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心尖一颤,那种痛便如切肤挫骨,推开众人,一把将昭儿揽在怀里,满脸的泪,却咬牙不肯哭出声,只在心内发着狠誓,绝不会让我儿白白受此痛苦,即便是拼出性命,母后亦会治好你的病,绝不会放过那令我儿痛不欲生之人!
次日,大夫们进宫为昭儿诊病,亦如以前一般,无人能够瞧出,或者有人瞧出了病症却不敢说出来。
杨广发了一通火,却终究只能罚了大夫们几板子已泄心头之愤。
午后再见到阿及时,他的手臂上缠了白纱,还有斑斑的血迹,我大惊,问道:
“你与他交手了?”
阿及点点头,言道:
“这点小伤,娘娘不必挂怀,微臣对外人只道是昨夜饮了酒,练剑时无意划伤了自己。”
“糊涂!我不是说过不要你打草惊蛇的么?”我有些着急,如果被人识破我已知昭儿中毒一事,恐怕寻找解药会更加的麻烦。
阿及垂下眼睑,言道:
“微臣如何敢拂了娘娘的意思暴露身份?昨夜微臣潜在驿馆内,三更时分,果见有条黑影进了大夫们住的房间,片刻后便出来了,微臣一直小心跟在身后,娘娘该相信微臣的轻功,绝对没有被人发现。”
“那你又是如何与他交手的?”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如果没被发现,臂上之伤从何而来?
阿及看我一眼,瞬即又低下头,言道:
“微臣一路跟至蒙面人的住所,是一处极不显眼的院落,但他却不走正门,反而跃墙而入,微臣也就尾随其后。院子不大,看起来比较荒凉,像久无人住一般,微臣便将几间房子都翻了个遍,见到值钱的物件便顺手拿去,本来是想着若被人发现,必会以为微臣是个毛贼,这样也不会负了娘娘的重托。”
言至此,阿及面上微微一红,我不禁哑然失笑,堂堂皇宫侍卫统领去做小贼,怕是闻所未闻的吧。仍旧好奇看着他,听他继续说:
“其实微臣也没‘偷’到什么东西,倒是在一间比较阴暗潮湿的小房间里看到一样东西,唬了微臣一跳,至今还有些头皮发麻。”
阿及言至此,欲言又止的看我一眼,似在斟酌言辞,唯恐惊吓到我。
“继续说下去。”我道。如今的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阿及顿了顿言道:
“微臣看到满满一笼子的竹叶青蛇,骇人之极,微臣从未见到那么多的毒蛇,更何况现在还是冬天。”
竹叶青蛇?心内某处痉挛了一下,抚了抚胸,险些呕吐。
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有神灵指引?宣华夫人梦见被青蛇缠身,而我那夜梦到的巨莽不也是绿色的么?莫非——
“微臣正欲离开时,听到另外一间房子内有响动,就打算去看看,结果刚刚贴近窗户,就听有人大喊一声‘谁?’,那人轻功也不凡,微臣无奈之下,只好接招,因他招招狠厉,微臣想着既然要扮‘毛贼’,也就假装武功极差,虚晃一招就逃,但还是被他的剑尖划到手臂,不过只是皮肉之伤,并无大碍。”
阿及说完,见我娥眉紧锁,愁思满面,又道:
“微臣与那人打斗时,似乎看到房内还有一个人,看体形像是女子,因光线昏暗,逃得又匆忙,故未看清。”
我心内更疑,却又理不清头绪,只一个蒙面人就够头疼的了,怎又多出一个女子来?莫非那女子也是宫里的?于是吩咐盈袖去查一下,昨夜及今晨进出皇宫的都是哪些人。
见盈袖走远,阿及微微犹豫一下,问道:
“娘娘,微臣大胆揣测,那人是不是与太子殿下的病症有关?他是去恐吓大夫们不准医好太子么?”
我不愿把阿及牵连在内,关心则乱,若阿及耐不住性子,反而会平添烦恼,于是言道:
“或许吧,你下去好好养伤,既然受伤了,就去告几日假,另外——你去帮我瞧瞧华神医,只要告诉他三个字:竹叶青。其他不必多言,本宫自有打算。”
想起阿及所看到的一笼子的竹叶青蛇,不免胆寒,蛇虽是普通的毒蛇,在这个季节却也是难找的,更何况是一笼子的,看来是早有准备啊。
不管我的感觉是否准确,如今也唯有一试。否则,昭儿身上的毒每发作一次,便会更加危险几分。
三日后,元宵佳节,杨广下旨于永安宫设宴,天色将晚,各宫妃嫔皆带着自己的得意之作——花灯,先后来到永安宫,按名份入座。
即便是一直染病的宣华亦在我的下首落了座,仍旧是面色苍白,身子单薄,或许是施了妆的缘故,精神看起来要稍好些了。
本来我是叫她好生休养,不必前来的,但因了晗儿,她却硬撑着跟了来——宫中如今只有昭儿与晗儿两个孩子,昭儿染病,卧床不起,杨广自然更加重视晗儿,早早便叫奶娘抱了来。
众人推杯换盏,品评元宵,我虽面上笑容可掬,与众人闲聊,实则食难下咽,心绪不宁,只不知阿及有没有从华神医那取得解药。
那日盈袖查问过出入登记簿后,告知我宣华身边的怀蝶曾在傍晚时分出宫,至于她如何取得出宫令牌——有钱能使鬼推磨,不查也罢。
只是,我更加笃定了心中对蛇毒的揣测。
“爱后,怎么又走神了?若不是看在你怀有龙胎的份上,朕必连罚你三杯不可!”杨广笑道。
苏可儿腆着肚子行来几步,娇笑道:
“陛下说得是,臣妾猜灯谜总是输,这才一会功夫,便输给陛下九盏酒了,陛下全给臣妾记了帐,只等诞下孩儿再罚,可也该给皇后娘娘记帐呢。若是陛下偏心,臣妾必不依。”
杨广温和一笑,言道:
“好,好,要罚就一视同仁,宫里就你们两个是双身子,就一起记帐了吧。”
长顺在杨广身后,听杨广要记我的帐,立刻又在簿子上划了三道。
“苏嫔都快是当娘的人了,却仍是这般小心眼,巴巴的又叫陛下来罚本宫。”我瞄一眼苏嫔的肚子,含笑假意责道。
“不是臣妾斤斤计较,实在是臣妾在为娘娘着想。”苏可儿妩媚一笑,隆起的肚子,笨拙的走路,丝毫没有影响到她的美艳,反而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风姿。
“哦?可儿倒是说来听听,你是如何为皇后着想的?若说的不好,朕再给你记上三杯!”杨广笑意融融,好奇问道。
一众妃嫔也一齐看向苏可儿,嫉妒、羡慕、好奇者均有。
苏可儿目光流转,扫视众人,回眸看着杨广,言道:
“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后宫之主,当然要给臣妾与姐妹们做表率,倘若陛下只罚臣妾,不罚娘娘,传了出去,知道的人说是陛下与娘娘伉俪情深,陛下不忍责罚;不知道的还以为陛下赏罚不明,岂不影响了娘娘为天下女子表率的形象?”
