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要平叛,就要“知战之地,知战之日”,手中就一点临时拼凑起来的兵马,在哪儿打?宁王在猛攻安庆,当然应该去救安庆。但是,去了,也未必救得下来。宁王防着他来救,给他来个围点打援,可能半路就吃了亏。
王阳明决定赌一场,赌什么呢?攻宁王老巢南昌,赌宁王会放弃安庆,回师来救。他若回师来救,则可千里而会战,在哪儿战?不在南昌战,在他来的半途,鄱阳湖设伏兵,和他决战。
这就是“知战之地,知战之日”。
王阳明神机妙算吗?他也是赌一把而已,这是他唯一的办法。这个计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宁王不回来救怎么办?他若放弃南昌,继续攻安庆,安庆一定失守。安庆失守,南京一定不保,进了南京,宁王一定称帝。
王阳明赌宁王没这个智慧和魄力,他赌赢了。他一进南昌,宁王马上放弃已经接近崩溃的安庆,回师南昌。战地也赌对了,就在鄱阳湖,恶战下来,宁王被擒。
第二个战例,汉朝周亚夫平吴王刘濞之乱。吴王西向攻取洛阳的道路中,景帝弟刘武的封国梁国横亘其间。吴楚军破梁军于梁国南面的棘壁。梁国告急,请求援助,周亚夫却深沟高垒扎营防御。梁王刘武每日都派使者求援,周亚夫就是见死不救。梁王向景帝上书,景帝派使臣命令太尉救援梁国。周亚夫还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周亚夫让梁王和吴军苦战,他则悄悄派轻骑断绝吴、楚后方的粮道。吴兵乏粮,饥饿难当。刘濞知道是周亚夫劫粮,便来打他。他还是高挂免战牌不出击。
吴兵受饥忍饿,战斗力极弱,便引军撤退。“知战之地,知战之日”,这时周亚夫的战日到了,战地也选好了,在淮北平地,因为吴军步兵多,利在险阻;汉军车骑多,平地打追击战最爽!他周亚夫挥师追击,大破吴军。
整个平定吴、楚之乱,只用了三个月,可谓神速。君臣上下,三军将士都佩服到周亚夫深谋远虑,算无遗策。只有一个人对他恨之入骨,就是梁王刘武,你拿我去喂敌人,仗全是我打的,差点身死国灭,你就是在他们饿死之前推了他们一把。最后敌人垮了,全成了你算无遗策!
不知战地,不知战日,则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前不能救后,后不能救前,而况远者数十里,近者数里乎?
张预注解说,不知道敌人何地会兵,何时接战,则所备者不专,所守者不固,忽遇劲敌,则仓促应战,左右前后都不能相救,何况前军后军首尾相距数里数十里呢?
前面两个战例,对垒的另一方,一个明朝的宁王朱宸濠,一个汉朝的吴王刘濞,就是战地、战日都是别人给他挑的,如何能不败?
以吾度之,越人之兵虽多,亦奚益于胜败哉?
在我看来,越国兵虽多,又有何益于胜利的取得呢?
《孙子兵法》是孙子写给吴王阖闾的,吴越是仇国,所以针对越国来说。
大家熟悉勾践和夫差的故事,夫差就是阖闾的儿子。
故曰:胜可为也。敌虽众,可使无斗。
所以说,胜利是可以人为取得的,敌人虽多,但也可以让他无法战斗。
孙子在《形篇》里说“胜可知,而不可为”,这里又讲“胜可为”。是不是矛盾呢?不矛盾,因为孙子的语境不同,针对的情况不同。像王阳明面对宁王朱宸濠那种情况,我方资源足够,或者耗得起时间,这就是“胜可知,而不可为”,稳扎稳打地来。但是宁王起事,中央毫无准备,没有朝廷大军来,就自己手里这点资源,必须跟他干一场,不能让他进南京,遇上这种情况就只能是“胜可为也。敌虽众,可使无斗”。结果王阳明赌赢了,宁王虽强,但可以让他不打安庆,不进南京,乖乖地到鄱阳湖来送死。
知己知彼的战术要点
原文
故策之而知得失之计,作之而知动静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
华杉详解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战前的“知”,是《计篇》讲的“五事七计”。“五事”即“道、天、地、将、法”,“七计”即“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五事七计,是政治面,资源面,实力面,战略面。上了战场,如何在战术层面知彼呢?下面的内容就讲这个。
策之而知得失之计。
孟氏注解:“策度敌情,观其施为,计数可知。”
梅尧臣注解:“彼得失之计,我已算策而知。”
总之,就是分析敌我双方计谋,推算谁得谁失。
作之而知动静之理。
“作”,就是“不作死就不会死”的“作”,作他一下,激他一下,看他哪动哪静,便知他虚实。这就像我们说的火力侦察。
魏武侯问吴起:“两军相遇,我不知道对方将领能力大小,怎么办?”
