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每夜,太皇太后都叫永琮进宫,让我陪他下棋,直到永璘赶回宫苑。
我前去迎驾,叩拜了起身,正要开口,他止住我道:“朕已经知道了,速带朕去看皇祖母。”我领他前去见了太皇太后,两人在屋中谈了许久,摒除了一切宫人,直谈到日落西山,永璘才走出来,神色平平的,看不出什么来。他站在屋外看了半天的天色,才转过头,对我道:“你陪我去奉乾殿吧。”我自无异言。
跟他进了宫,他遣出了宫人,解开我的衣衫,看了伤口,又命我穿上,拉了我坐下,道:“辛苦你了,皇祖母跟朕夸你临危不惧,胸有韬略,看来,你甚得她的欢心。”我道:“臣妾什么也不懂的,全仗太皇太后一力主持,臣妾不过是跑跑腿。”他出神了片刻,道:“难怪朕在外一直心中不安,这些逆贼竟敢如此猖狂,简直目无王法。”我道:“刺客能进入深宫,且目标明确,显是早有图谋,皇上不可不查。”“查!”他咬牙道:“朕非得查个清楚,否则朕如何敢在这宫中安稳睡觉?”我道:“此次事件中,苏将军与浏阳王拚力护驾,居功至伟,请皇上嘉奖,以昭示其忠心。”他唔了一声,道:“朕自然是要赏的。听说你每夜与永琮下棋以至达旦?”我道:“此皆太皇太后安排,臣妾不过遵行懿旨而已。”永璘道:“太皇太后已告诉朕了,那是为他开除罪名而已。你不用紧张,朕并没怪你。”紧张?他的话反使我生疑,我道:“臣妾并非紧张,只是在宫禁之中与男人对奕,实是有违宫规,也深违臣妾本意,但盼皇上体念臣妾无奈之举,勿以宫规责之。”“说了不怪你。”他有点不耐烦:“你也不用剖白的如此仔细。”“是。”我只好不说了。他让我在此休息,自己去了承庆殿,我总觉得他对此事颇为介意。
此后永璘一直忙着处理此事,我又因有伤不能侍驾,便带了公主住回上元宫。
永璘召我前去侍寝,我交待了宫人好好照顾公主便前往奉乾殿。
永璘穿了便衣,站在一幅画像前凝思,我上前见了礼,抬头看,只见一个宫装女子,亭亭玉立,便问:“皇上,这是谁啊?”他道:“这是朕的母妃,孝懿皇后。”原来便是她。我仔细端详,果然与公主有几分相似,便道:“皇上丹青妙笔,出神入化呢。”他嗯了一声,道:“这是永琮画的,一直在他书房挂着,朕今日去与他谈话,见了这幅小像绘得颇为传神,便向他要了过来,以便追思母妃。”我不语,不知他是何用意。他接着道:“永琮虽是带兵的,一双手却颇巧,丹青书法堪称一绝,连先皇在日都曾夸赞。记得当时太皇太后过寿,永琮双手同挥各写出不同字体的寿字,技压四座,太皇太后都大为称奇呢。”他从来没在我面前提过永琮这么多事,我忖度必有流言传入他耳,他已起疑心,故此前来试探,遂笑道:“是么?原来王爷还有这个本事,臣妾从来听皇上说过,皇上擅长音律,王爷擅长书法,真让臣妾羡慕不已呢。”他回过头,脸上含笑,问:“是羡慕朕躬还是羡慕朕的四弟?”我道:“自然是两个都羡慕。臣妾不才,也愿附雅人之翼,学得些皮毛,聊充门面。”他哧得一笑,过来揽住我问:“伤好了?”我道:“早好了。”“为何不过来告诉朕?”他问。我笑:“听说皇上忙的很,臣妾就不敢过来打扰了。”他道:“你是怨朕去了别的妃子那里了吧?”我道:“臣妾只闻皇上忙于国事,通宵达旦,并未曾听说皇上别有宠幸,就有,那也不是臣妾该管的事儿。”“狡猾!”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笑道:“朕的公主好吗?”“好,”我高兴地告诉他:“又长胖了,会逗人玩儿啦,手上的劲儿好大,那天拉着臣妾的耳坠,差点拉脱了呢。”他哈哈大笑:“叫朕瞧瞧。”伸手摸我的耳朵,弄的我痒痒的,我笑:“皇上惯会这样,借酒装疯。”他笑着在我耳边道:“借酒装疯的不是朕,是永琮!”
