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云小脸一仰,泪痕虽然未干,可却是一脸的倔强,言道:
“不,萧姐姐,我从不后悔跟着你,这一次,我再也不要与你分开了,你也再不能让人把我打昏扔下我!”
我微微叹息,如果能想办法把她送回家就好了,我自己现在的处境虽无性命之忧,但时长日久,谁知会生出什么变故来?不该让这样的一个孩子趟这潭浑水。
见我面露为难,沉吟不语,伽云一急,不顾身上的伤痛,起身言道:
“萧姐姐,求你带着我吧,我再也不要回去,我不要嫁给那个暴虐的突利!如果在草原,我跑到哪里突利都会找到我的,他不会放过我的!”
看着伽云半是惊恐,半是憎恶的表情,我心内一软,她说得确实有理,只要有突利在,伽云即便回了家,仍是有危险的。
我想起雪山,那是草原唯一安全的地方。
现在,我心内万分怀念雪山的清冷与孤寂,至少不会卷入人间的纷杂之中,这次下山,是对是错,我心内根本无法权衡。
倘若我不下山,便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但倘若我没有下山,战争也许仍然无法止歇。
“好,伽云,不要害怕,以后你就跟着我,直到真正和平的那一天。”我安慰道。
伽云毕竟年少,又受了不少苦楚,在我的抚慰下,很快睡着了,而我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我总想着挽救一切,可是每次的事都是因我而起,而且越来越糟。
眼下的情形,除非我亲自去向咄苾说明情况,他才会相信,否则,以他的性子,必会与唐军拼个你死我活,谁都讨不到便宜去,反而会让突利坐收渔利。
可是眼下我被李靖软禁着,如何才能见到咄苾呢?
苦思一夜,我想到去找李世民,一则李靖软禁我,恐怕也是他的主意,没有他的旨意,李靖也不敢私自放我;二则我曾救过他的性命,去劝咄苾对他也没有坏处,想来他也能答应的。
捱到天亮,伽云的情绪仍旧有些激动,我让她在营帐内歇着,独自去了李世民的营帐。
因为那些婢女侍卫都认识我,很快便帮我通传,片刻之后,李世民宣我进觐。
“民女参见陛下,陛下万寿无疆!”我欠身,朝着那个高坐上位的男人施礼。
李世民没有开口,帐内也没有其他人,静得连空气的流动都能感觉得到,我一直保持着施礼的动作,他不开口,我自然不敢起来。
许久,在我的腿都有些酸麻时,才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
“平身,赐坐!”
“谢陛下。”我退往一边,坐于椅上,这才敢略略抬头,看向李世民。
他的身上病意尽消,英武之气溢于言表,一身紫色龙袍,越发映衬出浑身的贵气与霸气,令人心内不由得生出一丝崇敬之情。
李世民打量我一眼,捻了捻胡须,言道:
“圣女姑娘能来朕的营帐,可是难得啊。”
我略略尴尬,前几日确实刻意回避着他,于是言道:
“陛下言重了,民女不敢打扰陛下,今日冒昧前来,一是向陛下请安,另外还有一事相求。”
李世民淡淡的“哦”了一声,略带失望,言道:
“若是没事的话,想来你也不会来的,说吧,什么事?只要不是让朕放你走,其他的都好说。”
我心内微微一沉,言道:
“民女此来,正是求陛下放民女回去。”
李世民大手一挥,断然拒绝:
“不准!你知道的,现在颉利逼人太甚,是他先动的手,朕本来听了李将军的谏言,想以和为贵,可是现在却由不得朕了。”
我略略犹豫,想着做为万万人之上的皇帝,最是爱听些奉承话,当初在杨广面前,便是如此,我先赞他一番,但愿他能龙心大悦,答应我的请求。于是言道:
“陛下是圣明之君,战争也是突厥挑起,陛下能够宽怀大度,不计前嫌,准备与突厥交好,乃是万民之幸,颉利可汗不是不识好歹之人,恐怕中间有什么误会,民女回去,必然能够劝服颉利可汗息战,化干戈为玉帛。”
李世民听我赞他,虽有一丝的欣喜,但并不上当,他确实与杨广有些不同。
“圣女姑娘如此自信?能够劝服颉利可汗?”李世民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阴厉,甚至有一股子难以察觉的酸意,令我莫名的一惊。
“这个——民女是突厥的圣女,说话自然有一定的份量。”说出这样的谎言,我不由得有些心慌,抬头小心的看他一眼。
李世民冷冷一笑,言道:
“据朕所探,突厥的圣女是从来不会干涉政事的,更何况,据密报,突厥只有一位圣女,而那位圣女现如今正在突厥的王庭,从未到过贺兰山。说吧,你到底是谁?!”