苏可儿一番话说完,淡淡看一眼我,又看向杨广。
“这个理由还真是牵强,居然敢暗指朕赏罚不明,来人,再取三个灯谜来给苏嫔猜,若是猜不中,还是要罚。”杨广假意恼道,脸却是绷不住,笑意满满。
苏可儿暗暗乍舌,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仿佛那灯谜是多么难解的题目。众妃看着杨广宠溺的眼神,俱向苏可儿投来嫉妒的目光。
自然,我也在被嫉妒之列。
然而,我却无心考虑这些,最为担忧的仍是昭儿的病,若我的直觉不准,华神医无法配出解药,昭儿可该怎么办?
愁绪弥漫肺腑。
过了一会儿,众人吃饱喝足,杨广并不传歌舞,只道:
“元宵佳节,闷在殿里多无趣,不如去金麟池赏景放灯笼如何?”
杨广看向我,似在征询我的意见,我又如何能拂了他的意思?于是笑道:
“女儿家放灯笼求个事事顺心,平安如意,没想到陛下也要凑这热闹,可不知陛下准备了什么灯笼?”
“去了你就知道了。”杨广神秘一笑,故作高深。
言毕,起身离座,我与众妃嫔亦均起身,说说笑笑往金麟池而去。
天空中,满月高挂,金麟池侧是一排排的灯笼,均已点燃,泛着绯红的光芒,缭绕在空中,把个圆月亦衬得苍白如纸,暗淡无光。
瞧见一个人影,在远处轻轻一闪,能有此轻功者,唯有阿及。我见他似要靠近我们,却又怔怔不敢上前。于是附至盈袖耳畔,低声吩咐:
“你且回宫去等阿及,若他交给你什么物什,勿必放好。”
盈袖点头,我遂大声吩咐道;
“昭儿病中,不可无人照管,盈袖你且回宫去吧。”
盈袖答应一声,退回永安宫。
一行人绕着金麟池畔的盏盏灯笼,说说笑笑,猜灯谜,放宫灯,一时间热闹之极。
杨广忽的凑到我的耳边,低声道:
“爱后为了昭儿的事,整日的愁眉不展,不如朕送你一份礼,乐一乐如何?”
我心内确实愁绪满满,又想着解药的事,自然时不时的瞟向永安宫,却又不好早早离场扫了杨广的兴,于是勉强展了笑颜,道:
“儿子生病,做娘的哪有不忧心的?陛下的赏赐永安宫都堆得没地方摆了,臣妾何其有幸,能得陛下如此垂爱?”
杨广目光温和,不顾众妃在场,捉了我的手,眼神脉脉,言道:
“朕现在虽不能治好昭儿,解了你的忧愁,却又时刻担忧着你,昭儿是太子,自然有神灵护佑,爱后愁亦无用,不如看一看朕送你的礼物,保证不同于往日那些俗物。”
言毕,杨广连击三掌“啪啪啪!”
我尚来不及开口,就见天空瞬间明亮起来,无数火苗冲天而起,细细碎开,每一粒皆灿若星辰,只是星辰遥不可及,这小火苗却近在咫尺。
伴随着几声如爆竹般“噼里叭啦”的响声,那细碎的金色火苗在空中“砰”的一声散开,犹如天女散花,美丽至极,令人眼花缭乱。
碎开的金色火苗缓缓下落,却未等及地,便已化作尘埃,消失不见,空气中只余一股淡淡的炉火味。
众人已全部定住,讶然的合不上嘴,盯着新一轮从金麟池中的小船上破空而起,冉冉升空的金色火苗,目中透出无以伦比的赞美与惊讶。
“太美了!”眼看着那簇簇朵朵如金似锦的“星辰”,在眼前绽放出美不可比的光芒,却又在瞬间消失于无形,一时间,心内只余震撼,只觉烦恼尽消,情不自禁大声赞叹:“太神奇了!”
“爱后可喜欢朕送的这份礼呢?”杨广揽住我的肩,轻声问道。
“喜欢,太喜欢了,陛下,这是什么?为何臣妾从未见过,连听都不曾听说过?”我激动的问道,双眼仍是沉浸在眼前绚烂若星的美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