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裹着浴巾,从洗手间出来。李愚已经泡在池子里了。一个服务生给她倒好了茶,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闻到一股非常好香熏的味道,她慢慢地下到池子里。入水的时候,空气把她的浴巾鼓荡了起来,她的浴巾飘散开来,她稍稍有些慌张,好在浴巾湿水之后有了重量,马上落下来,盖住了她。李愚和一个女的站起来说到附房按摩去,浴池里只剩下汪钱宸和她两个人,她突然紧张起来,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一下子就跑走了。
汪钱宸坐得非常端正,“李愚都跟我说了!老实说,我是一个市场主义者,比起政府控制,我更相信商人,商人有能力,比政府有能力强。房地产迟早要开放,房地产的开放,不仅仅是解决一个人民有房子住的问题,更主要的是人民需要财富!人民没有财富,就不可能爱国,也不可能爱和平。安居才能乐业,有恒产才能有恒心,没有这个基础,我们国家就没有希望!”
林白玉手抓着浴巾的角,捂着胸口,“听说你是从英国留学回来的?你这可跟当前的政治不合拍。不过,这番话,我倒是爱听,因为我正是一个商人。”汪钱宸端茶给她,她接过来,“听说你曾经在中信做过?”她对汪钱宸这个人有了一丝信任。
汪钱宸顺手把茶杯放在了浴池沿上:“我只是在中信做司机!文革的时候,父亲被打倒,没事儿做,经常带我去图书馆,我们在那里看书,父亲看经济学书,我也看。父亲说,迟早经济学对中国会会有用。文革后,父亲复出,我想我也可以干一番事业了,但是,父亲要我去中信做司机。他说去中信,可以学到真本事,我去了,跟荣大老板两年,学到很多,什么是金融?中国只有一个人懂!这个人就是荣大老板,之后去英国不过是去镀金!”
林白玉道:“英国?那你知道的吉登斯啦?”
“吉登斯?”戴耘看看她,“他可以说是我的老师吧,英国很多人认为他可能成为伦敦经济学院院长!但是,我也是弗里德曼的信徒,他很好地理解了利率和资本结构在市场经济中的作用,个体的经济选择如何形成经济的产业结构,总之,他真正地解释了市场的意义!”
“他反对政府干预!你可是政府官员!政府官员都喜欢控制,不控制,你们还有什么必要存在,你们存在着,又有什么机会得到好处?”林白玉犹豫着,要不要单刀直入,她的时间不多。
“比起官员这个身份,我更愿意你称我为银行家,也许有一天,我们的银行会和政府分离,银行真正成为市场力量!而不是政治力量!”
“听起来都很好,但是,现在就有一个市场问题摆在你面前!我们的项目,需要贷款,我的合伙人被抓起来了,生命有危险,如果不拿钱去赎,我可能见不到他了!”林白玉道,“这还不是一个市场问题,因为市场还没有发生作用,现在凡是赚钱的,都在市场之外,在政府手里,而不赚钱的才在市场之内!”
汪钱宸把头闷在水里,水里出现了一圈儿涟漪,他理了一下头发,从水里抬起头来,又抹了一下脸,汪钱宸说:“我能帮你做什么呢?”
“你是名人,又是银行行长,你写一个纸条,表示银行愿意贷款,也许我就可以把他赎出来,我现在很急!”
“那么,我能得到什么呢?”
林白玉脑袋嗡嗡地响,她不知道汪钱宸问这个是什么意思?她慢慢地解开浴巾,露出了自己的胴体,先是乳房,它轻轻地悬在的水面上,拍出水波来,接着是下面的三角区,在泉水的深处,隐隐地露出黑色的一丛。“你可以得到我!”
汪钱宸靠进她。她颤抖着,嘴唇不住地打颤。他停在了她身边,轻轻地给她裹上浴巾,用浴巾的角在她的腋下打了个结。他的声音在水面上反射,变得很柔和,“你很美,但是,我不愿意用钱买你,你的美不应该用金钱来换!我刚才的问话是一个银行家的问题:我能得到多少回报?我说的是资本回报率!”顿了一下,他又说:“你是李愚的女人,我不碰朋友的女人!”
