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忙跪地请安,永璘亲手扶她起来,道:“萧老夫人请坐!”三哥再给娘请安,母亲不敢坐,只站着。永璘在我身边坐下,问:“今儿可好?”我笑:“好,都好,皇上放心,臣妾谢谢皇上让母亲进来探视,此刻身子不方便,日后容臣妾一并叩头谢恩。”他拍拍我的手,笑斥:“顽皮!”转向母亲,道:“萧夫人今儿就在贵妃这里用膳吧,朕已经吩咐厨房做了。”三哥脸上便有些不自在,娘在,他自是不敢放肆。平日随意惯的人,当然不愿意受拘束,娘道:“谢皇上恩典,本来老身不该辞,只是老身的长媳也有了身孕,老身须回去照料她,老身辜负皇恩,请皇上恕罪。”什么?大嫂也有了身孕?我高兴得一下子坐起来,问:“娘,是真的么?”永璘斥:“你慢点儿。”娘笑道:“是真的,方一个多月,不过已经有反应了。”“回去替我恭喜大哥,”我笑道:“也恭喜娘将得孙孙。”永璘也高兴,道:“昨日见萧子庭他也没说,刘全儿,去朕的御库房挑几样礼品代娘娘赏给萧夫人。”“谢皇上赏赐!”母亲叩头谢了恩,才道:“犬妇有身,不是什么大事儿,皇上召见臣下,是问对公务的,自不便以私情相告,望皇上恕罪。”永璘心情甚好,道:“贵妃娘娘,岑夫人,加上你的儿媳,萧氏三人有孕,那是老夫人积福所至,朕已经答应了稚奴,等岑夫人生子,朕要带了贵妃去萧府贺喜,接岑夫人过府一叙呢。现下萧子庭妻子有孕,生子时朕更是要去的。”“老身代犬子犬妇,长女叩谢皇上不世之恩!”“三郎,快扶你娘起来。”永璘道:“她年纪大了,又不是在朝堂之上,不须如此多礼。”三哥低身扶起母亲。
永璘道:“既是这样,朕倒不好强留你了,横竖过些日子就能再见的。你的儿子三郎朕要留他下来说话儿,顺便也跟老夫人打个招呼。再有,三郎有时虽性子冲动,便不失侠义之风,且为人嫉恶如仇,忠肝义胆,朕甚是赏识。朕在这里代他向老夫人讨个情儿,以后若有过失,朕来代老夫人教训他。老夫人年事已高,不宜动气伤身。”母亲道:“是,多谢皇上对犬子的殷殷之情。”永璘便着人送她出宫。
我笑着看三哥道:“你这顶保护伞可够大的,连娘都不能管儿子了。”永璘笑:“你跟三郎两人朕亲自管,你娘的板子太狠,朕可是心疼的。”三哥笑着在屋中走了几步,道:“其实娘管的不错,她那几板子本也伤不了我,只是管的未必有效果。她若不是我娘,那几板子也打不到我身上的。”永璘笑斥:“你还说?未必有效果?难道你还想下次再来一回么?朕可告诉你,御史弹颏的奏折朕还留中未发呢,下次再出了这事儿,别来找朕,朕见了你,第一个送你去有司衙门办你擅杀之罪!”三哥笑道:“那下次我杀了人也别来找你了,自己先行脚底抹油,逃之夭夭,谅你也抓不住我。”永璘斜看着他,冷笑:“你不妨试试看,看朕能不能抓得住你!”三哥道:“我就不明白,你自己也说了,你若知此事,也是一个杀字,既同样是杀,又何必那么为难我?”永璘冷冷道:“因为朕是皇帝,朕说可杀,即此人无可杀之罪,他也必得死。怎么,莫非你还要跟朕较劲儿不成?”我担心永璘真的的生气,忙道:“三哥,快向皇上请罪!”三哥笑笑,道:“罪是不会请的,我不觉得自己有罪。不过皇上说的也是,你是皇上,自然无人可比,这点上我认栽,最多下次我剑下留情,割了他那玩意儿,送进宫来,交给皇上亲自处置便是。”我又气又羞又不能不笑,永璘正喝着茶,听他这么一说,一口茶立时喷出来,呛得直咳嗽,我拍着他的背,助他顺气。
他咳完了,笑指着三哥道:“亏你还是世家子,这种话也说得出来,朕真是错看你了。”三哥笑:“见到这等恶人,我就手痒,偏你又用纲常律法压着,我总不能委屈了自己成全了他呀,要不,皇上给我出个主意,既能让我出气又不违法乱纪的,我一准儿照着办。”永璘道:“朕叫你送他到衙门按律治罪,你干不干?”三哥摇头:“得了吧,你那些衙门我信不过,只怕你自己也未必全然信得过,与其让他们贪赃卖放,何如我担个罪名,除了这等祸害呢。”永璘拿他也没法子,只瞅着他打量个不停。我知三哥一向大胆惯了,无人能治,心中不免担心,对永璘道:“皇上,三哥的话虽有点过份,但也不是全无道理,他自小就这样子的,要他现下改也难。