我心内大惊,直愣愣的看着李世民,没想到他竟会派人去调查我,如今谎言被他识破,我一时愕住,不知何言以对。
“陛下英明,民女确实是假冒圣女,但民女治好唐军的瘟疫是事实,还请陛下宽恕民女欺瞒之罪。”我稳住心神,并不回答他的话,言道。
既然身份被识破,我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但看李世民的表情,似乎知道的更多,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我是大隋的皇后?
见他看着我不语,若有所思,我又道:
“民女不是突厥的圣女,不过一凡人而已,陛下再留着民女做人质,恐怕也于战事无利,还请陛下放民女回去,或能挽救两国关系。”
李世民听我如此说,面色一凛,冷冷道:
“不是突厥的圣女,却能逼得颉利动手抢人,你果然很不一般啊。”
我心内略略焦急,看样子李世民已经知道咄苾与我的一段情事,只是他的声音过于冷了,还带着微微的颤抖与不甘。
“陛下,这都是误会。”我起身,跪下求道。
李世民面色一软,往下走了两步,却又匆忙收住脚步,依旧强撑着冰冷的语气,言道:
“朕可担不起大隋太后的这一跪啊!”
我仰头看他,没有过多的惊讶,毕竟他既然派人去查我,自然也能查到我的身世。
“陛下都知道了,既如此,陛下更没有扣押我的理由了。”我缓缓起身,声音有些怆惶,大隋太后,多么久远的事情,这么些年了,第一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
没想到李世民面色一惊,猛然站起身子,双目圆睁,紧紧盯着我,诧异道:
“你果真是杨广的皇后萧氏?”
我微愕,敢情他刚才并不确定,只是诈我?
我苦笑一声,点点头,曾经的身份,我除了默认,还能有什么办法?
李世民几步上来,未及我阻拦,便已快速伸手揭开我的面纱,神色有些难以置信,摇头道:
“怎么会?你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萧氏若在世,应该是垂暮老妪。”
我不语。面纱被揭去,面上有一丝清凉,我心内只觉悲哀,深悔自己当初不该服下驻颜丹,否则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发生了。
李世民依旧摇头叹息,讶然的看着我,面上浮起一丝难以描述的痛楚,低低道: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在疑惑什么,痛苦什么,心中只觉他眼神中透出一股熟悉的神情,仿佛很久以前,我曾见到过一般。
“权势富贵,过眼云烟,前世之事,我都已忘记,现在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只要这个世间再不要因我而起争端,我愿永远呆在雪山之顶,守着清冷孤寂度日。还请陛下开恩,放我回去。”我淡淡言道,心内划过一丝凄凉。
从前的种种,浮上心头,再也不会有痛,也不会有泪。
“你是想回到颉利的身边么?”李世民转过身,背影伟岸,负手而立,言语之中有些微的轻颤。
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想着尽我之力解决这一切,然后回到雪山,了此残年。
见我沉默不语,李世民显然误会我是默认了,情绪有些激动,转过身,讥讽、不屑、忿然的看着我,挖苦道:
“蛮邦之人,粗俗野蛮,想不到曾经贵为金枝玉叶的皇后娘娘,竟然为了救一个蛮夷男人孤身闯入唐营,真是好笑之极!”
有一刹那,我被他讥讽得有些恼意,但瞬即平静下来,凄凉一笑,淡漠道:
“陛下要如何说,如何想,无人阻拦得了,只是陛下把我一个大隋的亡国之后留在唐营,对您也没有任何益处。若被世人知道,反而会有闲言碎语,认为陛下无君子之腹,连前朝遗后都不能放过。”
“只要朕不说,谁能知道你是前朝遗后?”李世民突然言道。
见我一怔,李世民似乎发现言语有些不妥,又道:
“你不用再费唇舌,朕不会放你回去的。昨日得知你的身份,朕真是一阵后怕,大隋的义城公主认为是大唐夺了大隋江山,对朕恨之入骨,连年挑唆颉利攻唐,誓要光复杨家江山,这些朕都清楚。
而你身为大隋皇后,难道就没有串谋么?倘若你略施一计,我的数万将士可能都会误服你的毒药而亡,想想真是后怕。”
李世民虽如此说,可是面上却没有半分害怕的表情,我淡淡一笑,言道:
“真若如此,我又何必再费心力?只要不管不问,不仅是陛下的数万将士,就连陛下您自己,恐怕也会亡于瘟疫,到时天下大乱,突厥趁机发兵,恐怕现在的大唐,已经不存在了。而我,自然也能借助突厥汗王与王后之力,光复大隋。”
“这正是朕不解之处。”李世民看着我,神情有些疑惑。
人人都认为我会是挑起战争的罪魁祸首,突厥的兵勇知道,李世民自然也很容易打听到,可是这一切,都是一场误会,是丽君撒的谎。
只是这个谎,我不能告诉颉利可汗,不能告诉别人,否则丽君性命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