吴起说:“派小股勇士锐卒攻击他,一交手就佯败而退,观察敌人的一举一动,如果他们追击我军,假装追不上,见到我们丢弃的兵器旗帜财物,假装没看见,那就是智将。如果他们倾巢来追,旗帜杂乱,行止纵横,又贪利抢东西,那就是将令不行,可以马上对他发起攻击。”
形之而知死生之地。
“形之”,就是让他现原形,让他暴露出军形来,上一句说的“作之而知动静之理”,就是形之的方法之一。
杜牧注解说:死生之地,就是战地虚实。我“多方以误”敌人,观察他的回应,随而制之,就知道死生之地。
张预注解说,我形之以弱,诱他进;形之以强,逼他退。在他进退之际,我就知道他所据之地的死与生了。
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
曹操注解说:“角,量也。”
杜牧注解:“角,量也。以我之有余,角量敌人之有余;以我之不足,角量敌人之不足。”
管子说:“故善攻者,料众以攻众,料食以攻食,料备以攻备。以众攻众,众存不攻;以食攻食,食存不攻;以备攻备,备存不攻。释实而攻虚,释坚而攻膬(cuì,同“脆”),释难而攻易。”要角量双方的人数、粮草、装备。他人比我多,粮草比我充足,装备比我强大,我就不要轻易攻击。一定要避实击虚,避坚攻脆,避难攻易。
战例是司马懿平定辽东。前面已经两次学习这个战例,这一条量敌之计,还和司马懿有关。司马懿征辽东,是四万人对阵公孙渊二十万人。前面学过,公孙渊派先锋数万在辽河设防,自己率主力为后援,连营数十里阻击司马懿。
司马懿设疑兵牵制敌军,自己悄悄率精锐绕过辽河防线,直接围了公孙渊老巢襄平。这是“安能动之,敌虽深沟高垒,不得不与我战,攻其所必救也”之计。公孙渊被迫回援,途中三次被司马懿打败,退回襄平城固守。这是“围点打援,知战之地,知战之日”。
这时正是七月雨季,天开始下雨,下了一个月,司马懿按兵不动,一点也不着急。部下陈圭问:“当初孟达造反,咱们八部并进,昼夜不息,八天走了一千二百里,拔坚城,斩孟达。今天我们远征辽东,却反而安然不动,缓缓图之。我愚钝,实在看不懂。”
司马懿回答说:“这是角量敌人众寡和粮食多少。当初孟达人少,而粮食够吃一年。我军四倍于孟达,而粮食只够吃一月。以一个月的粮,对阵一年的粮,当然要快,所以不计死伤,必须拿下,那不是在和孟达打,是在和粮食赛跑,一个月拿不下我们就饿死了。现在我们虽然也是远征,但带的粮食充足,敌人却快没粮了。敌众我寡,敌饥我饱,和征孟达情况正相反。下雨不便作战,更好,大家一起耗粮食,急什么呢?”
三十多天雨停后,司马懿才开始进攻。城中无粮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好多将领出降,司马懿攻破襄城,斩了公孙渊,平定辽东。
学我者生,像我者死
大家表面看见的,讨论的,都不是关键的。关键的两条,一是当时的前提、条件、情况,二是人家过去十几年几十年的功力积累。跟人学的人,往往第二条不具备,第一条不知道,光学个热闹,当然是白搭。
原文
故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
因形而错胜于众,众不能知。人皆知我之所以胜之形,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
华杉详解
故形兵之极,至于无形。
“形兵”的“形”,是示形、佯动,佯动也可能随时变成真动,都不一定,是故意表现出来的假象,是李世民说的“多方以误之”。想方设法引对方误判,引对方失误,所以“形兵之极”,示形的极致,变化无穷,达到无形的境界,敌人无法判断,或接受了我们给他设计的“判断”。
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