林白玉嘴里发干,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戴耘起身,背对着林白玉:“其实你倒是介绍了一笔好生意给我,我愿意给你们的房产贷款!应该说,你在帮我赚钱!”他摘掉了身上的浴巾,林白玉看到戴耘的整个身体,古铜色的皮肤,结实有力的肌肉。林白玉心里默叹到,真是一个健康的男人啊!被他征服的女人大概不计其数吧!那皮肤,那颜色,不知道在东南亚海滩晒过多少次。汪钱宸裹了一条干毛巾,拿起纸笔,埋头刷刷地写,然后放下笔,拿起纸条,读了一遍,对折一下,工工整整地放在茶几上,他道,“如果需要,你可以拿这个纸条,找戴耘副行长兑现支票!”说完他走了出去。
这个男人,太高傲的了,这让林白玉产生了莫名的恼火,但是,这一刻,她顾不得羞怯和恼怒,她需要这张纸条,她起身拿了纸条,然后快速地穿衣服!然后来到了门外,一辆车等着她,司机给她拉开车门:“林小姐,钱行长让我送你回市区!”
林白玉一时间恍惚起来,她不知道心里为什么会那么跳,她突然想起汪钱宸说的“戴耘副行长”,戴耘,难道就是他们的同学戴耘?她问司机,你们有个副行长叫戴耘?是上海人?司机说:是的!我们戴副行长是上海人,听说,他马上要来上海分行主管工作,兼上海分行的行长。
林白玉想,天啊,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崔浩啊崔浩,戴耘回来了,她真不敢相信,戴耘只用两年的时间就登上了琛发银行副行长的宝座,而且要来上海主持上海分行的工作,他真有那个能耐?有是谁当了他的伯乐,赏识和提拔了他?
看着白玉离去,汪钱宸对李愚说:“你这个同学不简单,在房地产业,将来要呼风唤雨!”
李愚笑笑:“可惜,她跟的人不对,崔浩,也是我的同学,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如果跟我干,恐怕不会吃那么多苦!”
“你是说,她应该跟你?哈哈!哈哈!”汪钱宸大笑起来,笑得有点儿奇怪,“我那张纸条,可以救崔浩的命,也可以要了他的命!你说吧!”
“你可以不承认你写了那张纸条,让崔浩更加陷入被动!”李愚却不笑,“不!我要救她,让她感激我!我喜欢做英雄。”
汪钱宸道:“我已经安排戴耘回上海主持分行工作,他是你的同学,会积极配合你,也希望你能帮我们琛发在上海谋一席之地啊!”
十
琛保平看林白玉急急地出门,知道事情不好办,他揣了一把菜刀在怀里,他要去找黄鹤,他不相信黄鹤能怎么样他!他要去把崔浩要出来!
他座公交车往宝山赶,一路上很多人在他的身边挤来挤去,公交车真挤,挤得每个人都像是像片,人和人之间都容不下一把菜刀,有个女人被挤靠在他胸口,最后实在受不了了,用手按按他,白他一眼,“毛病!”他没有回嘴,他知道女人是不能理解一个怀揣菜刀的男人的,上海的女人可以理解一个男人为什么需要菜刀,因为上海的女人是以驯服男人,让男人进厨房为荣耀的,但是,她们不能理解一个男人为什么要怀揣一把菜刀带在公交车上!“黑社会啊?”那个女人鄙夷地哼了一句!这对琛保平刺激很大,他奶奶的,是不是我不像能出狠手的人?连女人都看不起我?他想到自己坐牢真是冤,奸夫没敢碰,倒是把自己的老婆给打残了,这是真男人能做的事儿吗?他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子,“今天可别丢脸,来点真格的!”他暗暗对自己说。
琛保平来拉过货,认识黄鹤,他进黄鹤的办公室,也没有引起什么注意,黄鹤看他进来,扔一根烟给他:“来赎你们老板?”
琛保平道:“我来要人!”
黄鹤拿起桌上的雪茄,用雪茄剪剪开了,放在打火机上烤,“凭什么要人?”
琛保平从怀里掏出菜刀,拉开上衣袖子,他用菜刀轻轻地在手臂上划了一下,开始的时候,手臂上出现了一道浅白色的划痕,接着划痕的边缘渗出细细的血珠来,小的像针尖一样细的血珠慢慢地变大,连成了一条线,慢慢地这条线变粗了,粗到手臂支撑不住了,它向下游动了!
