是精锐呢,我也不知道,但是再如何精锐,也终归是凡身肉体,经得起战争,难道也经得起瘟疫?”
此语一出,如致命之击,李靖顿时跌坐回去,面色灰白,眼睛依旧盯着我,有点不敢置信。
“你——你说什么?”他指着我,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我迎着他的目光,依旧淡淡笑道:
“如果不是因为圣女医术高明,恐怕我现在早就做了将军的阶下之囚了吧?”恐怕很少有人敢如此狂妄的与李靖说话,他能忍受我的话语,说明他还是有求于我的,我的判断没有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