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磕巴嘲讽地笑了,竟笑出声。
丁协卫也幸灾乐祸地道:“俺就说嘛,有他妈了个巴子的拉到裤兜子的那一天,和日本人斗,他玩儿得过人家吗?”
竹内上前两步,睃着目光瞥了张家的哥六个一会儿,又瞟了梁大磕巴和丁协卫一眼,挥动了手臂,用日语恶狠狠地命令道:“射击!”
保安们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
“叭”、“叭”两声枪响,保安们都感到很意外地相互看着。
梁大磕巴陡然收住了笑容。
丁协卫也被吓得蹦了起来。
翻译官冷眼看着张家的哥六个。
张发财率先的颓了下去。
接着张老大和张老五麻袋似的先后“咕嗵”一下倒了下去,鲜血溅出去老远。
张发家一激灵,睁开眼睛,看见张老六和张老二还站在那里,张老大和张老五的身上还在向外冒着鲜血,禁不住大叫了一声:“大哥!……老五!”
张老六和张老二也睁开眼睛,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分别跑向张老大和张老五,嘴里喊叫着。
“老四,你咋样?”张发家拽住张发财的后衣领,把张发财的脸抬起来。
张发财明白过来,忍不住叫道:“娘啊!爹……”
一时间,张家的哥几个乱成一团。
203
金沟村村口附近的山坡上。
貌似毫无声息的一处草丛中,伤疤脸有些发呆地潜伏着。
远处,唢呐声隐隐地传来。
伤疤脸歪着脑袋向着发出唢呐声响的远处看着。
204
保安队的院子里。
“咋就会这儿样呢?咋就会这儿样呢?”丁协卫捶打着双手,两脚蹦哒着。
梁大磕巴扭曲了脸孔,忽然愤怒爆发,狠狠地一个嘴巴朝着丁协卫抽去,丁协卫被抽得在地上转了一圈,又倒在地上:“王、王、王、王……王八羔子……的,你、你、你敢、你敢……你敢骗……俺?”
日本兵检查完了尸体,跟着竹内上了摩托车,离去了。
“站、站、站站……站住!”梁大磕巴拔出手枪,朝竹内的背影喊着,向前追上去。
已经上了车的翻译官赶忙又下来,跑到梁大磕巴的跟前,压住梁大磕巴的手枪,道:“你冷静点儿,梁队长!……日本人要做什么,你阻挡得了吗?……再说,这张家人无故打死了杨先生,也应该让他们去赔命。你犯得上去和日本人闹掰吗?”
梁大磕巴:“可、可、可、可他、可他、可他……们,是、是、啊是……中国人,是、是搁、搁、搁……搁俺的、俺的……地盘上!”
“你算了吧,现在整个的国家都快没有希望了,哪还有你的地盘?……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行了。……把枪收起来!”
梁大磕巴气得狠狠地跺了下脚。
翻译官回头上车走了。
张家的哥几个哭天抢地抱着尸体哭着。
一旁的保安们都傻愣愣地看着,不知道该咋办。
“活、活、活……活该、该!”梁大磕巴恨铁不成钢地跺脚欲走,又看见丁协卫还在地上坐着;一边念叨着:“咋就会这儿样子呢?咋就会这儿样呢?”
梁大磕巴不由得恼怒又起,走过去劈头盖脸地踢丁协卫:“骗、骗、骗俺!骗、骗、骗、骗俺!”
“不是啊,队长,真的不是啊,队长!”丁协卫一边爬着躲闪着,一边到前面不远处,捡了那时候枪支里退出来掉在地上的子弹给梁大磕巴看,“……你看,你看,这儿就是退出来的子弹,是俺亲眼所见啊,队长,队长……”
但是梁大磕巴根本不听,把满腔的火气都撒在丁协卫的身上,继续追踢着丁协卫。
“是、是、是日本人,日本人,日本人……他妈了个巴子的,他就是个鬼子六啊……”丁协卫躲闪着,哭似地道。
205
山上。
送亲的队伍顺着山道一路到了杨俊的墓地,停住。
唢呐奏出的声调先还是喜庆的调子。
金沟村村口附近的山坡上。
潜伏在草丛中的伤疤脸回过神来,于草丛中专心地盯着村口的方向。
村口静静的,仿佛整个村子都还没有醒来。
远处山上传来的喜庆的唢呐声戛然停住。
杨俊的墓地前。
人们都静静地伫立着。
“哥”拉着毛驴的纲绳立在那里。
周凤兰骑在毛驴上,身子一动不动。
跟来看热闹的人也都停在四周,静静地看着,有人在议论着:
妇女甲冲妇女乙耳语道:“这儿是杨家的新娘子?……咋到这儿来啦?”
妇女乙:“俺也说不准。……论说,这儿老公公还在忌日里,咋就能过门儿呢?”
妇女丙也凑过来,道:“是上次来的那个吗?……俺见过她,可不像是个善茬儿呢!”
妇女甲:“不是善茬儿也好!……你没看见,杨家现今就需要这儿样个人儿吗?”
妇女乙:“还真是的。要靠他家的大姑奶奶,还真顶不起门石来,何况她早晚也是人家的人呢。”
妇女丙:“那,恁么说,是他家的大少爷来家了吗?”
