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归三
教场一片肃杀，邪魅的王者居高临下，俯视脚下跪拜的将士三千。
教场中央，跪着一个异族的少年，身上的衣物已是破烂不堪，但是儒雅的气质，依旧无法轻易掩饰。
少年缓缓抬头，金色的瞳孔里，邪魅的王者缓步走来。
朔璃俯身，一把抬高少年的下颌。
“阿斯克皇子。”
旋即狠狠摔开，少年一个踉跄倒向一边，咯啦一声，似是手骨扭到了。平静的脸上，蔓延第一丝涟漪。
朔璃霍一声拔出腰间佩剑，举剑对天。
“这个人，是扎古达的皇子，却背叛琉璃和扎古达的盟约，企图毁掉琉璃。”
旋即，剑架上阿斯克的脖子。
“今天，孤要用你的血，偿还无辜的琉璃子民，和扎古达的子民！”
利剑划破凝冻的空气，留下一道寒光，鲜血喷涌……
“不要！”
所有人循声看去，女子连裙子都忘记提起，飞奔着，朝着教场的中间而来。满眼的恐慌。
这是做什么？为什么朔璃要杀阿斯克？为什么？即使他错过，可他也救过她，已经远远超过他该赎的罪了，为什么？
“不要……啊！”
脚下被裙摆绊了一下，失去重心，向前倒去。
就在着地的一刹那。
“你干什么！”
落尘慌忙抬头，满眼的惊恐里，是朔璃盛怒的脸孔，落尘一惊，霎时挣扎想要脱离那个染血的怀抱。
“放开我！放开我！不要碰我！”
朔璃倒是被吓了一跳，这到底是怎么了。
“闹什么，成何体统！”
朔璃分明感受到怀里的人一震，旋即听见细碎的笑声，颤抖着。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落尘愤恨抬头，狠狠瞪着朔璃。
“在你眼里，我就是成何体统？那你呢？为什么就可以随意剥夺别人的命运？你又成何体统！”
或许真的是压抑太久了，连落尘自己都不会知道，自己到底如何的失控。
朔璃一震，为落尘疯狂的举动，更为落尘的话语。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恍惚。
朔璃压低声音，只想早些解决现在的状况，三千将士还跪在脚下，而他的皇后却在这时对着他发疯？
“别闹了，否则……”
“否则怎样？否则，也让我和他一样，是吧？”
落尘一手指着倒在血泊里的尸骸，眼睛仍旧恨恨瞪着朔璃渐渐阴冷的眼睛。
“说啊！是不是！”
就在那一刹那，落尘看见朔璃已经举起了右手，也就在那一刹那，赶来的离崖将自己护在了身后，也是那一刹那，看清楚了烈日下朔璃右手上的伤疤，深邃鲜明。
离崖恭敬下跪。
“皇上，娘娘是被惊吓到了，还请皇上……”
朔璃高举的右手紧紧握拳放下，不愿再看离崖身后怔怔发呆的落尘。
“带她下去！”
……
王者坐回他的龙椅，刚才的一切，似是一场闹剧，有的人不明白，有的人只是看个笑话，然而所有的复杂，统统冻结在王者冷酷的眼里，不语不笑，却已倾倒众生……
……
塞外的夜晚似乎特别冷。
营帐里升起暖炉，朔璃将手凑近，即使一点温暖也好。自从右手受伤以来，一点点寒冷潮湿，都会让整个手臂经受刺骨的痛。朔璃看着手上的疤痕淡淡出神，想起刚刚那个孩子的疯狂，心不禁疼痛。始终，不相信我么……
“皇上。”
朔璃回头。
“来了，你还是不要这样叫我比较习惯。”
隐痞痞一笑。
“是么？”
西风似乎疲惫，最话多的人，现在却安静得离奇。
隐突然下跪在朔璃脚边，西风一愣，忙要去扶，却被隐挡开，对着朔璃正色道：“今日，我阿玛尼尔，将遵照当初的约定，永远舍弃我的名字。”
西风一怔，不明白哥哥到底什么意思。
隐顿了一下，重新睁开眼睛，带上坚毅。
“从今往后，我是隐，我将率领影探，终身效忠琉璃王，朔无月璃。”
西风瞪大眼睛，向后倒退着，哥哥说什么呀，他……
“哥！你可是要继承扎古达王位的！你怎么……怎么可以……”
隐似是没有听见西风的震惊，仍旧跪在朔璃脚边，等待着什么。
朔璃邪魅笑开，似乎把一切掌握在鼓掌间。
“今日，孤，琉璃王，朔无月璃，也将遵守当初的约定，支持阿什尼尔继任扎古达皇位，从今后，扎古达与琉璃间，将永久交好，成为琉璃的邦国，永无战争。”
“谢皇上！”
西风越听越迷糊，什么要他继任，什么永久邦国，到底什么样的约定，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哥！”
西风看着何其仰慕信赖的哥哥，到底为什么，那么重要的事情，要瞒着他这么久，自己一个人，要背负那么多。
朔璃拉紧披风。
“看来孤应该回避一下了。”
