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璘召我进宫,却没见我,我在殿前跪了一个时辰,他才派李大用传旨。让我回上元宫待诏,我辞谢叩了头,将儿子交给安姑姑,没回上元宫,径自去了碧海宫。
我是自己去冷宫的,故而准备了纸笔和书,在那里看看书,写写字,倒是从来没有过的清静。
永璘过了十天方来看我。
他负着手,脚步声很轻,从月下走近我。我正在对月吟咏,他待我吟完,才开口:“皇贵妃好闲情!”我转身行礼,口称:“陛下!”他扶起我,就在园子中的树桩下坐下,淡淡地问:“皇贵妃在此休息的可好?”我摇摇头,道:“我素怕这种地方,晚上一直睡不安,不过白日里的宁静却是我向来喜欢。”他嗯了一声,我问:“皇上歇得好么?”他淡淡回答:“很好,纯贵人侍候的朕很舒适,说起来这都是皇贵妃的成全之功。”我笑笑:“只要皇上开心便行了。”他出了会儿神,问:“这些天可有人来看过你?”我道:“纯妃来过两次,送了一些吃的。”他点点头:“她倒忠厚,其他没人来么?”我道:“臣妾身在冷宫,谁愿意来这个地方找晦气?何况,只怕有不少人在额手称庆呢,不落井下石已是不错,又有几个会雪中送炭的呢?”他冷笑:“不是常听人说皇贵妃贤德,在宫中名声颇好么?怎么也不过如此啊。”我笑了:“谁不是人前说好,背后伤人呢?所以臣妾从不相信这些,皇上难道相信么?”他微变色,道:“怎么朕问你一句,你总是要回过来反问朕?朕的宫妃中,还没见过你这样的!”我笑着蹲了蹲道:“臣妾知罪!”他打量着我:“你不打扮反倒好看得多,纯贵人与你同岁,反不及你年青貌美。”我道:“那是因为皇上这些天看多了纯贵人,乍一见臣妾,自是觉得新鲜,若易地而处,只怕皇上也会这先赞纯贵人呢。”他点点头:“你说的话总是很有理,令人回味。”我道:“皇上谬赞了。”
他看了一会儿月亮,道:“皇贵妃难道不想回宫?”我道:“那要看皇上有没有恕臣妾之罪了。”“噢?”他看向我:“皇贵妃犯了什么罪?”我缓缓道:“身在帝侧,思念他人!”他的目光变冷了:“你也承认你思念他人?”我道:“臣妾承不承认有用么?关键是皇上是不是这么想。皇上若是这么想了,臣妾说什么都没用。所以臣妾说出不出的了这个冷宫,在皇上而不在臣妾。”他淡淡道:“朕并没叫你入冷宫。”我道:“皇上是没说,可是皇上在心里已将臣妾放置在了冷宫中,若非如此,皇上又怎会这么久才来呢?”
他盯着我,道:“皇贵妃知道么?你很聪明,只是有时过份聪明并非好事。”我苦笑道:“爱我时赞我聪明,不爱我时嫌我太过聪明,同是一个人,何以天差地别,臣妾不明白,亦不想明白,只要皇上高兴,皇上开心就行了。”“朕不开心!”他一跺脚站了起来:“老四躺在床上责备朕对你不好,冷落了你,竟声言当初不该把你让给朕,他凭什么资格教训朕?凭什么资格跟朕抢你?”我心平气和地问:“那皇上认为他凭的是什么呢?”“朕不知道,”他冷冷地看我:“所以朕要来问朕聪明绝顶的皇贵妃。”我笑:“要臣妾说么,是臣妾生错了时辰,生错了地方。”他哼了一声,我道:“臣妾不该生在此时,既遇到了皇上,又遇上了浏阳王;臣妾也不该生于官宦之家,得遇皇上与浏阳王,倘若不是这样的巧合,恐怕也不会有那么多事了。”他道:“皇贵妃的回答并不能让朕满意!”我道:“那臣妾就不知该如何回答了。”他冷笑:“你仿佛还很得意,很开心?”我笑道:“不能哭,当然只能笑喽。皇上怜惜臣妾时,臣妾的眼泪自能打动皇上的心,皇上若厌弃了臣妾,臣妾的眼泪只会让皇上更嫌弃,既是如此,臣妾又何必给皇上添堵呢?”“皇贵妃,你太聪明了!”他勃然变色,拿脚便走。
他的身影一消失,我便怔怔地落下泪来,他又无端端疑我,只为了浏阳王对他指责,他就又给我上了枷,甚至不想问一问我,这根刺在他心中并没有真正拔除,随时他都会用它来刺我,更刺痛他自己。我掩面而泣,泪水汹涌而出,我不怕人挑唆,也不怕他杀我,我只是无助,这样的日子要捱到几时?
“萧珩,朕告诉你,别以为……”他出现在门口,吼叫。我忙背转了身,擦拭泪水。
“你……你哭了?”他不能置信的声音。“臣妾没有!”我咬牙,拚命忍泪。“朕看见了,你回过头来。”他道。我没动。
他走过来,板过我的肩,迫我面对他,我望着他的眼,努力使自己坚强面对,可是泪却不争气地流下来。他看了一会儿,将我搂入怀中,道:“稚奴说的对,朕若怜惜,你的泪自会让朕心动。朕不但心动,而且心疼。”我低低道:“爱与不爱,原只是一线之差,臣妾不怨!”他将我搂得紧紧的,道:“朕生气,生四弟的气,生你三哥的气,生你的气,更生自己的气。朕竟然没办法让老四对你死心,那定是因为朕待你不好,可是谁让你硬把纯贵人塞给朕的?朕心中不痛快,偏偏要对她好一些来气你,可是你一点也不在乎,你三哥也不在乎,你们潇潇洒洒地走了,把朕一个人丢在这冷冷清清的宫殿里,连朕的皇儿也带走了。偏偏四弟又说着了朕的痛处。三郎竟堵气不来见朕,朕——真的成了众叛亲离了!”我道:“臣妾并没离开皇上,是皇上离开了臣妾。”“别再刺朕了,”他低低道:“你知道你的话一向最刺朕心。”我沉默下来,“稚奴,你又变冷了,”他道:“冷的那么刺骨。”我的泪却热热地流下来。
他没有幸我,因为我不想,我不想时,我的身体便会冷硬如冰。他知道,所以他将我送回了上元宫。在宫门分手时,他对我道:“以后朕不下旨,你不准去冷宫,懂么?”我只应“是”,不说“懂”,因为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这件事暂时平息了,我仍在上元宫休养,他也仍在奉乾殿批折,他仍去翠羽轩,也去纯妃的玉嬉宫,就是不来上元宫。他不是不想,只是在等我先低头,他知道唯有这样,他才能得到他想要的稚奴,他一早明白,稚奴是不可以强迫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