臣妾求皇上想个法子周全三哥些个,臣妾在此感激不尽。”欲起身行礼,他按住我肩,看了我俩半天,站起身来,提笔写了一张纸,取出随身小玺,端正盖了,递给我。我接过看时,上面写着:“着内庭一等御前侍卫萧子风替朕巡狩天下,凡萧子风到处,如朕亲临。如遇上下官员民众有不法情事,可从权便宜行事,钦此!”这无疑是一张护身符,三哥如再杀人,凭这道旨便可先斩后奏,免于加刑。我心中又惊又喜,又感激无比,道:“臣妾谢谢陛下!”再度起身要行礼谢恩,终是无力起来,永璘嗯了一声。我将旨意交给三哥,三哥笑着看完,道:“那在下可要谢谢皇上了。”只抬手一揖。却也不叩头下跪谢恩。永璘目光复杂,看了他半晌,缓缓道:“如你利用这道圣旨肆意妄为,到时也别怪朕手下无情。你纵本领再高,跑到天涯海角,朕也必拘你加来问罪!”我明白,这旨一下,等于天下官员的性命都交在了三哥手中,且三哥有极大的权力可以调动兵马布署,永璘不放心也情有可原的。
三哥却依然笑容不改,道:“我自然相信你有这个本事,若我胡作非为,我的母亲,哥哥妹子都在皇上手里,我又能逃到哪儿去?皇上尽管放心好了。”永璘又沉默了半天,道:“你明白就好。”两人各有所忌,一时都没开口。我突然明白,永璘之所以一直相信三哥,任其胡为,全在于三哥说的,我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永璘手中攥着,三哥纵跑得了,我们却是跑不了的,一方面对三哥的聪明佩服不已,另一方面也对永璘的心计深为吃惊。虽然我一直知道他野心不小,可是对我和我的家人也如此用心,实在令我伤怀。我忍不住垂下泪来。永璘伸手握住我的手,我挣开,转过头去。他轻轻叹了口气。三哥道:“与天子为友,确是不易。天子权逾重,便逾是要慎重从事,以免因一念之差至流血漂杵。小妹,你别怪永璘,若换作我,只怕连这道旨也不会下的。”跪了下来,端端正正叩了个头,道:“皇上胸襟气度,在下佩服之至!”他鲜少正经时,这样一弄,反倒令人觉得可笑。我便忍不住笑了一下,可一想到家人弄成这样,又不禁难过起来。永璘已趁我一笑时,伸手揽住我的肩,对三哥道:“起来吧。”三哥站起来后,又一幅嘻皮笑脸的样子。永璘一边给我拭泪,一边道:“朕给你这道旨,也不全为了你,也是为了稚奴,你的胆子比老四还大,稚奴每常提起,都担心不已。若你闯了大祸,朕恐怕也无法回护于你。那时稚奴岂非要难过?她自进宫来,侍奉朕和太皇太后一直恭顺孝敬,甚少求人,偏偏开口的几次朕都难以办到,对她不无愧疚,自是望在你萧氏门中有所回报。朕一直爱你才,惜你巧,感你忠义,所以对你所作所为从不加以苛责,只怕也是纵容了你。你虽是稚奴的哥哥,却比朕小,朕拿你同四弟一样看待,可惜朕治国有方,却不通家教,两个人都狂放妄行,不唯朕生气,稚奴也一直担心不已。你可明白长兄弱妹之心么?”三哥低头作揖,道:“在下明白。”
永璘点点头,继续道:“你的胆大不是一天了,你从不曾提到你过去有否杀过人此类之事,但以你的性格本事,朕断定是有的。而且恐怕还不少,但既无人提,朕也卖个糊涂,装不知道,无非年轻任性而已,如今你渐年长,又在朝中伴朕多时,当可明白,天下贪官是杀之不尽的,唯有利必有贪,霸道胡为之人也是杀不尽的,唯胆大方会霸道胡为。你又怎能以一人之力使世间无利,人改本性?朕夙夜勤政,为的也不过是减少上述之事的发生而已,终究也不能使其灭绝无迹。”我听得入神,早已渐渐止住了泪,听他道:“你什么地方都拔尖儿,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聪明人。若是入朝为官,搁哪儿都是头挑人才,唯性子过强这点太象朕,朕自奉行律己以严,待人以宽,可有时连自己人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性子,又拿什么话来说你?就说了,怕你也不会心服的。但朕举出一人,只怕连你也不能不服!”三哥含笑静听许久,听永璘这么一说,便道:“请皇上指教!”永璘道:“朕说的这人便是稚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