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太皇太后的万寿节,永璘抽空来到了我的宫里,节下他忙的不见影子,我便没去找他。
他进屋就问:“你给太皇太后的礼写好了吗?”我道:“是。”“换一个,”他说:“朕刚听说玉妃也要进百寿图,朕看她是有意儿的。”我笑:“她进她的,我进我的,不过是各人一份心罢了,图的是个吉利儿。”他道:“她用金水写的百寿字,存心要压你一头。”我抿嘴笑道:“皇上还是那么好胜。”拿出寿礼,他惊喜:“你绣的?”我笑:“我写的,我绣的,也是我画的,不过全白费了。”“不白费。”他展开,细细摸着绣画,道:“百子献寿图,太皇太后准定喜欢。你有心,这些寿字跟小孩子也绣得传神,到底是读过书的,不比宫里那些绣的有匠气,你这字绣算得一绝。朕也爱不释手呢。”看了半天道:“不行,你得也送朕一幅,朕喜欢。”我道:“再看吧,臣妾另想个样子绣给皇上便是。”他道:“你慢慢想,朕不急。”我道:“皇上的好日子也近了,让臣妾再献什么呢?”他依旧看着绣图,道:“随便,你送什么朕都欢喜。”“那,”我道:“臣妾把自己个儿献给皇上吧。”他嘴角露出笑,道:“成,就要你了,到时可不许又找借口赖。”
我走到他身边,抚摸着他的肩,道:“皇上,这些日子有没想过臣妾?”“不想,”他故意道:“你也没想朕,朕还惦记你干嘛?”我在他耳根轻轻吹气。“你又皮了,”他笑:“非得把朕的火儿勾上来不是?”我轻笑:“皇上不惦记臣妾,今儿又来这儿干嘛?”“路过。”他道。我将头靠在他肩上,道:“皇上,你不肯陪臣妾,那赐个孩儿陪臣妾好吗?”“不给!”他道,嘴角含笑:“谁叫你当初推三阻四不肯生的?这会儿想要——晚了!”我笑。“你傻了么?”他敲我的头:“笑成这样。”我道:“皇上什么都不肯给臣妾了吗?”“不给!”他道:“朕要留着赏别人呢。”我轻轻叹口气:“宠极爱还歇,妒深情却疏,长门一步地,不肯暂回车。”“你还做这些怨曲来诽谤朕躬!”他佯怒:“不要性命了吗?”我捏着他的耳垂道:“自侍候了皇上,臣妾的性命早就不是自己的啦,皇上想要,随时拿去便是。”他转头,正迎上我的唇。我转动舌头,轻轻舔他,他呼吸开始粗重,反手抱住我。正吻的热切,我忽觉心慌气促,忙放开他,压住胸口。“稚奴!”他忙扶住我问:“你不舒服?”我摇摇头,心跳得要蹦出来,一时说不出话,只是喘息。他扶住我坐下,喘了好久才渐渐回复过来。他递上茶,我喝了一口,压下心慌。“这是怎么啦?”他关切地问:“哪儿不舒服?”我道:“刚才有点心痛,象被人砸了一锤子,现下好了。”“要不要叫陆天放进来看看?”他问:“你脸色煞白的。”“是么?”我摸摸脸,道:“还好,别叫他了。皇上好容易来一趟,我不想叫人分了去。”他道:“朕有的是日子陪你,别撑着,自个儿身子要紧。”“真的没事儿,”我笑:“要不皇上看。”我伸出手,他搭上脉,笑:“朕的医道不行,刚学了没多久。”诊了一会儿道:“似乎并无大碍。”“是不是?”我道:“真的没关碍的,可能刚才看书看的久了,伤了神。”他捋了捋我额前的头发,道:“没事儿就好,朕看你气色倒比以前好些,人也精神,似乎也丰腴了些,这样才对,朕顾不上你,你要学着照顾自己个儿。别总替别人操心。”“是。”我道:“朕再陪你一会儿。”他道。“好。”我含笑依言。
永璘的生日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正因为这个日子吉利,所以在做皇子时便被认定是个有福的。
玉妃率我们向他行了礼,各献了寿礼。我送了一份寿面寿桃,都是极平常的,不想引人注目。
永璘受了我们的礼后去同百官赐宴听戏,隔着帘子,我们也得沾光听戏。我一向不太喜欢这种热闹的戏,就听也只听一些词藻好的清戏,人多,气味大,我坐了一会儿觉得憋闷,便起身离座出去透气。
