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十七的月亮照样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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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蚕宝宝

午休时分,我正在座位上发呆,看见有位女子站在教室门口向里张望。这人怎么长得像姨妈啊?可是,我又没法确定,只好装作看书的样子。我心里想,倘若真是姨妈,她看到我,应该可以认出来的。然而,她左顾右盼地看了好一会儿,结果还是走了。

我有点失落。悄悄地走到门口,见她又在向别的教室里面张望。我真想叫一声试试,可是,万一叫错了,多丢面子!

晚上回到家里,祖母告诉我,姨妈来找过我。这么说,学校里的那位,真的是姨妈!

姨妈是妈妈唯一的妹妹。因为外婆重男轻女,姨妈从小就对自己是女的很是不满。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说自己不想做姨妈,执意要我叫她“好爹”。

后来她的儿子出生了,她也一定要他们叫我妈为“大爹”。

我不知道姨妈找我什么事。祖母说她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只说要我有空时去外婆家一趟。

外婆家住在八字桥旁边的仓弄,那里离树人中学很近。

次日中午,我就去了外婆家。

姨妈说到她去学校找我的事,我只能佯作不知了。

姨妈在萧山工作。因为她把儿子寄养在外婆那儿,基本上每个月都回绍兴看看。

外婆见到我,还没说什么,就先流了泪。

我不知所措,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以前我基本上每个星期都去外婆家看看的,但最近有个把月没过去了。外婆对以前没有好好待我妈和姨妈很是痛悔。她以为我这么长时间没去看她,是因为在为妈妈生她的气。

“这怎么可能啊?”我连忙向外婆解释,“学校里事多,所以……”

外婆想了想,又说:“那我明白了,一定是为蚕宝宝的事。”

我又连忙否认:“不是的,这几个星期,真的是很忙,是在准备期中考试嘛。”我说的一半是真话,期中考试学校确实抓得很紧。然而,蚕宝宝的事,也是一部分的原因。

一个多月前,学校安排平整操场的劳动,我没有工具,就到外婆那里求助。外婆替我向邻居借了把锄头。放学后,我去归还锄头时,外婆突然轻轻地问我:“介眉,你有没有看到昕妮、昉妮的蚕宝宝?”

我一怔:“没有啊?蚕宝宝怎么了?”

“昕妮她们说,蚕宝宝少了一条,会不会是你……”

“我?”我很惊讶,“她们怀疑我偷了蚕宝宝?”

“不是不是,只是问问你看到了没有。”外婆赶紧解释。

唉!我感觉到了一种……也正因为这样,我才那么长时间没有过去看外婆。

昕妮、昉妮是舅舅的女儿,也就是我的表妹。

舅舅与外婆是住在同一个台门里的。绍兴的台门都比较大,院子里面套着院子,舅舅家就在一个小院子里,有点像独门独户。每次我去外婆家,无一例外都要去舅舅家看看。

舅舅家里很清静,也许因为这样,给人的感觉,肃穆有余,生气不足。我去舅舅家一般都是在星期天,表妹俩几乎每次都在家,安静地在一起玩比较文气的事儿。我想,她们也许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方式。但我同样认为,她们不会不向往着能玩点别的什么。

我觉得,两个表妹很寂寞。也正因为如此吧,她们特别欢迎我。我们会把各种各样的玩具搬出来让我一起玩,还送我不少手工制作。最让她们高兴的是,我去了,她们就有借口走出家去玩。

我刚到绍兴时,对许多地方都不熟悉。于是,两个小表妹经常自告奋勇地充当我的导游。当然,她们的导游地,也只是在她家附近,比方五云门,比方绍钢,比方八字桥,还有她们的学校八字桥小学。

舅舅就是八字桥小学的老师,表妹她们自然也在那里上学。

她们带我去学校,并不是要我去参观她们的学习场所,而是要我去看校园里的天主教堂。但是,我们去过好几回,教堂的门总是紧闭着。也许,那个时代,教堂根本是不“营业”的吧。

说真的,表妹们对我一向亲昵。在家里,她们平时说话细声细气的;但一到外面,就像出笼的小鸟一样,叽叽喳喳,欢快无比。她们一个劲地叫我“介眉哥哥”,又一个劲地向我介绍她们各自喜欢的一切。

上次我去舅舅家时,表妹们正在给蚕宝宝喂桑叶。她们的蚕宝宝有十多条,也不知道是从哪弄来的。我看到的那天,那些白白胖胖的蚕们已经比铅笔还要粗了。

不过,我并不喜欢这种小生命,无非是她们喜欢,我也便不能扫她们的兴。

我答应过她们,下一个星期天,跟她们一起去摘桑叶。她们很开心,还一齐与我拉了钩。

然而,我失信了。

我很后悔说了一句话。

我说:“红芽也一直吵着要蚕宝宝,老是缠着我去弄一条来……”

红芽是我另一个表妹,三姑的女儿,当时只有五岁。

昕妮、昉妮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抢着说:“介眉哥哥,我们的蚕宝宝可不能给她。”

“我知道,我知道。”我也笑着说,“就是给她,她也养不了。不让她弄死才怪呢。”我发现,她们俩明显松了口气。

我看出了昕妮、昉妮对蚕宝宝的喜爱程度。说什么,我也不能破坏她们的这份喜爱。所以当我听外婆那么问我时,我真的很有些受不了了。

我是那样的人吗?

我心里曾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去舅舅家了。转而想想,我要是真不去了,是不是反倒有“做贼心虚”之嫌呢?然而,要是两个表妹向我发难,该怎么办?

姨妈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来,跟我一起去舅舅那儿看看。”

昕妮、昉妮见到我们,先是规规矩矩地叫了姨妈一声“好爹”,随后,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冲着我叫:“介眉哥哥。”可以看得出,她们有点羞涩,像是头一次见面。

谁也没有提及蚕宝宝的事。倒是我,有意无意地用眼睛往书桌上找纸盒,那是蚕宝宝的窝。

我没有再看到。它们想想也是,都一个多月了,蚕宝宝早已上山做茧了。

舅舅、舅妈都在。昕妮、昉妮还是那么安静。我很想叫她们一起出去玩,可是,时间已经不早了。

我要走时,表妹俩一直把我送到台门口。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我感觉她们有什么话要对我说,而且,我相信自己能猜到她们要说的内容。然而,她们终于什么都没说。

最后,昕妮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介眉哥哥,下星期再来,好不好?”

我当然答应了。事实上,我后来还是常常去找她们的。

我们始终都没有再提到蚕宝宝的事。

我曾经设想过那条蚕宝宝的去向,最大的可能,是它去什么地方做茧了。

当然,猜测永远只能是猜测。

许多年过去了,不知道表妹们还记不记得这档子事。

许多年过去了,不知道表妹们过得好不好。

但愿有一天,还会听到她们叫我“介眉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