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永璘听了侍讲来到我宫中,一脸懊恼之色:“还记得你送朕的那块寒玉么?不知怎的不见了。”我安慰道:“天也寒了,那玉带了于龙体未必有利,丢了就丢了吧。皇上要真的爱,那改日臣妾叫哥哥再为皇上寻一块便是。”他道:“玉虽不值什么,到底是你送的,又合着三郎一片待妹之心,朕昨日白天还见着的,今早起来就没了,真正奇怪。”我一转念,已是明白,笑道:“臣妾以为这块玉丢不了,皇上不用着急。”他斜看了看我,道:“噢?听你的口气,仿佛知道丢在哪儿啦?不妨说给朕听听。”我抿嘴笑道:“臣妾不知丢哪儿啦,怕是祥贵人知道丢在哪儿啦。皇上今晚若去她那儿,臣妾保证明日璧还玉现。”他恍然,笑了:“朕说呢,朕素来仔细,又怎会好好地丢了东西?她也真是心计多,用这个方法诳了朕去临幸,未免不够磊落。”我道:“左不过是为了皇上罢。皇上也不用计较这些小事,若想去呢就去,不想去就权当丢了一件物什,也不值什么的。”他想了想,咬牙道:“朕去,好歹先拿回玉来再说。”我道:“皇上去便去了,千万别为了这个生气。她想着皇上才用了些手段,那也是爱皇上的一片心。”他笑道:“这份心未免爱得不那么光明正大,朕素来不喜这样儿的。”我道:“女人么,不就是那点儿心思?皇上还计较这个不成?”他摸摸我的脸,笑道:“你不是女人么?怎么没见你动过这些小心思留朕?”我道:“臣妾若动这些心思留皇上,皇上早嫌弃臣妾了。”“那倒未必,”他亲亲我道:“朕倒满心巴望你也花点心思留留朕呢——只知道把朕往外推。”我笑睨他一眼,道:“臣妾很看不上这些个魑魅魍魉之事,臣妾若要留皇上,自会光明正大书信一封请皇上留宿,这些手段虽不无小巧,却失了君子之道,臣妾断不为之呢。”他捏捏我下颏,道:“那朕可等到着你的书信喽。”说笑一回,永璘叫李大用传旨今晚幸祥贵人处,叫她好生准备侍候。在我这儿用过晚膳,同公主玩了一会儿,便起驾走了。
我这边哄了公主入睡,叫乳娘宫女好生看着公主别叫受凉,然后进屋教几个小宫女识字,正教着,平姑姑带了小顺子进来,小顺子满头大汗,神色紧张道:“皇上叫蛇咬了!娘娘快去看看吧。”我大惊,忙往外走,平姑姑拿了披风赶上来给我披上,我一边走一边问:“怎么回事儿?好好儿地怎么会有蛇?”“奴才们也不知道,”小顺子道:“只知道皇上去了祥贵人处,祥贵人陪着皇上散步,皇上就被蛇咬了。”我上了轿,问:“太医呢?”“已去传了。”小顺子道:“想是正往观月楼赶呢。”我道:“快!用最快的速度去观月楼!”小太监如飞地跑起来。
我心思一静,顿时大怒,她为了留住皇上竟不惜用这种法子,真是该死!但这当儿不是追究的时候,也不知道永璘怎样了。我心急如焚,一个劲儿地催促快,要是永璘有个什么闪失,我非把这小贱人凌迟了不可!
到得观月楼,也顾不上人扶,轿一停下,便掀帘出来,跑进楼中。
永璘靠在榻上,脸色还算平静,祥贵人在一旁嘤嘤哭泣,宫人肃立一边,战战惊惊,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永璘看见我,淡淡地道:“你来啦?”这当儿也顾不上责问祥贵人,我急步走到永璘身边,跪下来,托起他的脚踝,只见小腿肚上有一块黑色的痕迹,一处小点有一滴血迹,整个腿上都隐隐在层黑色,知道不好,脑中争转,蓦地想起三哥所教,被蛇咬后,可用嘴吸去毒液,再佐以疗伤拔毒之药。当下不及细想,拔下头上银簪,道:“皇上忍着点儿痛。”用簪尖挑大伤口,将嘴凑上去吮吸。
“稚奴!”永璘惊叫,宫人全都啊了一声。平姑姑也叫:“娘娘!”我吸出一口,吐在地上,全是黑黑的血,于是再吮吸再吐,如此十数次后,血色渐浓,黑色渐淡,再吸几口,已全是鲜血,三哥说过,见了血便不要紧了,眼看伤口之处虽仍是黑的,其他地方却已几乎没有黑色了,心头不由一轻。刚要叫人拿盐水来洗,转头见到祥贵人,心中一动,道:“皇上的寒玉颇有疗伤去毒之效,祥贵人,快拿来救皇上吧。”祥贵人这时哪还敢再多说一个字?拿了寒玉递给我。我将玉压在伤口之上,叫:“平姑姑,速拿盐水来!”平姑姑忙去调了盐水过来,我边洗伤口边道:“皇上,痛是有点儿的,一会儿就好了。”永璘道:“你尽管弄吧,朕那儿已麻木了,不痛。”
