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上海地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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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恶语(2)

这个故事影响了整整一代人,以前不敢借钱消费的中国人,突然醒悟了过来,银行的门开着,时刻有钱,让你去借。想想,中国人,1949年以后,就从来没想过要向银行借钱,现在,银行突然向他们伸出了橄榄枝。很多读者从故事中得出了不同的感叹。有人说,中美老太太消费观不同。美国人是先买房后还款,超前消费;中国老太太是先攒钱后买房,量入为出。中国老太太该向美国老太太学。还有人说,中美国情不同,中国老太太哪能学得了美国老太太! 有经济学家出来说话了,“编故事和评论故事的人都犯了一个概念上的错误——混淆了中美老太太不同的购买观。美国老太太是把买房作为投资,中国老太太是把买房作为消费。美国人从小就有买房是投资的观念,中国人现在还被住房是新消费热点所误导。所以,要比较中美老太太的购房行为,先要区分是消费还是投资。” 这就是故事真正隐藏的意义:我们首先要区分自己是在消费还是投资。 在经济学中,消费与投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消费是为了获得物质或精神上的满足即效用;投资是为了获得收益。个人买汽车与买房子同样是花钱,但买车是为了满足方便交通或显示身份的需要,而买房则和买股票买债券一样是投资。在美国 GDP统计中,买车作为消费支出中的耐用消费品支出,买房作为私人国内投资中的私人住房投资支出。美国老太太把住房作为投资是与她生活的经济制度相关的。她提供劳动得到的收入分为两部分:消费与储蓄。金融制度保证了她可以把储蓄变为投资,这种投资可以是购买股票、债券,也可以是购买住房。不同的投资形式都会给她带来收益。产权制度保证了她可以获得自己的全部投资收益,当然,她也要承担投资的风险。一般而言,住房投资较为稳妥,而且随房价上升,买房是最有利的投资形式之一。当住房投资收益率高时,她借钱投资就是一种理性行为。方便的金融体系为她提供了贷款,所以,她在年轻时就借款买了房,然后慢慢偿还。 中国老太太生活的环境让她不能把住房作为投资。这位老太太在计划经济下生活了大半辈子。在这种体制下,收入分为工资和福利。住房是作为福利分配的,她的收入中没有这种买房的部分。也许她在消费之后会有结余。但这种结余只能存在银行里作为备用消费金。计划经济下不允许个人投资。住房是作为消费品分配给居民的,但不一定每个人都能分上。所以,买房是消费这个观念实际上来源于计划经济。 改革了,号召买房了,但中国老太太买房遇到了许多困难。首先是她的收入中仍没有买房的钱。其次,投资是为了得到收益,取决于未来收益的高低。如果投资的收益率足够高,借钱投资购房也是值得的。所以,这个老太太不买房的关键还在于投资收益问题。 首先是投资于住房能否得到收益。我们能从购买住房中得到收益的条件是我们对住房拥有完整的产权。当买房只有若干年使用权,而且住房交易还要受各种干预时,老太太敢投资于住房吗 ? 其次,收益率有多高。购买住房的收益来自两方面。一是节省的房租,二是房产的升值。中国的房租一直维持在低价格,与房价相比,房产升值的市场交易又不活跃。低投资收益率的前景下谁愿意投资呢 ? 最后,住房作为一种投资要有银行的贷款支持。与美国老太太享受到的银行服务相比,中国银行的差距还不小。所以,中国老太太只能倾其一生储蓄买房,而无法像美国老太太一样年轻时贷款买房。这就是中国老太太的无奈 ! 因此,如果中国人不从观念上把住房作为投资,从制度上为个人投资创造条件,当下一代中的两个中美老太太见面时,对话的内容仍然不会变。

