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与临风不知道我的身份,自然不明白我的苦衷,所以今日一整天都在劝我一起去仙岛。
当晚,杨谅避开临风与倾城,独自与我静立在小院外。
月光洒下来,他的脸上有一层朦胧的光泽,带着殷殷的期望,言道:
“纤儿,不要走了,我们一起去仙岛,好么?”
他伸出手,欲要捉我的手,被我不着痕迹的躲开,他这副样子,明显还对我抱有希望,我不能再让他这般沉迷下去。
我宁愿他恨我,也不愿他被无望的感情枷锁套牢,或许他以为,只要我们朝夕相处,终有一****会被他感动,但我心中,却从未有过这种想法,我要他彻底丢下这些执着的念头。
“我说过,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杨谅面上一悲,却很快缓和下来:
“我知道你担心被杨广发现连累到我,但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一个孤身女子,能到哪里去?难道你想被他抓回宫么?”
杨谅说得对,我一直没走,是因为我没有去处,天下之大,可怜我竟无容身之处,谁叫我的夫君是天子呢?
心念一动,或许仙岛真是一个好的去处。
杨谅见我面色有动,忙道:“仙岛在海中,人迹罕至,此次若非凑巧,恐怕还无人能找到那里,我们若能隐居仙岛,虽日子清苦些,但终可安度一生,强比在大隋担心受怕的好。”
远离尘世,远离繁嚣,做个世外之人,这大概也是仙岛得名的原因吧。
“可是,我终究是不方便,我以何身份在你身边呢?”我直直盯着他问。
他张了张嘴,但见我目光凌厉,没说出口,只道:
“我知道你心中有杨广,不会做我的妻子,我再不奢望便是,我们是朋友,是兄妹,不也很好么?”
我摇头:“不妥。你终究未成家,我跟着你算什么事?若叫我与你们同行,也不是不可——”我故意把话说了一半,卖了关子,此事我想了一整天,也料到杨谅必会劝我去仙岛,但对他是否会答应我的条件,却没有把握。
杨谅面上果然一喜,言道:“这样说来,纤儿是答应了?”
我转过脸,盯着他满面的欣喜,一字一句道:
“你须答应我一个条件,我才会跟你们同去。”
杨谅更加欢喜,搓了搓手,笑着答应:
“只要纤儿不离开谅,莫说一个条件,十个百个也无妨。”
我微微敛神,无比郑重的言道:
“你要娶倾城为妻。”
这句话是我思虑了很久的,一直想告诉杨谅,只可惜一直不得机会说出口。
倾城对杨谅可谓是痴情不移,那样的女子,不该忍受如此相对却相思的苦楚。
我也曾想过,杨谅一定会反对,但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杨谅与倾城各自孤身终老。
杨谅从未娶亲,当初先帝也曾给他指下一门亲事,只是他誓死不从命,即便是独孤太后,也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我常想,日久生情,倾城又对杨谅爱得这样深,终有一日,他会得到感化。
杨谅没有我想象中的发怒,我以为他会断然拒绝,那样我便会与他僵持,直至他屈服。
“为何?我知道我不能娶你为妻,这已是谅终生之憾事,又何苦再搭上倾城的一生?”
我想此刻我的脸上,一定充满了尴尬与难堪,我是杨谅难以放下的心上人,此刻却站在这里跟他谈条件,做红媒。
我怔了一会儿,艰难张口,说出一个连我自己也无法信服的理由:
“你已经误了倾城一生,为何不能给她一个名份?她是个与你一般认死理的姑娘,当然,作为你的皇嫂,我也有责任做这件事,母后当年至死都牵挂着你的婚事。”
杨谅盯着我,嘴唇抖动几下,在月光下失去了血色,冷声笑道;
“呵,好个皇嫂!难道你也要与母后一般告诫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么?好一个认死理的姑娘,既然你知道她与我一般认死理,那你为什么不能嫁给我,来成全我呢?”
我自知在这件事我是不占理的,他与倾城之间的这张纸也不该由我来捅破,我不是最合适的人选,却是这里唯一的人选。而如今,我只能艰难的说下去:
“你与她不同,我是有夫之妇,且我的夫君是你的兄长,更是大隋的皇帝,你听说过皇后改嫁么?而倾城不同,你们男未婚,女未嫁,又是一样的人儿,虽然你还有一些偏执的念头,但终归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怎么就不懂得珍惜呢?”
我要做得狠绝一些,更狠一些,让他恨我吧,只要能让他接受现实,面对现实。
不断了他的念想,我又如何与之朝夕相对?
杨谅唇边挂着嘲讽的笑意,逼视着我的眼眸,字字如针,刺痛我的心:
“我不敢奢求能娶你为妻,相伴终老,只求能时时看见你,便觉欣慰。可你骗我答应你的条件,原来竟是这般安排,是不是若我不能从命,你便会独自离开东莱呢?你这么做,到底什么目的?”