我有个秘密,不知当不当跟永璘说。这两三个月身上不大舒服,月信也没见来,很疑是有了。但陆太医的平安脉并没提,所以也不敢确定。或者再等等,若真是,陆太医不会诊不出来的,跟永璘要子只是个玩笑,逗他开心罢了,内心并不想生子,只要生了,这麻烦就来了。皇子也是一种不幸,自己已经受够,又何尝想让另一个生命来承受?宁可一辈子无子,有永璘的宠爱也就知足了。偏他一心要,违背固是违背不得,情理上也说不过去。
“贵主儿,外头冷,早点儿回去吧。”平姑姑劝,我点点头,正要回身,一阵寒风吹来,我正站在风口,呛了一下,立即咳嗽起来,咳急了忍不住呕,平姑姑忙进去端了茶出来,我喝了几口,方压下来。抬头,见刘公公一声不响地站着看,不由脸红。平姑姑问:“刘公公怎么不看戏了?”刘公公道:“皇上转头要茶时因不见了贵主儿,担心贵主儿出了什么事,叫奴才悄悄来看看,贵主儿可是有什么不舒服?”“没。”我忙道:“你去回皇上,就说臣妾一切都好,刚才戏太热闹,听的有点头痛才出来转转,这就要回去了。”“是。”他也不多问,转身进去,我轻轻松了口气,带了平姑姑回到座位上。
看了一会儿,小顺子做贼一样偷偷过来塞给我一张纸,我打开,是永璘的字:奉乾殿!我悄悄捏成一团,看看没人注意到我,轻轻起身,去奉乾殿。
没多一会儿,永璘靴声喋喋地走进来。我起身相迎。“刘公公说你不舒服?”他目光犀利。我道:“没有。”他打量了我一会儿,叫:“陆天放。”“臣在。”陆天放从殿外闪进来。“给贞贵嫔诊诊。”他道。一撩衣襟,在桌边坐了下来,顺手端起茶。陆天放走过来,我只好伸出手,陆天放诊了半日,皱起眉。永璘问:“怎样?”“医道浅显,”陆天放道:“不敢断定。”永璘皱眉。“臣知道一人,医道远胜于臣,皇上可以叫他来试试。”陆天放道。“谁?”永璘问。“萧子风!”陆天放道。“传!”永璘的眉松了开来。
不多时,萧子风走进殿,道:“在下参见皇上。”永璘道:“有劳你,给贵嫔看看脉。”萧子风看我一眼,微笑:“陆太医……”陆天放道:“臣浅显,看不出贵主儿病在何处。”萧子风微一沉吟,道:“那恕在下放肆。”示意我伸手,我伸出手,他却把我的手翻过来,搭在我手背上。“太素脉!”陆天放吃惊。永璘问:“什么太素脉?”陆天放叩头答:“太素脉据传是医圣孙思藐所创,因极其难学,早已失传,没想到萧兄竟会此脉。”永璘含笑。萧子风道:“你也识得此诊法?不错这是太素脉,我也仅知皮毛而已,谈不上精通。贵嫔,在下有几句话相问,望贵嫔如实相告。”我点点头。“贵嫔最近是否睡眠极佳,不易惊醒?”我点点头。“膳食易进,虽则不多,屡屡觉着饿?”我再点头。他却突然不问了,道:“皇上,在下想让贵嫔帮个忙。”永璘道:“好。”
萧子风叫人取了一碗清水,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子,倒了一点白色粉末进去,搅动清水化开。左手握住我的手,右手飞快地拔下我的簪子,在指尖一挑,我猝不及防,痛的叫起来,他犹若未闻,一翻手,将我的血滴入碗中,隔了一会儿,那滴血分成两半,一半沉了下去。萧子风道:“请皇上。”永璘看看他,接过簪子,刺破指尖,也滴了一滴进去,那滴血缓缓下沉,与下面的血渐渐合在一起,而竟不与上面的血相融,我大惊。萧子风微笑:“在下恭喜皇上。”这一句话,不言自明,永璘大喜,忘了身边有人,一把抱起我,笑道:“这可是朕今日收到的最好的贺礼。”殿中人纷纷跪下,道:“恭喜皇上,恭喜贵嫔。”“皇上。”萧子风轻轻提醒:“贵嫔身子孱弱,胎息未稳,尚不宜多挪动。”永璘才放下了我,问:“为何陆天放竟没诊出来?”陆天放道:“臣死罪。”永璘正当高兴时,道:“免,起来。”萧子风道:“我观娘娘的脉息极弱,且间断有之。太医们往往过于求稳,宁可称诊断不出也不愿冒误诊杀头之罪。若再有半月,估计就不会有此事发生。”“你看有多久了?”永璘问,萧子风看了我一眼,微笑:“三个半月。”我惊诧。永璘笑道:“贵嫔自己都不知呢,也怪不得陆太医。”陆天放松口气。“传———朕的旨意,贵嫔进德妃!”永璘道。我忙道:“皇上,尚未知男女,且不知是否保的住,容后加恩好吗?”他笑:“不碍,朕早想封,苦无借口而已。”萧子风扑嗤一笑,我转头看他,他将目光转向别处。满宫宫女太监向我恭喜。我脸红,道:“今儿是皇上万寿,让臣妾搅了。”“搅的好。”永璘呵呵笑道:“这样搅寿的事越多越好。你回自己的宫中歇着去吧。”叫人送我回宫。