经济学家的分析很正确,但是,大众的理解却非常片面,大众认为可以向银行借钱,提前享受了,大众认为可以用银行的钱来炒房产了,大众纷纷参与了进来,夫妻俩个人一个月工资总额只有3000元的,他们敢贷款30万,一个月还2500元,银行派人到地产商的楼盘处坐镇,凡是来看房的,都会得到一份银行鼓励他们贷款的宣传册,他们被发展商和银行一唱一和的宣传说服了,勇敢地跳进了买房者的行列,接着,他们发现市场上的房子突然成了紧缺资源,他们要排队买房——或者排了队也买不上。

1994年春节,邓小平最后一次在上海过春节,离开上海的时候,火车快要开了,他把上海领导叫到车上,他说:“上海一定要抓住20世纪的尾巴90年代,这是你们上海最后的机遇。”是啊,这之后,上海经历了大约5年的快速发展期,直到1998年上海中央出台宏观调控政策。

崔浩的丝宝市政建设有限公司完整地经历了上海的地产热,成为在北上海具有相当垄断地位的大型地产及建筑工程类综合企业,那是一段人人怀念的好时光啊。但是,好日子在1998年似乎走到了头,一下子,买房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他们消失了,退房的人却多了起来。丝宝公司市北罗泾小区项目出现了大量退房人,资金一下子紧张起来,更重要的是恰恰是在地产市场出现大规模滑坡的前夕,崔浩吃进了光新路以东,恒丰路以西闸北地区两大块地,两块地积压了他数亿的资金,一下子,他的头寸有点儿调动不过来了。那两块地属于上海人口密度最高的棚户区,住着无数贫民,一间屋可能住着9个人,他们分别是奶奶、爷爷,父亲、母亲,姐姐、妹妹,妹夫、姐夫,侄子、儿子。崔浩常常带着人到那里去,指着那些弯弯曲曲的小巷和两层楼的旧屋,告诉来人,将来这里全部要拆迁,政府已经把项目给他了,这里不久看会竖起无数美丽的大楼,将彻底改写北上海的地平线,他说,边上我们要起上海最大的商场,而地下,我们要造上海最豪华的地铁站,将来,这里要成为北上海的标志和中心。

但是,画饼不能充饥,远水不能解渴。丝宝市政,经过最近几年的发展,在上海小有名气,几处大楼盘的开发,给丝宝攒下了不小的家底,但是,丝宝有声望、有地位还有一屁股债,政府的地皮费,可以欠着,员工的工资和福利,却不能总欠着。1997年的时候,

银行还着求他贷款,现在是他求银行银行还不理他,社会资金也似乎一夜之间跑得无影无踪,钱去了哪里?怎么会突然消失了呢?全社会都感到了资金的紧张。

崔浩在上海的大街上焦头烂额,他天天在跑资金,跑得心力交瘁。崔浩就这样活着,他知道他的局已经布好了,而且布得很大,如果说过去的日子,他只是在打基础,那么未来的日子应该是他起飞的时候了,就差那么一点儿,一点儿的上升的风,他就可以飞了。可是,眼见着吹向地产业的热风变成了冷风,就差一年,情况全变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什么时候热风会回来呢?

崔浩想,他的风在哪里呢?南边刮来的是泡沫风,海南岛,多少人输得分文不名地回来了,广西北海则到处是烂尾楼,上海人更是不敢买房子,徐家汇的房子,一度涨到6000一个平方,现在跳楼价3000都在卖。

戴耘说:“崔浩,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收缩一下了?出掉这块地或者停掉几块地,以后有机会再拿?”戴耘指的是崔浩正在张罗的大宁附近的地。戴耘实在有些顶不住了,琛发银行这几年发展太快,内部机制不健全的毛病也越大凸显,最近上头刮风大检查,他有点儿担心上海的账目,说实在的,这几年,他往崔浩这里砸的钱也太多了,很显眼。

崔浩看看戴耘,又看看眼前的大宁清水湾,想到那年,大雪纷飞,他们两个人在这里游泳,现在这里已经和当初不一样了,四周盖了不少的房子,“你是说,这块地我们不要了?我们现在不拿这块地,将来就再也拿回不到了!”