等朔璃走后，西风一把将隐从地上拉起，满脸受伤。
“哥哥，到底怎么回事？”
隐无奈苦笑。
“你以为，天下间，真的有无需代价的事情么？”
西风一怔，慢慢松开隐的衣襟。
“所以……所以，你就用自己……”
似是喃喃自语，却又突然咆哮：“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国家和人民！有没有想过我！”
西风扯着隐不停摇晃。最不愿的，只是哥哥独自的牺牲，这是对他最残忍的……
隐忽地一把抱住自己最疼爱的弟弟，相依为命十年，他们曾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隐抱紧西风因气愤颤抖的背脊。
“阿什尼尔，你已经长大了，人民和国家都在等你，给扎古达一个好的未来……”
双手缓缓放开，他能做的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就靠你了，阿什尼尔。
西风怔怔站在原地许久，旋即，仰天咆哮……
可无论如何挣扎，一切终究，会回到原点，重新开始……
……
姜红端起梳洗的水，最后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落尘，转身出去。
帘子再次被掀起，落尘无力道：“阿红姐姐，我没事的……”
勉强挤出笑容，却对上一张不想看见的脸，立时别开。
朔璃微微叹气。
“刚刚你到底是怎么了……”
落尘隐忍半天
“我的救命恩人……”
朔璃一怔
“他，救过你？”
“不行吗？”
落尘瞪大眼睛，只是不想让眼里的软弱被看穿。咬着嘴唇，微微颤抖着。
朔璃只觉得心头一紧。
“孤很抱歉……”
说得很轻，但在这样的安静里，却被放得很大，第一次，他用这样的口气，说这样的话。
落尘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朔璃似是不耐烦，想要掩盖什么。
“我说抱歉！”
落尘一吓。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呀！”
这哪里像是道歉嘛！
“我……”
朔璃一时气结。在床沿坐下。
“后天回宫去吧。”
“不要！”
“你！”
“‘你’什么呀！”
朔璃深知和这小丫头来硬的，遭殃的一定还是自己的耳朵，只好勉强着柔声道：“别闹了，和我回宫去吧。”
落尘哼了一声，蜷起身子钻进被子里。
“落尘！”
不理你，就不理你，我还没消气呢！
“落尘！”
捂住耳朵我不听！
“轩辕落尘！”
朔璃忍无可忍，一把扯开被子，刚要去抓落尘的手，却被落尘狠狠甩开。
右手里的寒气引起的痛，此时却被落尘一掌激化，朔璃吃痛抱着手臂退开。
落尘一惊，想想自己不会这么大力气吧，小心翼翼问着：“皇上……没事吧……”
朔璃倒好，顺便一下蹲在地上，愤恨看着落尘。
“像是没事的吗？”
朔璃一句话，弄得落尘瞬间觉得自己成了千古罪人了，连忙跳下床。
“到底怎么了？”
却看见朔璃握着的右手不断在颤抖，轻轻触及，却忽然感到刺骨的寒冷。
怎么会这样？！就算再冷，屋里有暖炉，不会冷成这样！这……简直像冰一样……
落尘立时把朔璃的手包裹在自己小小的手掌之间，摩挲着，想要温暖那只冰冷彻骨的双手，可无论多久，都不见起色……
落尘急了，大眼睛里，慢慢蓄满泪水。
“为什么这样，为什么……”
一滴两滴，温热的泪打湿在朔璃的手背上，却是烫的。
“别哭。”
朔璃一把揽住落尘，紧紧拥进怀里，落尘看不见，此时朔璃脸上，只余温和的笑意，温暖的幸福。
“别哭……”
落尘紧紧回抱朔璃，熟悉的温度和气息，那样让人安心……
“皇上……”
朔璃又再抱紧了一些，浅浅笑着。
“叫我朔璃。”
落尘刹那小脸一红，颤微着。
“朔……朔璃……”
似是得到糖果的孩子般的满足，朔璃欢喜地横抱起落尘轻轻放到床上，俯身在她耳边，柔声道：“和我回去吧，再也不想……在没有你的地方……”
落尘刹那间一怔，旋即暖暖笑开，幸福的眼泪滑过眼角。
“嗯……”
原来所有的恨，都抵不住一个情字，或者，一切都因这个情字而起……
当一切回到原处时，我许了一个好的未来……
……
牛角梳梳过青丝，镜子里的人儿脸上，满是粉红。看着镜子里的另一个人伸着懒腰，将垂在额前的发用手往后捋去，旋即又聚拢垂在肩侧，敞开的衣襟，妩媚地露出好看的锁骨。
朔璃侧头，瞥见有人正从镜子里偷偷看着自己，已经满脸桃花了，冲着镜子里邪魅一笑。