我大怔,怎么这当儿又提这个人来?看来他心中真的疑了。他道:“你不知道吧,有一日永琮在帐中喝醉了,大声叫一个人的名字,你可知道那人是谁?”我已镇静下来,既然怕的来了,就让它来吧,躲是躲不掉的。我淡淡问:“是谁啊?”他贴在我耳边,吐出两个字:“稚奴!”果然如此!我微笑:“那皇上以为如何呢?”他放开了我,脸上似笑非笑,道:“朕正要问你呢,你怎么反问起朕来?”我坐到桌前,边理簪环,边道:“楚人无罪,怀璧其罪,皇上此言,想必已疑臣妾,臣妾无可辩白,所谓雷霆雨露,莫非君恩,臣妾但凭处置。”他冷笑一声,道:“你倒乖巧,朕还没说呢,你就但凭处置了。朕问你,浏阳王是否曾到你家提过亲?”连这等事已知,可见他是花了大功夫去查的。我点点头,道:“有!”他啪地一拍桌子,质问:“为什么你不早告诉朕知道?”我抬头看着他,觉得他有点儿陌生,问:“皇上要臣妾告诉皇上什么?”他一怔,我道:“臣妾服满之日即接旨入宫,此后长居深宫,并未与浏阳王见面,根本不知提亲一说,叫臣妾从何告知圣上?”他道:“那你后来是怎么知道的?”我道:“那是臣妾的哥哥偶于臣妾提起的。那时臣妾已身属君上,且自问并无愧对皇上之处,亦无须对浏阳王之处,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又何必告诉皇上?”“这么说,你是有意欺瞒朕?”他目光有些凶厉,我淡淡道:“皇上若硬要给臣妾安上这个罪名,臣妾亦无话可说。”“你……”他一把捏住我的胳膊,瞪着我,道:“浏阳王私藏你的小像,这你也不知?”我道:“臣妾亦曾听哥哥说过。”“好,好,好,”他放开了手,气道:“你什么都知道,却一直瞒着朕,你便是这样侍君的吗?”我问:“皇上知道又如何?是处死臣妾还是处死浏阳王?处死臣妾,臣妾虽心有不服,但既已是皇上的人,臣妾死亦无怨,处死浏阳王,皇上不仅要背上一个弑弟的罪名,且亦心知其死不无冤屈之处,既然此事会置皇上于两难之地,臣妾宁可不说,也不愿致以君忧。”“你巧言惑朕!”他怒:“你以为朕是好欺的吗?”我缓缓而起,盈盈拜下:“臣妾不敢如此对皇上,皇上心里明白,在臣妾心中,只有过两个男人,一个是王天授,一个是皇上。”他道:“只怕王天授亦是浏阳王吧?”我抬头,死盯着他,道:“皇上何出此言?就算皇上肯自低身份认为自己是浏阳王,臣妾却从未以王天授而视浏阳王。臣妾待皇上之心,别人纵不明白,皇上自己难道也不明白?臣妾在与浏阳王会奕的第一晚,即知其行必为日后之祸,但为了皇上的社稷,为了皇上的手足之情,臣妾甘愿承担日后之祸,只盼着圣心自明,光照烛屋。近日宫中纷纷流传臣妾与浏阳王有苟且之事,臣妾身处嫌疑却从不剖白,便是相信皇上能知道臣妾的一份心。哪知皇上也和别人一样。俗话说:众口铄金,积骨销毁,臣妾于唇枪舌剑之下,死而无怨。但盼皇上能善待公主,了却臣妾的一翻心愿,臣妾自在上元宫等皇上的白绫鸠酒。臣妾告辞!”说罢起身,转头离开奉乾殿。
我实是伤心之极,别人疑我也还罢了,没想到他也如此疑我,且仅凭浏阳王的一些举止便判定我与王爷有暧昧,实在无理之极。在上元宫越想越气,直想找他理论,可终究还是压下了。永璘脾气急躁,若去理论,只会让他更气,不若静以观变,时间长了,这等无根据之事便会慢慢消失。永璘虽妒,但也是个明白人,等他平静下来,自会想清楚这中间的过节,还清白于我。因此虽是难过,却也不再去深究,只在宫中逗弄公主,等待永璘回心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