崔浩拾起一颗石子,扔进水里,“你忘记我们当初在这里冬泳,那个时候,我们不名一文,但是,有很多理想,我们的理想之一,就是要在这里建房,盖上我们的房子!”

戴耘道:“我不知道你把当初的想法记到现在。”

“我还是当初的我!永远是!”崔浩道。

戴耘听了心里不禁感慨万端,他说“我支持你,只要是你要做的,我都支持,你为我坐过牢,就是为你做一次牢,我也应该。”

崔浩道:“你知道,现在上海的地产公司,能排上位置的有7家,我们的恐怕还在十名开外,我们不能永远这样!我们要做大,要做就要做老大,否则永远仰人鼻息。现在是个机会,房产低迷,正是洗牌的时候。市场好的时候,谁都好,市场不好的时候,还能活并且活得有劲儿的,将来就是老大,我看这次调整,宏观调控,最多3年,说不定1年就过了,现在地皮费下跌,谁有钱,买了存着,过了低谷,就能挣大钱,就是将来的沪上老大。”

戴耘:“你是说,丝宝不仅不收缩,还要扩大?”戴耘其实是有些担心的,许多小公司都挺不过这个地产的寒冬,会倒在来年春天之前,丝宝呢?和丝宝仅仅联系在一起的他呢?

崔浩点点头:“我们要做上海滩上的老大!你看看,眼前的这片地,它现在属于我们,我现在贷5亿买下它,5年后它能挣50亿,当然,要是我们挺不过5年,我们就会尸骨无存,永远在上海滩上消失了。”

“5年,我们老了不少,但是,上海会越来越年轻,我们的梦想还没有实现,我们的梦想是让上海越来越年轻。”戴耘看看远处水面上的树,“让它变成花园,变成楼房,变成我们在这座城市的丰碑!”戴耘决定继续支持崔浩,有希望就应该为希望冒险,再说,他无论是感情还是利益,现在都很崔浩仅仅联系在一起,为了他和崔浩的感情他必需如此,为了他在丝宝的股份,他也得如此。

崔浩道:“十年前,我们有过这个愿望,现在,我们要实现这个愿望!把我们两个的名字刻写在上海的历史上,我们要造世界最高的楼,让上海有新的天际线,要造世界上最美的楼,让上海有新的地标!”

玉箫燕对玉龙海说:“爸,你给我找个婆家吧!不缺胳膊缺腿的就行!只是,结婚之后,我要到上海去工作呢!他不能阻我去上海!”

箫燕是个漂亮姑娘,在玉龙海的心里,她应该嫁给城里人,有劳保、有工资、有国家身份,萧燕到上海去,他没过问,可是,这么漂亮的女儿,在上海就是没能找个女婿,这让他郁闷。

以前玉龙海心里疑惑,又不便问。现在好了,箫燕自己说要找个农村女婿,

玉龙海想,在身边也好,省得嫁到城里,受城里人气,离家太远,看也看不着,有什么好?

玉箫燕和邓超群是同学,他们又都是崔浩的小跟班。那个时候,崔浩早晨起来,听着鸟的叫声,踏着露水,来喊他们两个,他们两个一个住在崔浩家的东面,一个住在崔浩家的西面。崔浩早上起来先喊谁呢?当然是邓超群,崔浩比较心疼玉箫燕这个妹妹,让她多睡一会儿,哪怕是一会会也是好的啊,他在邓超群家门口喊,“超群,超群,上学啦!”超群就呼噜一声,使劲儿把最后一口粥喝了,一边用袖子摸嘴唇,一边抱了书包出来。两个人又来到西边,这回是邓超群喊了,他喊,“箫燕,出来!”玉箫燕在里面不答应,玉箫燕要他们喊学名,崔浩就喊,“玉箫燕,上学啦!”玉箫燕这才答应了,出来。

