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蒋信然看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过于宽敞的办公室就和VP陈这个人一样空洞。他正坐在小会客区的沙发上随意翻着不知道谁扔在茶几上的《台湾历史》，等着VP陈和人通完电话，那一贯傲慢的语调不仅向电话那头的人彰显自己的地位优势，也向一旁的蒋信然传达同样的信息。蒋信然心里一阵烦躁，他极少像这般被人干晾在一边。
仿佛极不容易才摆脱对方的纠缠，VP陈摁掉电话又匆匆拨起另一个电话：
“喂，王玲啊，有什么事？”
“预算？这个月的市场预算还没报给我呀，我没有见到啊。”
“当然应该支持，分销渠道部的市场都在忙些什么名堂，活动不搞活动，你们搞又不批预算，我看他们是工作量太少，想找事情做了。”
“好，这个事情我帮你盯一下。你最近工作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吗？”
“嗯，有困难要提啊，加油干，罗力那些人我都交代过了，让他们好好配合你。”
“嗯，好……好……好……”
蒋信然翻书页的两个手指头动得更快了，他抬眼看了看VP陈，自顾自地浮起一个冷笑，他对八卦没什么兴趣，但是办公室是藏不住秘密的，并且通常当事人都是最后意识到这点。VP的这个电话来让蒋信然联想到之前听人说起的那个俗套的男上司和女下属的故事，真不知道是太过嚣张还是愚蠢，这样的毫无顾忌，也或者他仅仅是轻视蒋信然。
蒋信然正心烦意乱地瞎想着，居功突然出现在大门口，他瞅了一眼举着手机聊得正开心大笑的VP陈，把刚冒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转头给了蒋信然一个热情的笑脸，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在这里等很久了吗？”
“嗯，有那么一阵了。领导有百忙嘛。”蒋信然很玩味的朝居功一笑。
“嘿嘿嘿嘿……”居功何等的精明，他极富深意的拍了拍蒋信然的背，随即又把话题转移到工作上。
VP陈不紧不慢的收了线，在蒋信然和居功对面坐了下来：“不好意思啊，有点忙。叫你们来是有几个事要落实一下。”说到这里，VP摘下鼻梁上的眼镜儿，往后靠了靠，找了个更加舒服的坐姿，“很快就到季度冲刺了，前两个月的业绩都是同比下降的，什么原因？”
“代理商们去年底压货太厉害，和以往相比是最多的一年。大的环境也没有明显改善，我们的代理商消化能力不够，库存消化完以前不愿意再打款压货了。”
“这怎么行？”VP陈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几分，“必要时候你要亲自和大代理商电话沟通过，新版产品马上就要发版了，新并购的行业产品也要发版，这些都一定要通知到代理商。”
“行业产品到代理商再到市场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再加上我们国家行业类别的分布特别具有地域性，所以能够主要铺货也就几个城市。短期内能够提升业绩的只有增加新代理商的数量。”说到这里，居功露出犹疑的表情，踌躇再三才又开口道：“但长期来看，还是要下功夫去扶持代理商壮大，不然现在的业绩冲刺方式就是杀鸡取卵，总有一天会崩溃。”
蒋信然深深地看了居功一眼，又听VP陈回应道：“扶持代理商我没说不重要，我们不是一直都在做吗，我也知道去年你就在推广你的伙伴成功保障计划，这个和我们的业绩冲刺并不冲突嘛，只有业绩指标达到了，总部也才能争取更多的资源去支持伙伴，让利给他们。”居功听到这里干笑了两声，还没来得及出声，VP陈继续说道：“你让负责招募的人和春香那边测算下，这季度业绩缺口多少，根据这个缺口把招募指标做下调整。”
“好。”居功也知道再没什么好说的，他抬手刮了把头发，身体也往后靠了靠，不打算再说什么。
“直销那边是怎么回事？”
VP陈的眼睛很小，说话的时候不喜欢直视别人的脸，眼神总是虚无的固定在某个无生命体上。
“新销售太多，能力更不上，最大的不利是LE那边的列名政策抢去我们太多商机和项目。”
“有什么办法吗？”
“废除这个政策。”蒋信然的回答直截了当，像是早已拿定主意，但这个回答本身又让人怀疑他是否还未深思熟虑过。
一个公司，尤其是像UD这般规模的公司，政策就是法律，而销售政策更不简单，它就是市场开拓的方向标，是各个业务线进行市场和利益切分的依据。所以要立和要废这样一个政策，不仅仅是关乎“尊严性和权威性”这么泛泛，更核心在于多方利益的切割划分，这才是最不容易协调平衡的，所以只有在每个财年的开始，一番人事大清洗完成，多方会谈重新开启，旧政策才会被废止，新政策被树立。
但在蒋信然看来，一个销售政策如果不能帮助促进业务发展，反而起到阻碍作用，那就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对UD来说，SE业务线的发展才是牵涉生死存亡的关键，SE如果越做越小，最终LE也躲不过悲惨的下场。他当然知道要想废除这样一个专惠于LE这条线的政策有多么复杂艰难，但同时他也想提醒VP陈一个扛大旗的领导真正该做的事不是只知道下指令那么简单。他更想知道的是，VP陈最终会有什么反应。
“蒋信然啊，我也知道LE的列名政策对我们很不利。但我相信这个影响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大。我记得你提过现在各分公司的销售人员都是新人，能力不够，我们可以从其他方面去弥补，想办法让他们多签单，签大单。”
“好，拿我回去好好想想有什么好办法。”蒋信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只是仿佛有着说不出来的深意，可以肯定的是，那并不是善意的。
“从今天开始，你下边那几位负责区域的业务总监每周都要和分公司穿透业务，落实到每个项目每个销售人员，跟踪报告每周发我一个。”
“好。”蒋信然也再不肯多说什么了。
蒋信然和居功从办公室里走出，到了电梯间的时候，居功突然说了一句“这么个玩法迟早玩完”，便一脸郁闷的保持起沉默来。
“怎么会，UD的聪明人有的是呢？”蒋信然笑着接口道。
两人到了4楼，电梯门一开，乌拉拉一片人等着，蒋信然一看表，正是吃饭的点，怪不得。他一抬眼瞅见桑红和林一也站在人堆里，专注的聊着天，便收回要迈出去的脚，反而往里退到角落。涌进来的人很快几挤满了整个电梯，为化解空间局促感带来的尴尬人堆里有些个相熟的同事便会自顾的聊天，其中一个也不知道是承接什么话题，突然发问道：“你们说为什么英雄难过美人关呢？”
一阵沉默过境，“美人耶，是个男人都喜欢啊。”有人答道。
“因为英雄本‘色’啊。”哄——的一下，电梯里就笑开了。蒋信然也弯了弯嘴角，他听出来是桑红的声音，忽然觉得开心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