妇女乙:“谁儿知道呢?看着吧!”
有人已经在杨俊的墓前摆上了供品,点起了冥纸。
毛驴上的周凤兰轻声道:“哥,我要下去拜一拜。”
“哥”立在那里不动,也不回答。
杨大憨从山下上来,穿过人群,呼哧带喘地走到毛驴前,颤声道:“大少……奶奶,真个……就是你……来家了吗,大少奶奶!”
“哥”警觉地看着杨大憨。
周凤兰:“哥,他是自己人。……你扶我下去吧,哥。”
“哥”放松了些,但还是不动,也不回答周凤兰。
但是,杨大憨分明已经听到了周凤兰的声音,禁不住哭了起来:“大少奶奶!……俺就说吗,你不会走的,大少奶奶!你可来家了啊,大少奶奶!……俺,俺,……你要下来吗,大少奶奶?俺来给你垫背,大少奶奶!”
杨大憨说着,趴到了地上,爬到毛驴前,等着周凤兰踩着自己的背下来。
有好久,周凤兰道:“大憨,你起来吧。……我不能踩你的背。我是读过新书的人,我不会走背运儿的,也不用踩;我知道你的用心就行了。”
杨大憨:“你就踩吧,大少奶奶!……东家,……对俺有葬母之恩,俺就该报答他啊,少奶奶!”
周凤兰:“不行,大憨。我不能照老规矩来,我要有我的新的规矩。……哥,还是你抱我下来吧;你让大憨牵一下纲绳,就代替过去的规矩了。”
杨大憨:“不,大少奶奶,牵纲绳的,都是你至亲至近的人,俺不能啊,大少奶奶;你就踩着俺的背,下来吧,大少奶奶!”
“不行!你不要再说啦!”周凤兰忽然变得严厉起来。
杨大憨:“大少奶奶……”
周凤兰:“你走开!……还等我说不好听的吗?”
杨大憨似乎还要坚持。
这时,葫芦扛着脚踏赶了来;后面跟着杨福头:“大少奶奶!……大少奶奶,俺来啦,大少奶奶!”
“嫂子!嫂子……”杨福头也在喊着。
“大少奶奶,俺来晚了,大少奶奶。可是俺,谁儿也没承想,你就会到这儿里来啊,大少奶奶!”葫芦呼哧带喘地到毛驴的跟前,试量着想把脚踏放下,看见了趴着的杨大憨,“……大憨,你这是在干啥啊?你快起开,好让大少奶奶下来啊!是大姑奶奶紧着追上俺,让俺扛了脚踏来。”
杨大憨这才抹了把眼泪,想要起来,又跪爬到杨俊的坟前,哭道:“东家,东家啊,你看看吧!你们杨家,少东家的媳妇,进门儿了啊,东家!”
“嫂子,俺扶着你下来,嫂子!”还没等葫芦放稳脚踏,杨福头就踩了上去。
葫芦赶紧扶住杨福头:“嗳,小少爷,你……扶得了吗?”
周凤兰也不犹豫,把胳膊伸给了杨福头。
看热闹的人群中,一妇女撇了撇嘴,道:“啧啧啧!小叔子顶嫂子,这儿也太小了吧?”
另一妇女:“嗯,小?……小吗?用不了几年儿,不就长大啦!”
两人相视着,诡秘地笑了;又继续看着周凤兰。
周凤兰从毛驴上下来,抚摸着杨福头的脑袋道:“福头,你也不该到这来,你还小呢,你知道吗?”
杨福头:“是大姐叫俺来的。……大姐说她是外姓人,这儿时候还不能来娘家的坟。”
周凤兰:“那,你既然来了,就给你爹烧张纸吧!”
杨福头:“大姐说,按说道儿,你也不该来?!”
周凤兰:“嫂子知道。……嫂子是自家人,你哥不在家,嫂子就只好自己来啦。……一会儿,你给嫂子抱大公鸡,好吗?”
杨福头:“俺知道,大姐已经说给俺啦。镇子里的酒馆万掌柜,已经把大公鸡给抱来啦!”
周凤兰:“福头真懂事儿!……那咱们先给爹烧张纸,然后再去祖坟,好吗?”
杨福头:“好。”
两人一起到杨俊的墓前,杨福头规规矩矩地跪下,周凤兰恭敬地站着。
吹鼓手大吸一口气,把唢呐嘴儿放进自己的口里,悲凉哀悼的唢呐声很突兀地就响了起来。
大把的冥纸被人扔进火里,火苗蒸腾着向上飘去。
206
通往红山镇的土道上。
杜保长骑着毛驴,一边向后巴望着,向前走着。
后面,迎亲的喜庆的唢呐声,在隐隐地传来。
毛驴走走停停,杜保长忽然啐了口口水,自语道:“啐!……俺看她简直就是疯啦!这儿个时候他也敢来?那个破家就还能过得下去?”
杜保长摇着头,忌妒羡慕恨地走着。
蓦地,从前面传来了张老二、张老六和张发家的哭声,把杜保长吓了一跳。
毛驴没了驱赶,也渐渐地停下来,啃吃着道边的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