不过,崔浩一般是不愿意喊玉箫燕的,为什么呢?两家有仇呢!两家的父辈都不喜欢他们来往,玉龙海看不上崔浩,学习成绩好有什么了不起,身份不好,地位就高不到哪里去,地主家庭出身到哪儿都好不了,崔云高也看不上玉箫燕,觉得玉家的人没一个好,这个玉箫燕将来也好不了,但是,他们还是背着大人来往,究竟是为什么,他们也说不清楚,那个时候,玉箫燕不了解崔浩,只是喜欢他的聪明,那个时候,崔浩也不理解自己的父亲,为什么那么恨玉龙海,他真正理解父亲是在父亲死后,坐在牢里反复想,终于想清楚了,父亲一是为爱儿子,二是为恨玉家,否则,这样受辱,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父亲在他坐牢之后,选择死,恐怕也是这个意思,父亲觉得这辈子没有希望了,下辈子也没有希望了,他永远没有机会向玉龙海讨个说法了,父亲是真正绝望了。这个时候的崔浩才真正理解了父亲,也知道了自己的坐牢给父亲带来的打击,也才知道了自己原来不是完全属于自己的,自己还属于一个家庭,身上背负着家庭的寄托,这个寄托没了,父亲就得死,他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那个时候,他们还小,并不知道什么仇恨,玉箫燕爱干净,衣服穿戴得整齐,头发梳得整齐,脸上还涂凡士林,玉箫燕说,“臭男人,你们又不洗脸?还不梳头?”崔浩就说,“男人,洗脸梳头没什么意思的,女人要的,男人可以不要!”玉箫燕就不说话,她觉得跟这样两个男生一起上学,有点儿丢分,但是,她又很佩服崔浩,崔浩的成绩特别好,老师们都说,他将来有大出息,会上大学。

他们在公社小学上学,他们的公社小学和边上的镇小学只有一墙之隔。镇小学的那些孩子中午都有牛奶喝,玉箫燕说,他们面皮白净,都是因为喝牛奶的缘故。听玉箫燕这么说,崔浩就希望自己也能喝牛奶,但是,他没有机会,他是崔云高的儿子,崔云高连饭都吃不饱,更不会有牛奶让他喝,他只能喝粥,就是有钱,也没地方买,外面没牛奶卖,崔浩想不明白,为什么都是一样的人,有些人会有那么多内部供应的好东西吃,好东西穿,好东西用,而他们什么也没有,为什么那些孩子就注定是城里的,注定了做城里的工人,住城里的楼房,而自己注定是乡下人,种乡下的地,住乡下的房子,她真想砸了那堵墙。那些孩子的衣服都是时髦款式,还有穿皮鞋的,他们背着解放军的书包,样子很漂亮,路上遇见农民孩子,很鄙夷,扭头不看他们。崔浩说,将来他要去城里,找个城里老婆,做城里人!玉箫燕就想,她不能做崔浩哥哥的老婆了,崔浩哥哥要进城里,他聪明,将来考了大学,就能成城里人了。她学习也用功起来,但是,成绩就是不见好。

崔浩果然去了城里,他到县城去读书,成了一个县城中学的学生。崔浩每年寒假、暑假回来,平时她就见不到了。见不到,不等于他们没感情。有一次崔浩从县城回来,捎给她一只发夹,红色的塑料发夹,她觉得心里特别甜。后来,她偷偷织了一条围巾,想送给崔浩,但是直到夏天,崔浩才回来,这个时候,围巾就送不出手了。第二年,她大了一岁,觉得送崔浩围巾不合适,没给他。再后来,围巾找不见了。

邓超群还是天天来喊她一起去上学。同学当中就有人笑话他们,她就骂邓超群,“你别来喊我,我不希罕!”邓超群点头说,“好,不来!”说归说,第二天,他还是又来了,他远远地跟在玉箫燕的后面,玉箫燕就骂,“流氓!”邓超群还是跟着,后面就有更小的同学跟着起哄,“流氓!流氓!噢!——”

崔浩真的上了大学,成了城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