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有微微的怒意,我知是刚才我的话伤及他的自尊,大凡能人异士,多以清高自命,我暗悔自己失言,忙道:
“华神医轻淡泊欲,实是令我钦佩之至。如此,我更加相信华神医的医术,定能起死回生,救昭儿于危难。”
华神医面现难色,言道:
“太子殿下并非染病,只是中了一种慢性毒,依老夫刚才所看,太子必是服食该毒一月以上,才会有如此病像,且若无解药,三月内必夭亡!”
“什么?!”毒,又是毒,我身子一沉,摇摇欲坠,腹内一阵抽痛,扶了桌案,方稳住身形,只觉言语仿佛从喉中一字一句迸出:
“华神医也没看出是何毒么?可有解药?”
华神医忙上前来,探了一下我的脉像,言道:
“娘娘胎气本就不稳,且不可再动怒,否则不仅误了太子殿下,更会连腹中胎儿也难保。”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使心情平稳下来,只是那恨意,却在心头疯狂滋长,若叫我知道是谁所为,必不轻饶,若昭儿无救,必叫他血债血偿!
“娘娘也不必过于忧心,老夫尽力而为便是,此毒乃是一种奇毒,老夫一生行医,却也只在医书上见过一回,所以寻常大夫极难看出,只以为是寒症。
此毒是用九十九条毒蛇口中的毒液,加上一些缓解毒药的药材配制而成,每日只需一两滴,连服一月,便足可令中毒之人毒发身亡,看太子殿下的境况,应该服用的极少,所以暂未毒发。
此毒在中原极少见,倒是边塞之地常用的,若要配制解药,需先知道配毒之人选得哪一种毒蛇,否则,神仙也无能为力。”
言毕,华神医长叹一声,似是思索,似是无奈。
“难道华神医也配制不出么?如此说来,昭儿真的没救了么?”我激动的盯着华神医,眼圈通红,心中一阵通通乱跳,杂乱无章。莫名的,就想起毒死昀儿的突厥毒药甘菲子,莫非昭儿所中之毒,也是源自突厥?
千头万绪,一时理不清。
“娘娘多虑无益,不如冷静下来,仔细想想解决之道。太子殿下并非无救,不是还有三个月时间么?一定能寻到解药的。”华神医劝道。
“可是昭儿受此病痛,此刻便只能忍受么?华神医能否开些清毒之药,暂解昭儿一时之痛?”我看着昭儿因痛苦而变得有些扭曲的小脸,更如钝刀剜心,心痛难耐。
病在儿身,痛在娘心。
“寻常的清毒之药对于太子殿下身上的毒没有任何作用,反而容易暴露太子的病因,若那下毒之人知道,岂不是打草惊蛇?”华神医虽一生在乡间行医,但对世间之事亦是看得透彻。
“华神医有何高见?不妨说出。”他既能行之若泰,相信手中必有几分把握,若不然,他又何苦把实话说与我听?
华神医颔首一笑,捋着胡须言道:
“娘娘是聪慧之人,既知病因,想来心中也有些数了,该怎样查,是娘娘的事,老夫一介草民,除了行医,别无长处,帮不得娘娘。不过老夫也会做两手准备,若娘娘寻不到配毒之人,老夫便一样一样的配,常用的毒蛇之液不外乎白花蛇、竹叶青、腹蛇等,老夫依样配出解药,总会有一种适合太子殿下的。”
我心下一寒,果真如此,昭儿岂不是要天天被华神医试药?倘若解药不对,或者出了什么差池,岂不是害了昭儿?虽说华神医医术超群,天下罕见,且医德也是远近闻名,但也难保他有私心。
毕竟,许多能人异士一生最爱钻研,虽不图名利,却对其所热衷之事万般投入,甚至不惜性命,若华神医认为此次蛇毒对他来说个挑战,令他感了兴趣,誓必要不惜一切去解决,可是,我又怎舍得叫昭儿以身涉险?