黄鹤不动声色地说,抽烟,“你这套我看多了,你是崔浩的手下,你杀了我,难道,你希望我的手下学你,杀了崔浩?那就是你害死了你们老板!说起来,你为你们老板两肋插刀,其实呢?是你害死了你们老板!”
琛保平用衣服遮了手臂:“我不想杀你,我只想要回我们老板!”
黄鹤突然拿起桌上的烟灰缸砸向琛保平,砰地一声,烟灰缸在他脑门上暴裂了,他满脸是血,门口一下子涌过来无数的人,琛保平冲到桌子后面,箍住黄鹤的腰,把菜刀架在黄鹤的脖子上:“叫他们离远点儿,不然我现在就宰了你!”
黄鹤道,“你他妈以为我怕死?你要是有本事就下手!”他对门口的人喊道,“你们不要管,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道理我跟你讲过了,你杀我,我手下杀崔浩,你救不了他,相反还害死了他,你要真讲义气,敢把自己杀了,那才叫英雄!”
琛保平心想,他妈的,要是我的命真的能换来崔浩的命,而且还有那么多钢材,真是值了。他冷冷地问黄鹤:“你说我不是英雄?”
“你要把你自己杀了, 崔浩的帐一笔勾销,我还另外奉送全部钢材。” 黄鹤指指门外的那些人,“你们都听见我刚才说什么了?”
门外黄鹤副手对琛保平说:“老板说了,旧帐一笔勾销,新帐全部免费!”
琛保平放了黄鹤道:“好!我相信你!我就把命给你!”门外的人看琛保平放了黄鹤,就要乘机往里冲。
黄鹤摇摇手,“妈的!我黄鹤是什么人?能说话不算话?你们都滚!”那些人就都止住了。黄鹤从壁橱里拿出一只纸包,里面是茶叶,“30年的普洱,有种,你喝上一口,上路!”
黄鹤坐下来,“七子饼茶,西双版纳来的,滇青毛茶的原料,”他把茶递到保平的面前,保平看见,那饼茶外形圆整,表面均匀显亮,色泽黑褐油润,“你再闻闻!”黄鹤伸手到保平的鼻子低下,保平闻到特殊的陈香味,“心旷神怡吧?”黄鹤问,“送你上路的茶,不亏待你!”保平点头,黄鹤又说:“普洱茶有保健功效,降血脂,减肥,抑菌消炎, 我这是30年以上,拍买来的。”
他拿了紫砂壶,先放茶叶,加水洗茶,然后再注水,然后,凤凰三点头,把茶汤斟入小杯子,嘴里唱声:“请!”
琛保平道:“不用了,这茶我不喝了,转告我老板,我以后不能陪他了!”
黄鹤点点头,弯腰正要把茶放在茶几上,他还没有抬头的关口,突然间,他感到一股血气冲出来,弥漫在整个房间里,他抬头的时候,整个房间都是红的,琛保平已经倒下了。
黄鹤的手停住了,停了有5分钟,他就那么僵在了那里。边上的所有人都停住了,定住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走动。人们被琛保平充满血气的举动镇住了。
琛保平把自己的命给了黄鹤。
黄鹤一诺,琛保平就把命给了,没有犹豫和怀疑,他用对待朋友的信任来对待敌人,这是何等的英雄?
他的敌人也被这种血气感动了。
黄鹤沙哑着嗓子吩咐身边的人:去!把崔浩请来!
边上立即有人急急地出去了。
林白玉一路催司机快点儿,司机把车开得就要飞起来了,她能听到车外的风把车子托了起来,车子就像是漂在水上一样.司机说,这辆凯迪拉克有两顿半重,现在风已经把它吹起来了,除了戴行长,谁也没开这么快过。
林白玉说,我要救人!林白玉的头发还湿的,她没有跟李愚告别,她的心里只有崔浩,她要尽快见到崔浩。她想,见到崔浩的话,自己要哭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突然之间有了和崔浩像是亲人一样的感觉,觉得不能没有他,没有他自己的生活就会没有光彩,没有希望,崔浩在监狱里的时候,她什么都不想做,似乎没有什么理由让她积极起来。崔浩出来了,崔浩要做事儿,这才有了她的激情,她帮崔浩,又何尝不是崔浩在帮她呢?没有崔浩,她早就烂了、败了,她不知道这个从牢里出来的人,什么地方吸引了她,她就像是在等着他出现,他出场的那一刻,她变得有勇气有力量有盼望,她不再是以前那个心灰意懒的林白玉,她竟然有了成功的渴望,有了豁出去不管不顾的劲儿!她不能没有这个男人,没有了这个男人,她又会回到那个幽闭的生活里,又会不知道怎么发光,怎么安置自己没有热望的生活!
