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崔家后,永璘方笑道:“瞧你们的样子,若不去叫你,只怕还不肯走呢。手里拿的是什么?”我打开,道:“是崔姐姐的送的见面之礼。”满眼宝光,端的是珍品,永璘道:“怪道你将你娘的簪子送了给她。”我道:“那银簪自是不能与之相比,不过因是娘所赐,取这点心意罢了,臣妾求皇上应允臣妾至大内库中取一两样相与之礼回赠崔姐姐,可行么?”他笑:“有什么不行?早就跟你说爱什么自己去拿,是你一直矫情不要的,朕内库之物虽多,只怕比起崔家来相形见拙,昔日石崇斗富,皇家可是败了下风呢。”我忙道:“崔家不是那样的,姐姐也不是炫耀,不过是相待之情罢了。”“朕知道,”他笑:“朕不过这么一说,你又急了,朕广有天下,还在乎这么一点点财物么?你也太小瞧朕了。”
我将头靠在他肩上,他揽我入怀,用雪衣裹住我,我道:“臣妾不识皇上博大胸襟,皇上担戴臣妾的鼠目寸光吧。”“回回都这样,”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道:“朕要是不担戴呢?”“那臣妾只好罚自己入冷宫待月了。”他哈哈大笑,在我耳边道:“朕怎么舍得?”忽听人喝:“什么人夜犯宵禁,当街喧笑?拿下!”却是巡街禁卫。
邱行恭忙挥手令羽林护住我们,三哥负手而立,站在永璘身边,满不在乎地笑着,雪夜下,直如玉树临风,甚是清贵。我笑嘻嘻地打量他,三哥实是人中之龙,当世少有人及。不说别的,单是这份外貌风度,已是令人倾倒不已。也难怪永璘会如此宠爱他。但凡人,都喜爱美丽的事物,皇上也不例外。我低低对永璘道:“哥哥真好看!”他嘘了一声,示意我好好听着。
邱行恭问:“是哪位将军巡禁?”“邱将军?!”一个人吃惊的声音,听得有人下马,跑过来道:“末将吴俊参见将军!”邱行恭嗯了一声,看了一眼永璘,见他没发话,便道:“我与萧公子刚从朋友家饮宴归来,说笑中无意惊动了街卫,没什么大事,你继续巡街吧。”那人迟疑了一下,道:“是,那么请将军速速回府,以免小的们为难。”邱行恭点点头,吴俊一挥手,令兵士们让开了道。
永璘道:“即是宵禁森严,恐怕前途更有街卫,就麻烦吴将军送我们一程吧。”我知他定有用意,故慢慢站直了身子,离开他的怀,只垂手与他相握。“是。”邱行恭执礼。吴俊迟疑:“这位是……”永璘笑而不答。三哥低喝:“见了圣上,还不参拜?!”吴俊吓了一跳,忙跪地参见称罪。士兵也赶忙跪下,惶恐不安地参见。
“平身吧!”永璘道:“是朕犯了宵禁么,不怪你,你让士兵继续巡街,勿声张便是。你陪朕走走,朕有话问你。”将我轻轻推给三哥,三哥伸手揽过我。我见地上有水,生怕不小心滑倒,便伸手环住三哥的腰,拉紧了他拉衣服,小心行走。
永璘问:“窦凌苍将军(京城九门总都尉)在府里么?”吴俊答:“回皇上,昨夜大雪,窦将军接到京兆尹冯大人的手令,帮助官衙兵丁进行扫雪,赈济,治安等事务,因刚刚又下了雪,窦将军去运盐和稻草,帮着冯大人一起撒盐垫草消雪呢。”看来永璘选取的这一文一武两个京都大员,都是务实之辈。“守城兵士都去扫雪,京城戍卫不会有问题吧?”永璘问。吴俊道:“窦将军今早已上报兵部,请求兵部调京城周边兵士入城帮助维护治安。兵部已下发部令,令左右卫军的刘海东与萧子治两位将军协助京城戍卫,今夜兵也该到了。”听到二哥的名字,不免分神,脚下一滑,幸得三哥有备,及时拎住了我,才没滑倒。但就这一下,也吓着了自己,立定了脚平缓呼吸。永璘回过头,责备地看了我一眼。我欠疚地冲他笑笑,定了定神,重新扶了三哥缓缓前行。
永璘继续问:“这两天京畿治安如何?”吴俊答:“还好,除了几处民房被雪压塌,工部派员整修外,就是因雪摔倒的人十六名,醉者十名。”永璘问:“有没被房压伤的?冻馁而死的?”吴俊答:“这是京兆尹冯大人的差事,末将不清楚。听说有几个。”永璘停了一下,又问:“守城的卫兵的冬衣都发放了吗?”吴俊答:“每个士兵两件棉衣,两件披风,一件锦袍都已下发。冬至前就领到手了,士兵们都叩谢圣上恩德呢。”我忍不住道:“皇上,雪夜寒冷,臣妾求个恩典,下发一点御寒之酒给守城兵士,以体皇上圣恩。”永璘点点头,道:“公度回去后就去兵部说吧。”邱行恭应了。吴俊道:“末将代守城官兵谢皇上圣恩,娘娘懿德!”三哥笑道:“谢是谢了,别到时饮多了误事,自已醉了犯了宵禁军规,可就辜负了圣上娘娘的一份仁心了。”“末将不敢,”吴俊忙道:“回去一定转告窦将军三公子此意,断断不容此类事情发生。”“嗯,”永璘道:“也罢了,有这个心就好。”这些人中,也只有三哥有这个胆子敢说这些,不过也确是永璘的心中所想,他此刻心中多半开心得很呢。