他的眼神那样的质疑,仿佛我不是在牵红线,反而是在棒打鸳鸯一般。我双手在袖中握紧,长长的指甲刺在手心,痛至全身,我以此痛压制内心的酸楚,狠心点头。
有一滴泪从眼角滑下,我低着头,强抑着情绪,心内却如有千万个声音在呼唤:不,我并没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目的,我只是想让他认清现实,相处之间也好更坦然些罢了。
我毕竟是杨广的皇后,无论如何,都是他的皇嫂,即便从我出宫那一刻起,这层身份就可以视同虚无,但我心内,却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那个鸿沟便是杨广。
“你哭了?”杨谅扶住我的肩,看到我眸中团团打转的泪水,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纤儿,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顶撞你,你不要哭,好么?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我刚才已经答应过你的话,绝不反悔。”
杨谅一手帮我抹了眼中的泪,一边劝慰,曾经带兵打仗,斩无数敌军于马下的将军,此刻面对我的哭泣却手忙脚乱起来,仿佛我的泪才是他无法克服的敌人。
我的目的已达到,我没想到我的几滴泪便换来杨谅的回心转意,如此,我倒省了好些唇舌,只是心里,却开心不起来,总觉有什么物什堵在心间,闷闷的难受,眼泪越发的多了起来,如断线之珠:
“你可以不必勉强的。”我忍着抽噎,言道。
“不,纤儿,谅一言既出,绝不反悔,我说过,为了你,我做什么都肯的。”杨谅关切的看着我,眸子那样明澈,却明明写满了不舍与酸楚。
我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奇怪,我明明应该高兴的,可是心里为何无端的充满了悲哀呢?
“好,我这就回去告诉倾城,你们成亲之后,我便以倾城结拜姐姐的身份与你们一同前往仙岛定居。”我已经想好了,要想躲开杨广,也唯有去仙岛。
却不知为何,一想到离开这片土地,永世再不回来,心内莫名的一悸,眼神不由得朝西方望去,虽然除了一片阴黑的山影树影,我什么也看不到,但那个方向,是大兴的方向。在那座金雕玉砌的皇宫里,有我的一双儿女……
施施然转身,假作一身轻松,我往小院走去,不再回头,但我却知道,杨谅在月光下站着没动,随他吧,他也该静静心了。
刚刚进来,却看到倾城正怔立在门口,满脸的泪水。
“你?”我惊讶,莫非我刚才与杨谅的谈话,她全听到了不成?
倾城点头,泣道:
“萧姐姐,我都听到了,你不该这样为难他的,他太苦了,明明自己的心上人就在眼前,却要娶他人为妻,这样对他太残忍了。”
倾城泣不成声,但我知道,她的心里,应该才是最苦的那个。
“有时候,残忍也是一种拯救,唯有此,他才会清醒。倾城,放心,他一定会是个好丈夫,你这样的女子,我见犹怜,终有一天,他会明白你的心思。”我微微闭眼,不看倾城,言道。
“不!萧姐姐,你不会明白的,这种清醒更会令人痛苦不堪,你不该这样的,萧姐姐。”倾城哭得梨花带雨,双眸红肿,像是已经哭了许久。
“可是,我的好妹妹,我若是不这么做,你怎么办?你就这样一辈子在这耗着青春,直至终老么?”我心疼的捧起倾城的小脸,用帕子抹去她的泪,然而我刚刚抹去,便又有更多新的泪水涌出。
“萧姐姐,我与杨公子一样,只要每日里能看到他便知足了,萧姐姐,为何我总觉得,现在最不清醒的人是你呢?”倾城泪眼婆娑,看着我,带着丝丝疑色。
不,我怎么会不清醒?我是四人之中最清醒的一个。倾城不过是不知道我的身份罢了。
不,我怎么会不清醒?我是四人之中最清醒的一个。倾城不过是不知道我的身份罢了。
我下意识的拒绝倾城这句话,缓和一下心气,淡淡道:
“倾城,时日不多,回去准备嫁衣吧。”
言毕,我不再看她,转身朝西间走去。
倾城没有随我进来,而是朝院外的杨谅走去,我隔着窗户,只能隐约看到倾城因哭泣而颤抖的背,至于他们说了什么,我听不甚清,只知两人交谈许久,像是达成了某种协议,杨谅方随了倾城一起回屋,且两人神情之上并看不出什么。
心内略略安慰,或者杨谅转变了心意,毕竟倾城也是难得一见的好女子。
次日,杨谅得知三日后那艘船将再次前往仙岛,送一些岛上没有的物资过去,一来感谢当地村民的收留与招待,二来也是有许多青年男子出于好奇之心,准备过去一看究竟。
由于距陆地甚远,船主收的船资也为数不少,好在我身上带了许多银票,并不犯难。
只是,行期将至,我却要先把倾城与杨谅的婚事先办了,以免夜长梦多,待我去了仙岛,再悔之不及。
于是,我与倾城急急准备嫁衣,准备在开船的前一日作为二人的婚期。
“倾城,婚事这样仓促,委屈你了。”我道。
倾城微笑摇头:“倾城从不在意这些虚礼,只要能追随杨公子身边便可。”
多懂事的姑娘,我心内叹一声,杨谅得妻如此,该是大幸。
临风在得知二人要成亲的消息后,一气之下,负气离走,不再与我们住在一起,而是住去了客栈,但我也探听到,他对仙岛之事甚是好奇,也付了船资,将与我们同行。
他虽然还是个孩子,但在江湖奔走多年,料他也能照顾自己,于是我们也未多管,只任由他去。
转眼已至婚期,虽是明日将永远离开这里,我们仍旧把新房装扮一新,倾城连夜为杨谅缝制了婚服,我也亲手为倾城做了一件嫁衣。
就这样,没有父母,没有宾朋,甚至连炮仗也没有,两人便在我的主持下拜了天地。
好在新房内处处洋溢着喜气,也不至于过度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