她拿着汪钱宸的纸条,冲进黄鹤的办公大楼。黄鹤站在大厅里,身后围了一大群人,她把纸条给黄鹤。黄鹤看了看,面无表情地撕了。
她心里一沉,抓住黄鹤的胳膊,“黄鹤,你这个混蛋,你把崔浩怎么了?”
黄鹤道:“我和崔老板的旧帐已经全部结清,而且崔老板这个项目的所有钢材都由我免费承担!”
她的心更沉了:“我没问钢材,你没看见吗?我们有钱了,马上就可以还你钱!我问的是崔浩!他在哪儿?”
这个时候崔浩出现了,他出现在门口。一天不见,他下巴上的胡子冒了出来。林白玉放了黄鹤,跑过去,“你没事儿?急死我了!”她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崔浩。崔浩脸色苍白:“白玉!琛保平死了!”
黄鹤迎了上来,递茶给崔浩:“琛保平临走前敬你的!叫我带句话给你,‘他不能陪你了!’”
崔浩接了茶,“带我去看看我的兄弟!”
黄鹤跟在崔浩后面:“崔浩,现在我们两个该解决一下了,两条路,一条我们做敌人,但是,我对琛保平有承诺,我们两个旧帐一笔勾销,新帐全部我埋单;还有一条,就是,你杀了我,为你兄弟报仇!”
崔浩不说话。
黄鹤道:“你有这样的朋友,你做什么我都理解,你杀我,我也理解!”
黄鹤不介意崔浩的态度:“不管怎么说,我欠你一条人命!你可以慢慢索要!什么时候,都可以!”
崔浩突然大笑三声,然后长出一口气:“好茶!好茶!好茶!”
十一
崔浩病了,病得不轻,烧了三天三夜,可是,他不去医院,他就在家里挺着,他觉得琛保平死了,自己为什么要怕死,自己也可以死。
林白玉知道,能救崔浩的不是医生,而是钱,只有货真价实的支票能救崔浩的命。她在北京待了三天三夜,跟戴耘一起跑各个部门,终于把贷款办下来了,戴耘拿着支票,一早到宾馆来送她,让她赶回上。
她有点儿成就感,这笔贷款条件很优厚,房子建成,可以立即转成琛发银行的裙楼购房款,虽然裙楼卖价是低了一点,但是,总算了解决了眼前的资金难题。
她急急地赶快上海,要把支票交给崔浩,崔浩可以放松一点儿了,她觉得要是再这样下去,被那些材料商逼款,崔浩就要崩溃了!
路过沪北公园的时候,看见公园里一对一对的老年夫妇有的在散步,有的在跳舞,她想像着,也许有一天,自己也会挽着心爱的人,心如止水地在公园里散步。
林白玉把支票放在崔浩的桌上:这是琛发银行的房款,他们买下我们所有的裙楼!
崔浩从床上支起身子,拿起支票,对着窗外射进来的太阳看:200万!
林白玉从包里拿出两盒酸奶,还有牛角面包,是给崔浩带的早餐,她坐下来,坐在崔浩的对面。
崔浩三下五除二,喝光了牛奶,又喝了点乌龙茶,琛保平过世,三天,他滴水未进,只喝乌龙茶,他就只能喝乌龙茶了,他的味觉仿佛退化了,喝不出绿茶的滋味了,他倒两杯,先一杯放边上,给保平的,另一杯才自己喝。三天,他就靠喝茶挺着。
他说,绿茶没味道了,“乌龙茶,就像老朋友,经久!”白玉安慰他,“那是你的心态,你没有细品的心态,你的祖父,还有叶铭斋那一代人,以前是有这个心态的!”崔浩不以为然,也许自己身上大商人崔静园的血已经冷了,有的只是贫贱者崔云高的血,有的只是一个刑满释放犯崔浩的血?
白玉看崔浩愣神的样子,碰了一下他的肩膀,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