我说话分了神,脚下又是一滑,永璘索性站了下来,皱着眉看看我,道:“你还是上轿去吧,再这么下去,不出事儿才怪。”我笑道:“皇上恕罪,臣妾一准儿加小心便是。此刻雪下的正好,皇上尚在走路,臣妾却稳坐轿中,也实在不成体统,求皇上开恩让臣妾步行跟随吧。”
他正要开口,忽的民房上飘过一道身影,疾行如电,眨眼间已消逝在雪中。三哥喝采:“好身法!”永璘走过来接住我,对他道:“你去吧。”三哥迟疑地看看我俩,永璘道:“大雪漫漫,别混了什么高手进来,给京城治安添乱,你去打探清楚了来回朕,顺便帮冯,窦二人维护一下城中轶序,看有没需要赈济的,一总来报朕。”三哥展颜一笑,抱拳:“谢圣上!”身形急拔而起,面对着永璘呈抱拳之姿,身形疾退,从屋檐上飘然而去。
吴俊忍不住道:“早听说萧三公子有一身好武艺,没想到竟高到这个地步,末将叹服!”其他士兵也一脸惊羡之色。我自是高兴,对永璘道:“这一去怕又要好几天不回来了呢,皇上下次可别由着他这性儿去会友了,这些个江湖之徒只会给京兆尹和圣上添麻烦,不如统抓起来省事。”永璘笑道:“这些江湖之徒的门人弟子众多,抓了他们,那些人闹起来更给朕添事,你呀,不懂就别瞎说,省得弄巧成拙。”我笑笑。邱行恭道:“皇上,这儿离皇宫还有好长一段呢,雪又越下越大,还是请皇上和娘娘早些上轿,回宫去吧。”永璘轻轻叹口气,道:“好吧。”知道哥走了,邱行恭怕出事,所以催请。我和永璘分别上了轿回到宫中。
平姑姑早等得急了,见了我们满头满身的雪,一边叫人烧热水给我们洗浴,一边埋怨个不停,我们相视而笑,既感有趣,又觉无奈。
洗完了浴躺在床上,我问永璘:“后来那两个新来的人是谁?远远看着你们谈得很欢的样子。”他道:“那也是两个落弟的士子,一个叫孙孟达,一个叫肖克亮——小月肖,因不肯受崔季真的接济,住在安国寺内读书,以卖字画维持生计,崔季真爱惜他们人才,每每叫人以买字画为名接济一二,所以他们与崔季真往来甚多,今日卖了几幅对联雪图,就沽酒买肉来与崔季真赏雪了。”我道:“这两人倒甚是高洁,三哥定然喜欢。”他笑道:“你三哥是三教九流,无所不交,人又倜傥风流,人家自然也想与他结纳,崔季真也好,虽富却仁,难怪与你三哥并列京城四公子之一,朕看着他也是不错的。”我翻过身,搂住他的脖子,道:“皇上,崔姐姐对臣妾很好,臣妾想下次回礼时亲自去一趟,以示诚意。”“又跟朕绕弯子说话了?”他捏捏我和鼻子笑道:“你是自己想去见见这位深闺知己吧?还托是心诚,小坏蛋!”我笑:“什么也瞒不过皇上法眼,那——行不行呢?”他道:“行——难得贵妃跟朕提个要求,朕还能不答应吗?”我亲亲他,道:“谢谢皇上!”“宁可你叫朕相公,”他笑:“听见崔夫人那么亲热地叫丈夫,朕都心痒了呢。”我脸红,道:“臣妾……臣妾这会儿叫不出来……”“下次再叫,”他笑道:“朕等着。”我将头埋进他胸口,羞得不敢开口。
他抚摸着我的头,叹道:“稚奴,朕知道在这深宫里,除了朕你也没个可说知心话的人,就是跟朕,也有能说的,也有不能说的,更有没法子说的,你忍耐力极好,朕每常看着,心里都疼得慌,又没法子劝你,难得你交了一个姐妹,又如此投缘,这要求若在平常人家,自是平常之极,只是宫规所宥,才让你如此谨慎为难,朕自是要成全你的,你三哥说崔家是皇商,以后你可借宫中用度招她进来聊聊,也可全了你的心愿。”我叹口气,道:“皇上想的何尝不周到?只是若知我为皇妃,恐怕见面之时再无这等自在无拘,臣妾宁可麻烦些,以王公子夫人身份去找她,也不愿她进宫正襟召对。皇上请恕臣妾冒犯。”他伸手搂住我道:“可怜的稚奴,是朕的身份累了你了……”我捂住他的嘴,笑道:“皇上千万别这么说。皇上待臣妾的情份,臣妾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何况,能入宫为妃,是世间多少女子梦寐以求,臣妾从未怨过,倒是臣妾身子骨儿不好,总累皇上为臣妾担心,是臣妾累了皇上,而不上皇上累了臣妾呢。”“稚奴——”他深情地唤,将我搂得紧紧的,似想将我融在他宽广的胸怀之中,我知他心襟动摇,为分他的心,轻轻笑道:“皇上,你压着皇儿了——”他方松开了手,让我转了个身,从身后抱住我,轻声道:“稚奴,朕——总不负你,相信朕!”我笑道:“臣妾一直相信的——不过不是皇上,是王公子!”他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