我本不该疑华神医之德,只是此事关乎昭儿性命,我不得不谨慎行之。
大概是看出我的忧虑,华神医言道:
“娘娘放心,老夫晓得轻重,若无万全把握,绝不会拿给太子殿下服用,老夫会先用猫狗等动物试用,必会寻出与太子殿下病症一般的,只是此事需得时间长久,老夫也无把握能在三月内配出解药,若娘娘能于三月内寻到配毒之人,太子殿下便可无虞。”
我这才略略放心,只是若待得华神医把九十九种毒蛇之液配齐,恐怕没个几年功夫,是不成的。而我的昭儿,只有三个月。
下毒之人,会是谁呢?既然能让昭儿服用一月,必是将毒下在了昭儿的日常饮食之中,看来唯有从这里查起了。
“华神医,驿馆你是不能再住了,不仅不方便配药,而且若被人发现,恐怕你性命堪忧,不如你住进宫里来。”我道。
华神医不仅于我有救命之恩,更是昭儿的救命稻草,我必须尽全力保证他的安全。
宫中虽险恶,但方便照应,毕竟无人敢在宫中胡作非为。更何况,华神医要观察昭儿病状,经常进宫定是不妥,唯一的办法,便是住在宫中,既方便,又安全。
华神医摇头,言道:
“谢娘娘!不过老夫既然要秘密配药,若是住在宫中,恐怕更是不妥,若是皇上问起太子病情,老夫为保密计,又不可据实作答,不如娘娘代老夫在宫外寻一处隐蔽之所,方便老夫配药便成。”
华神医担忧的不无道理,我们在明,敌人在暗,不得不防。如此,只有阿及每日进出皇宫方便,少不得叫他辛苦些了。
“也好,神医在宫外要小心谨慎,我另会安排人手保护神医,若有需求,只管差人去办,神医只管配药,其他事,我必会安排妥当。”
杨广随时会来,我不敢多耽搁,唤来狗儿,叫他送神医出宫,并修书一封,叫狗儿带给阿及,恳求阿及勿必护华神医周全,并另派人去寻配药所需的毒蛇,如今是冬季,寻蛇更加一层难度。
杨广回来时,我正守在昭儿身边落泪,见他进来,忍不住扑在他怀中放声痛哭,哽咽道:
“陛下,昭儿到底所患何症,那些大夫也均是杏林高手,却无人能治。”
杨广怜惜的抚着我因伤悲而颤抖的肩,面上愧意加着怜色,对我更深一层宠溺,问道:
“刚才那两名大夫如何说?”
我摇头,满面悲凄,楚楚回道:“他们甚至不及御医,臣妾已打发他们出去了。”
我不能叫杨广知道昭儿中毒一事,否则,恐怕他会下旨大肆搜查,不仅会有无数人头落地,更会打草惊蛇,使真正的主谋逍遥法外。
我更不能直接传讯负责昭儿饮食的宫人,同样也会打草惊蛇,杨广是疼爱昭儿的,对其饮食必也十分照料,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下毒的人,岂是寻常之辈?
而我能做的,便是牢牢捉住杨广的心,无论他是怜惜也好,有宠无爱也罢,我均已不在乎,犯倔便是犯傻,不能给我带来任何好处,只有得到他的宠爱,才更有利于我查出幕后之人。
此事只能暗访,不可明查。
“爱后放心,朕即刻下旨,张榜求贤,能医好太子者,封候赏官,赐黄金万两,朕就不信了,如此重赏,会有人不动心?定能寻到高人治好昭儿的。”杨广言道。
我感激涕零,跪拜于地,含泪泣道:
“臣妾谢陛下!”
虽然我明知此举劳民伤财,但也不得不如此做,声势越大,对方便越会以为我们不知昭儿病情,就会掉以轻心,只要他们有松动,总会留下蛛丝马迹,遁迹而去,定能揪出下毒之人。
“爱后是有身子的人,以后不许多礼,从今日起,爱后见朕均不许行礼。”杨广扶起我,满脸的宠溺,声音柔和。
当晚,杨广留宿永安宫,我的身子不方便侍寝,他便将我抱在怀中,睡了一宿。
次日,盈袖略有好转,但仍旧不能下床,我只得命了年迈的婆婆,叫她暗查我禁足这几月,都是哪些人侍候昭儿的饮食,但不得声张。
忽的想起出宫时偷听的突厥王子的谈话,会不会是突厥的细作下的毒呢?可是那细作又是谁呢?心内陡然生寒,总觉得于无形之中有双眼睛在盯着我,透着冷冷的杀气。
我虽贵为皇后,却仍旧要为躲避宫中的明枪暗箭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宫中生活的艰险,非寻常人所能体会。在宫中,陈氏姑侄算是我头号劲敌,得知昭儿被下毒之事后,我直觉上便怀疑是二人所为。
只是心内有些奇怪,她们二人本是亡国之奴,因身份尊贵才有今日之荣,杨广最忌惮后宫妃嫔与前朝之人有所勾结,而陈氏姑侄,身处深宫,又如何能与外面的人勾结?她们在大隋无亲无故,若是他们下毒,倒值得怀疑,可是那警告华神医的蒙面人,又是谁呢?
心下犹疑不定,干脆去永福宫瞧瞧,一来为着皇后贤名去探病,二则去试探一下二人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