全宫都兴高采烈,除了我。与我不过证实了一时的疑惑而已。虽不想它来,但终究还是来了,我自会好好保护它,养育它,不让它受到伤害。
皇上晚上来到了清音阁,宫人们纷纷向他恭喜,他让刘全赏。随即进了屋。我放下笛子,要行礼,被他一把拉住,道:“以后你不用行礼了。宫中有例的。”坐到桌边,他问:“怎么?你不欢喜?”我道:“贤良淑德,皇上,你知道你封了臣妾什么吗?那可是比玉妃还高的妃位啊。”“朕知道。”他道:“朕就是要你比她高,这样她便无理由当面再为难你。朕还想封你做贤妃呢。碍于太妃太后,只好暂时委屈你。”我道:“皇上这么做,只怕为难臣妾的只会多不会少,臣妾还能平平安安地生下这个孩子么?”“朕明日就安排,”他道:“一准儿让你母子平安。”我道:“万一……万一是女儿呢?”他笑:“不管是男是女,总是朕跟稚奴的第一个孩子。有了这一个,后面也还可以再生嘛。”我笑道:“皇上是把臣妾放在炉上烤了。”他不理,只顾道:“朕叫人去打扫上元宫,那儿离朕更近。朕也方便看护。后宫禁结党,你平时的样子就好。谁来也别理会,只管平平安安把朕的第一个孩子生下来就好。”我轻轻提醒:“皇上已有两子二女。”他道:“不是你的嘛,怎么算得嫡子。”我脸红。皇后所生的才能叫嫡子,他虽一直有此意却从未这么清楚说过。“朕不知道你有了这么久。”他道:“还跟你胡闹呢。不知道……”我嗔视了他一眼:“你还笑?”“朕的这个孩子福大么。”他道。倒是的,我暗暗想:也许真的能平安产下。“子风说得保胎,回头配了丸药进呈,每月一粒就够了。”他道:“朕可得小心着了。将功补过。”我脸红,自己不是也太大意了么?情不自禁地抚住小腹,暗叫惭愧。
“过来。”他道。我站起来,他将我按在腿上,伸出手放在我腹上,大大的手掌一下子让腹暖了,仿佛真的有个那么大的小生命在那儿。我低声道:“这几个月——皇上又要有新宠了。”“朕答应过你今年不选秀。”他笑:“早已跟两宫太后回了。宫里人多,难保不生事,朕今年再放出去一批。至于别的嫔妃,难免要照应一下,也免的她们生怨将气撒在你身上。不过,你如今是主子了,有时也要拿出主子的款儿来压服一下。时间一长,就有了上下之分。朕还是帮衬着你的。”我道:“皇上可要记得常来看看臣妾,跟臣妾说说话儿,臣妾是……第一次,心里怕的很。”“来,当然来。”他道:“朕怎么舍得不来?别怕,一直有人照应着教你怎么做呢。你也可以问问你母亲跟太皇太后,出不了事儿。”“嗯。”我靠着他。“朕就陪你了。”他道:“说过今晚是你的。”我忽地想起今儿是他的生日,忙站起来翻柜子。“找什么?”他走过来。我终于找了出来,“箭囊?”他打量:“怎么你的东西总那么出奇?”我道;“那是工匠作了坯子,臣妾不过缝缝补补,描画描画。”他笑:“你要做了宰辅,恐怕真的会权倾天下。”“怎么说?”我奇怪。“猜朕的心思猜的那么准,那些人还不上赶着拍你马屁?”他说着哈哈大笑。亏他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本来永璘晚夜偷偷过来,还能见见面,哪知一次我们在上元宫对月小酌,静娴太妃却闯了进来,说是来看看我,却在第二天我就被皇太后叫去训诫了一番。听说当晚永璘也被叫了去。自此后,永璘便不来召我,遁形匿迹了。我宫中的宫女太监私下传言是永璘挨了皇太后的训斥,而此事的始作俑者静娴太妃却全身而退,不伤分毫。永璘自被训后的第一晚便临幸玉妃。所以平姑姑认为必是这姨甥生的事。我一笑置之。是也好,不是也好,因果相循,自有果报。由得她们去吧。我专心照料好自己的孩子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