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华:“你放心吧。我能挺得住。……哦,姜玫,请给我找一块毛巾来,好吗?”
“你要做什么?”姜玫虽有疑惑,但还是把手里的毛巾给了马华。
马华接过毛巾,叠成方块,咬在嘴里,含混不清地道:“来吧,老乡!”
杨大憨仍在犹豫着:“你真能挺得住?”
马华点点头。
杨大憨忽然出人意料地两手一用力,压向伤口。
马华身子一挺,脸被疼痛折磨得变了形状。
但只见伤口处,大股的脓水汩汩地冒了出来。
杨大憨又咬着嘴唇,根本不看着马华,将两个手指头伸进伤口里,探摸着。
马华的脸痛苦地颤抖着,两手使劲地抓着身边的被子,渐渐地,两手一下子松开,他人昏了过去。
喜鹊娘和姜玫都咧着嘴,仿佛在替马华忍受着疼痛。
此时的杨大憨,也摸到了子弹。他又费了好大的力气,抓住子弹,然后,猛地用力,把子弹给拔了出来,举在手上看着。
“血,血,出血啦?”姜玫忽然叫道。
杨大憨:“没啥。见了血,也就好啦!”
喜鹊娘:“可他,已经死过去啦?”
杨大憨站起来,一边向窑洞外走去,道:“快去沏一些咸盐水来,就这儿工夫,紧着给他清理一下伤口,完后先给他包上。等俺这儿就去县城里,给他弄点药儿回来。”
喜鹊娘:“可是你还没吃饭呢?再跑那么远的路……”
但是,杨大憨已经走了。
姜玫已经在一旁给马华清理伤口。
喜鹊娘看见马华额头上的汗水,也顾不得别的,拿着毛巾给马华沾着汗水。
172
保安队。
竹内在铁栅栏围成的监房前转悠着。
梁大磕巴、丁协卫,还有几个出于戒备考虑的保安站立在一旁。
监房里,关着张家的哥六个。
良久,竹内朝翻译官挥了下手。
翻译官垂着眼帘走到栅栏前,冲里面的张家哥六个道:“你们都想好了吗?皇军还是那话儿,只要你们把从杨先生家里拿去的东西都如数地交出来,他可以既往不咎。”
监房里,张家的哥六个面面相觑着,张发财忽然道:“啥东西?俺们根本就啥也没拿!”
丁协卫急迫地走到栅栏前,骂道:“你他妈了个巴子的,想找死,是吧?皇军根本就没说让你们赔命的事儿,就要你们把拿去的东西交出来,还不够便宜你们的吗?……想找死,老子现在就送你们上西天!”
张老二道:“可是老总,俺们是真真儿的啥也没拿啊!……先就是拿了点儿破衣服和粮食,本想着家去找了家伙式儿再回来拿别的,可半道上,还都叫他家的长工杨大憨给夺了回去。……俺们,俺们可是,真真儿的再也想不起来,还拿了啥呀?”
丁协卫:“老子没工夫跟你废话!你们要是他妈了个巴子敬酒不吃,那,那就谁儿也救不了你们!”
竹内用日语冲翻译官道:“怎么?他们还在磨蹭什么?……皇军说话是算话地,他们来了,等一下就马上放了他们的孩子。可是他们,必须得交出从杨先生家里拿走的东西。不然,皇军绝不会放过他们。……你的,再告诉他们,杨先生,是大日本帝国皇军的朋友。对杨先生的不敬,就是公然藐视大日本帝国皇军。这是大日本帝国皇军,绝不能允许的!”
翻译官转向监房里,道:“怎么样?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地把东西交出来吧!你们真要是惹恼了皇军,还有你们的好果子吃吗?”
张老六:“可是,俺们真的是啥也没拿,你就让俺们交啥呢?”
丁协卫朝栅栏上踹了一脚,道:“活腻了你!……你妈了个巴子的,要是依着老子,就统统的枪毙了你们!”
竹内佯装很大度地走过来,拍了拍丁协卫的肩膀,用日语道:“着急的不要。这样不识时务的中国人,我已经见过了很多的。皇军的,有的是时间和他们玩儿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给他们一天的时间,回头的不说,统统枪毙的有!”
丁协卫弄不明白地看着竹内,又把目光转向翻译官。
竹内说罢,走出了监房去。
翻译官也想跟着团山出去。
“嗳,嗳嗳!你别走啊,你?你也给老子翻过来说说啊?”
翻译官又走回到丁协卫的跟前:“你在说什么?……你是哪个的老子?”
丁协卫赶忙轻飘地打了下自己的嘴巴:“哦,哦,……你瞧俺这儿张破嘴,俺没说你,没说你,真的是没说你。”
“我谅你也不敢!”翻译官鄙视地离开丁协卫,一边向外走,道:“……刚才日本人说了,给他们一天的时间,这是最后的机会,如果还不说,或是不把东西交出来,就统统的格杀勿论!”