我问平姑姑:“太医来了吗?”“来了,在外面候着呢。”“快叫进来。”我道。太医被叫进来,看了看伤口,诊了脉,道:“幸得贵妃娘娘吸出毒液,皇上只是龙体虚弱,并无大碍,服上几刘药,加上外敷几日便好了。”我彻底放下了心。永璘道:“有劳贵妃了。”吩咐人:“抬朕回奉乾殿。”“皇上,”祥贵人忙跪下道:“臣妾死罪,皇上龙体欠安,全是因臣妾侍候不周,臣妾愿伏侍皇上,将功折罪。”永璘淡淡地道:“你这儿是该清清草了。你的心思朕明白,朕今日乏了,改日吧。起驾!”太监上来将永璘扶到辇上,祥贵人跪在地上哭着求告,永璘看也没看她一眼,道:“诚贵妃,你随朕一起去。”我恨恨地瞪了地上的祥贵人一眼,跟随在辇旁,随永璘离开。
走出观月楼后,平姑姑忍不住道:“就知道哭,一点儿不想着法儿救治皇上……”“姑姑,”我低低打断她道:“算了,别再惹皇上心烦。”她方不说了,神色却是愤愤的。永璘问我:“你怎么样,有没伤着?”我笑笑回:“臣妾曾听三哥说过此法可解蛇毒,只要毒未进伤口遇血是无碍的,臣妾很好,皇上放心。”他轻轻叹口气,道:“下次不可这么做,听到了么?”我笑笑没答,那当儿还想得到该不该吸么?他是我的夫君,就算我自己性命不要,也要救他。
“太皇太后驾到——”前面有人喝。我们忙停下来。我跪在地上接迎。
太皇太后下了轿,走到皇上面前瞧了瞧气色,再看了看伤口,勃然作色道:“你们平时就是这么侍候皇上的么?诚贵妃,我原当你是个精细人,这才把皇帝交给你,你却这么待皇上,实是辜负了我一片苦心!”我叩头道:“臣妾侍候不周,请太皇太后降罪!”平姑姑道:“太皇太后别冤屈了娘娘,皇上是跟祥贵人散步,在观月楼受的伤,娘娘听说后,外衣都不及穿就赶过来了,还替皇上吮毒治伤,若不是娘娘舍身相救,皇上只怕此刻未必能解毒呢。”她平时跟太皇太后惯了,说话自无忌讳。太皇太后听了,唔了一声问:“是这样么?”永璘应:“是,确是贵妃替朕吸毒草,才使朕这当儿在这儿跟皇祖母说话。朕起始腿上已麻木无觉,此刻有些痛了。”“贵妃起来吧。”太皇太后道:“我错怪你了。”我叩头伏地:“无论如何总是臣妾照顾不周,臣妾无可推卸,求太皇太后责罚臣妾,以警后宫。”“安儿,扶诚贵妃起来。”太皇太后道。安姑姑扶起我,替我掸去裙上的灰尘。我低着头不敢说话。
太皇太后问:“祥贵人呢?”平姑姑道:“想是自知罪重,还在那儿哭呢。”太皇太后冷哼一声:“出了事,不思如何解救皇上,一味哭有什么用?来人。”内监闪出道:“是!”“去告诉敬事房,祥贵人侍候皇上不周,本应严惩,念其侍驾不无微劳,让其在宫中待罪修心,半年之内不准侍候皇上。”“是!”内监去传旨。太皇太后转向永璘,责备道:“皇上也是,好好儿地不在宫里待着,去散什么步?”永璘道:“孙儿觉得屋中有些闷,所以叫她陪着朕出来走走,没想到就遇上了蛇。”太皇太后道:“宫里素来没这些东西,就算有草,每日也有内监拨草惊蛇的。再说,皇上既要去临幸,宫中自是好生预备,这些都是必经扫除之事,怎么忽了叭喇地钻出一条蛇来?”沉吟片刻后问永璘:“你昨晚睡哪儿的?”永璘道:“观月楼。”太皇太后笑道:“瞧起来皇上对祥贵人还颇有见怜之意,看来是我老太婆多事了。”永璘道:“孙儿昨日在观月楼遗失一块佩玉,今儿是想去那儿找回来的。”太皇太后立即恍然,道:“原来如此,可恨这小贱人,竟使出如此手段留皇上,其心可诛!来人!”内监应:“是!”“将祥贵人绿头牌撤下,几时皇上自个儿想起她来,叫皇上自己添吧。”见她发了火,谁也不敢多说,内监忙去传旨。太皇太后道:“看来在这宫中,除了稚奴,把皇上交给谁我也不放心,稚奴!”我应:“臣妾在!”太皇太后道:“你回宫收拾收拾,搬去奉乾殿照顾皇上吧。”我应:“是!”“咱们走吧。”太皇太后吩咐身边的人。“恭送太皇太后!”我们跪送她的辇远去,才站起来。永璘道:“既太皇太后这么说,稚奴先回去收后吧,把公主也接过来陪着朕。”我应:“是!”带平姑姑回宫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