落尘大吸一口气，立即移开眼睛，假装继续梳着头。只可怜她抓在手里的那缕头发已经被梳得“亮堂堂”了。
朔璃好笑出声，坐在床沿，双手支在身后。
“过来。”
落尘扑通一下红了脸，站起身，乖巧地走到朔璃跟前。
朔璃拿过落尘的发丝凑到鼻前，眼睛依旧直直看着落尘，幽深的眼眸里，满是诱惑。很好，看来调教的成果不错。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揽上了落尘的小纤腰，慢慢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落尘的脸早就像煮熟的虾子了，只能避开朔璃灼人的眼神。
“皇……皇上……”
朔璃忽的剑眉一竖，贴在小丫头的耳边。
“我说了，叫我的名字。”
落尘只好拿小手抵在朔璃的胸前，极力低着头。
“……朔璃……”
“听不见。”
“……朔璃。”
“再说一遍。”
“朔……朔璃。”
终于听见满意的，朔璃欢喜地一把拥着落尘入怀，第一次，如此满足地笑着……
“替我梳头可好？”
朔璃竟然用这样温柔的口气……
镜子前的朔璃闭着眼睛，不语不笑，却足以倾倒众生。
落尘从不知道，朔璃的头发竟然比自己的还要柔，还要顺，简直好得让人嫉妒嘛。好处都让他占尽了。想着想着，手里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朔璃睁开眼睛，邪邪笑着。
“怎么，嫉妒了？”
落尘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容易就被朔璃戳穿，没好气地嘟了嘟嘴，继续刚才的工作。
朔璃忽地抓住落尘的手，眼底闪过落尘从不知道的伤痕。
“这是那个人，唯一留给我的……”
落尘一怔，不明白朔璃口中的那个人。
朔璃旋即敛起哀伤，重新合上眼睛。
落尘忽地想起什么，想起雪阳曾经说过的那个皇子和他的母后，那个一直渴望爱的孩子……
“她曾说……要是没有我就好了……没有我，她就不会整天活在尔虞我诈里……没有我，那个人不会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她总是一边打我，一边说，‘没有我就好了’……”
落尘完完全全怔住，朔璃毫无表情地说着这些如此痛苦的回忆，一字一句，统统敲击进落尘的心里……从不知道，你有那么疼通过……
双臂环上朔璃的脖颈，落尘把脸深深掩埋……
朔璃感觉到脖子上有温热划过，心里的寒冰不知何时，早已被这孩子的温热融化殆尽。他已不会再悲伤了吧，此生有她，他就不会再寒冷了……
朔璃深深回抱落尘，他的快乐如此伤心哭着，为的，是他……而他，在疼痛中，感受着久违的幸福……
……
离崖阅着文书，扎古达的变故，早就撼动了金罗大地。他真切知道，扎古达只会是一个开始，很快，战火就会弥漫开来，只因为那个男人永远燃不尽的野心。
帐子外，姜红已经站了很久，有些话，不是说不出口，却是舍不得，她始终，无法眼睁睁看着他的身边，永远没有自己的位子。原本以为可以忍耐，她可以等，可是渐渐地，她已经筋疲力尽，不想再坚持什么了。
姜红咬了咬牙，一把撩开帐子。
离崖似是一惊，放下手里的文书，勉强一笑。
“阿红啊，有事么？”
姜红刻意不去看离崖的眼睛，只怕自己，又说不出口了。
“我……”
“什么？”
“我想……”
“将军！”
木仁突然撩开帘子，打断了姜红的话。
离崖看了眼木仁手里的文书，转头对着姜红。
“阿红等下吧，我和木将军有话要说。”
姜红一脸不甘，也只好点头退了出去。
“阿红姐姐。”
姜红茫然抬头，旋即莞尔。
“落尘啊。收拾东西么？”
落尘用力抱了抱怀里的东西。
“是啊，这些都是姐妹们给的土特产，还有酒哦！呵呵……”
落尘笑得欢快，展示着自己收到的饯行礼。
“啊，对了，阿红姐姐收拾好了么，我们明天就要走了，阿红姐姐不是要一起的么。”
姜红忽然敛起笑容，看向身旁的帐子。
落尘明白过来。
“还没和离崖哥哥说么？那我去说好了。”
说着往帐子走去，却被姜红拦住。
“将军在和副将军商讨事情，等下我自己说吧。”
落尘看着扭捏的姜红，会心一笑。有些话，确实自己说比较好。看着姜红对着帐子依依不舍着离开的样子，想起当年那个假扮离崖妻子的女子，那时的生涩和紧张，那时带着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