监房里的张老大忽然的跪下道:“冤枉,冤枉,俺们可真的是冤枉啊,老总!你们就行行好儿,救救俺们哥几个吧,老总!哪怕是下辈子俺们给你们当牛做马,你们也要救救俺们啊,老总!老总……你们不看僧面看佛面,俺们家里头可还有老爹啊,老总……”
张家的其他哥几个也都纷纷的哀求着。
“王、王、王、王王八羔子……的,现、现现,现在,哪个……哪个、哪个还能……救、救得了……你们?是、是、是、是是……你们……自、自、自、自……自格儿!”梁大磕巴怒道,艰难地说完,也出去了。
“你妈了个巴子的,都听见了吗?能救你们的,就是你们自格儿!……你们看着办吧,你们!”丁协卫也追着梁大磕巴走了去。
只留下张家的哥几个,还在监房里喊着冤枉。
173
太阳向西偏去。
喜鹊家的大门口,杨大憨和喜鹊娘及姜玫正在告别。
杨大憨:“……俺的话,你可都记住啦,婶子?……别多和那个人扯咧咧儿,等他伤好点儿了,就让他走。再有啥事儿,就让喜鹊去家里找俺。别的,俺也就不多说了。俺还得紧着回去,还不知道大少奶奶就咋着急呢!”
喜鹊娘:“俺也知道,不能再留你。东家没了,大少奶奶又新来乍道,也缺个帮手。不管咋,也得帮着大少奶奶,把东家的这儿个家……给维护住啊!……你走吧。”
喜鹊娘抹着眼睛,朝杨大憨挥手。
杨大憨似乎还有话要对姜玫说,但张了几次口,也没说出来,转身顺着沟底小道走了去。
喜鹊娘和姜玫在那里站了有好久,姜玫拉住喜鹊娘的胳膊道:“咱也回吧,大婶!”
“唉!这儿也幸亏着,杨先生的家里,就还有这儿样的一个好人!”喜鹊娘呢喃着,和姜玫一起回屋去。
174
喜鹊家的屋子里,炕桌上还摆着吃完饭没有往下收拾的碗筷和剩饭。
姜玫进了屋子就赶紧向下收拾碗筷和剩饭。
喜鹊娘则失落地靠着炕沿坐下,低垂着头,用衣襟抹着眼睛。
姜玫收拾东西出去了一趟回来,看着喜鹊娘,禁不住道:“大婶,你……还在难受吗?也算了吧,咱先在心里记着,等赶上机会了,咱一定给杨先生报仇,你说呢?”
喜鹊娘:“俺……咋就好受得了呢?你不知道,杨先生他……对俺有多好!……他本来还说过,再过一两年,等他家大姑奶奶出门子了,少东家也成了家,就也接俺和喜鹊过去。可如今他……尤其是,俺一听你大憨哥说他死了,身边连个戴孝帽子的人都没有,家也被抢了,俺这儿心里就、就……俺那可怜的人啊,杨先生!你咋就这儿样的走了啊,杨先生……”
说到伤心处,喜鹊娘又趴在炕上哭了起来。
姜玫不知如何是好:“嗳,大婶,你别哭,你别哭啊,大婶……”
“你甭管俺!”喜鹊娘孩子似的摆脱开姜玫拉她的手。
姜玫只好站在地上,干巴巴地看着喜鹊娘哭。
喜鹊娘听不见姜玫的声音,忽然止了哭声,坐起来,看着姜玫:“……你咋……不劝俺啦?”
姜玫故意卖乖地道:“不是你说的吗,不让我管你?”
喜鹊娘向炕沿前蹿了蹿,用手指头使劲地点划了一下姜玫的额头,道:“你个没良心的,俺可真白疼了你!”
姜玫顺势在炕沿上坐下,撒娇道:“那我呢?不也白体贴了婶子!”
喜鹊娘“噗嗤”地笑了,疼爱地搂着姜玫晃荡着。
良久,喜鹊娘推开姜玫,像是不认识了似的看着姜玫的脸,直到看得姜玫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姜玫推开喜鹊娘,道:“你……咋这样看着我呢,大婶?”
喜鹊娘正色道:“玫子,婶子问你,你和俺说实话,你说过,你会打枪?”
姜玫看着喜鹊娘,疑惑地点着头:“啊!会啊!……可你有吗?你要是有,我准一枪就嘣就了张家那个畜牲!”
喜鹊娘:“你没诓婶子?……说的不是大话,可是真的?”
姜玫:“当然是真的!……你看我是那撒谎的人吗?……是我哥哥教的我。我哥哥当年,枪打的可准啦!”
喜鹊娘又看着姜玫好一会儿,下了地,道:“那你等着婶子!”
姜玫:“你要去做啥?”
喜鹊娘:“你别跟着俺!……俺让你就搁这儿等着俺!”
喜鹊娘走了去。
姜玫诧异地等在门口,看着门帘晃动。
175
快傍晚的时候,杨大憨从山上小道上下来,已经接近了村口。
伤疤脸戴着礼帽,把帽遮压得低低的,正幽灵似的从村子里走出来,想要走上山道去的样子。但是看见了杨大憨,又赶快把帽遮使劲地向下压了压,一边用手遮挡着脸孔,转身朝另外一条山道上走了去。
杨大憨先没有认出是伤疤脸。走出了几步,恍惚觉得认识,冲着伤疤脸的背影诧异道:“嗳,你不是……”
伤疤脸略一犹豫,加快脚步走去了,隐没在树木草丛中。
杨大憨颇感奇怪地继续向着村子里面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