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妖袭
夜半时分，我被一阵喧闹声吵醒。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身旁已不见毛野，房间的门竟是大大地敞开着。
为什么每次在古那屋，都不能安静无事地睡个好觉呢？回想上次是因为成氏追兵巡查，那么这次，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走廊上透出微弱亮光。腹部的疼痛减轻了些，我起身出门，穿过走廊。来自大厅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直到我意识到那并不只是单纯的喧闹，更是掺杂了厮打与尖叫声时，我急匆匆奔了过去。大厅里，杂乱的场景不堪入目，众犬士皆手持武器，杀气逼人。被团团围住的人，看样子是个不速之客。
只见小文吾大喝一声，猛冲上去，被那人轻巧躲闪。大力士正要转身再战，不想竟被那人反手抓住脖子，吃得死死的。下一秒，身强体壮的小文吾被他单手一推，便整个摔到墙角，发出“轰”的一声巨响。
这时，我才看清转过身子的不速之客，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船虫？！天！怎么又是她？！
“笨熊兄长！”沼兰惊叫着奔至小文吾面前，扶住被摔得头晕眼花的他。
“怎么回事？”我询问。
“那个怪物女人，一心想杀了道节兄……”沼兰声音颤抖着。
“杀了道节？”我回想起第一次在上野边境偶遇船虫时，她对道节所说的话：大哥，你和我的初恋对象很像的哦……
杀了道节？这怎么可能？！“不行啊！船虫！”我冲向厅中央。
“别过来。”道节大吼，“她已经被人操纵失去理智了。”
我僵住身子，定在原地。仔细看，正在狂笑着的船虫果然血红色的双眸中泛着忽明忽暗的诡异光芒，手持短刀穷凶极恶乱挥一气。那气力更是大得吓人，先前单手推倒小文吾，此刻已连过庄助、角太二人。
趁他对付这二人的时机，信乃冷不丁自背后猛扑上去，钳住她的双臂，船虫一时重心不稳，随着信乃仰倒在地板上。现八眼快，立即挥刀前趋，眼看刀尖就要捅向她胸口，只听道节大喊：“住手！”
他上前一把推开现八，拥住船虫，“快醒醒，振作一点。”
信乃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救这妖女，“道节，他差一点杀了亲兵卫和你……”
“别说了！”道节阻止。他抚摸船虫的脸颊，“现在的你，不是真正的你。船虫，快点清醒吧。”
船虫血红的双眸闪烁着，她用力挣扎推开道节，举起手中的短刀。一旁的现八与众犬士见她就要反击，无不挥剑扬刀。
“且慢！”道节轻呵，仍是温柔注视着船虫，希望能够用语言唤回她的理智，“船虫，战斗结束了。和我一同返回家乡，做我的妻子吧。和我在一起，一起幸福地生活……”
此时，船虫体内的理智似乎正在痛苦抵抗着操纵者的力量，高举短刀的双手正在强烈颤抖着，双眸不断地由血红变为琥珀，又由琥珀转向血红，胸口因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船虫，我会让你幸福的。相信我……”
“啊——”她支撑不住，厉声尖叫，毅然反转刀刃，刺向自己的心口。只听“噗”的一声，鲜血喷在道节身上。
他万万没有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唤醒自己的理智，不禁失声大喊：“不——”
血红的双眸终于被噙着泪水的美丽琥珀色所取代，她躺在他怀中，抬眼看他，如释重负般地展颜轻笑，“道节大人，太好了！我没有伤害到你吧，咳……”她吐出一口黑血，双手吃力地攀上他的脸颊，触摸着，“我一直都很喜欢道节大人……”她纤长的手指颤抖了两下，终于失去知觉地垂落下来，苍白的脸上，一抹欣慰的浅笑永远地定格住了……
“对不起，我救不了你。”他哽咽着，替她合上那琥珀色的眸子，搂紧紧住她的的身体。身下，汩汩的鲜血染红了地板……
我瘫坐在门廊边上，身体不住地颤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结局？船虫，到底是遭了什么罪？为什么会受人控制？为什么会丧失理智挥刀刺向自己心爱的人？难道，这也是诅咒？这也是玉梓的诅咒？
直到现在，直到看见熟悉的鲜活生命在眼前消失的这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处于黑暗中的敌对势力正向我们袭击而来，八犬士的生命受到威胁。虽然对方利用船虫刺杀八犬的计划失败了，但是新的危机可能正在酝酿之中，随时都有可能爆发……而且，安房国那边，不得不让人担忧。战争，恐怕已迫在眉睫。
我吃力地扶住门板正要支起身子，突然感到手背上痒痒的，似乎有虫子之类的东西在爬动。抬眼一看，竟忍不住猛地倒退几步，惊声尖叫起来。天！这哪里是什么虫子！分明是一大群黑色的碗口大小的巨形蜘蛛！这些令人恶心得发毛的怪物也不知是何时潜入旅店，已是黑压压一片覆满了整个墙壁和过道，不断地向我身上涌来！天哪——
“亲兵卫！”
“樱子！”
“公子……”
由于我突如其来的惊叫声，众犬士也发现了汹涌而至的巨型蜘蛛，纷纷拔刀冲了过来，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秒速间，无数的蜘蛛变幻成一个个身形高大，行动如风的黑衣蒙面人，他们挡住众犬士的攻袭，拖着我一跃而上腾至空中，飞檐走壁疾行而去。等我反应过来，自己已身处浓黑的夜色之中，耳边是呼呼风声，头顶是乌云黄月，古那屋、入江桥，甚至行德海湾，已抛至身后老远。
我心中一震，恐惧感急剧上升。完了，我被劫了！
一阵疯狂的妖笑声由远及近，回荡在空旷的空间里。
是野地，还是山洞？模糊的意识逐渐清醒，刺耳的声音震动着鼓膜。
“哦呵呵呵，这就是里见家的小狗啊。可惜只抓到一只。不过，似乎是很特别的一只呢，用来做饵也挺不错的。”感觉一只留着尖锐长甲的手指正捏在我的下巴上，那指甲毫不客气地扎进我的皮肤里，痛得我不得不清醒过来，抬眼探看那手指的主人。
一个妖媚的女人？！一身火色的佛衣，长发及地，鲜红的眼眸与嘴唇，带着残忍的血腥味道。此时，她正半眯着充满恨意的细长眸子，直直地瞅着我。难道，这个人就是……
“妙椿？！”
“不错。果然是只聪明的小狗。”
“玉梓？！”
“呵呵，还不是一般的聪明。”
“啊——”角太的猜测没有错！果然妙椿就是玉梓！我立刻感到毛骨悚然，战战兢兢欲往后退，这才发觉自己已被五花大绑定在石柱子上动弹不得，而四周尽是滴着水的山石溶岩！
天哪！我真的是在一个山洞里！而且和一个已经死了几十年的毒妇怨灵待在一起，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了！
“你、你、你、你想干什么？”由于惊吓过度，我很弱智地脱口问道。
“当然是用你做饵了。”她冲我阴险地凛笑，我不禁打了个寒战，“看样子是很受疼爱的一只小狗呢，如今你的那些兄弟们大概正冒死前来救你吧。到时，若是让你们自相残杀，一定会很有趣。”她再次用指尖托起我的下巴，“呵呵，哪一只最疼爱你呢？不如就先杀了他吧。”
我顿悟，心头蹿起一团火苗，“原来操纵船虫刺杀八犬士的幕后指使人就是你？！”
“呵呵，不错。聪明的小狗，这回换你来试试吧。”
“滚开，你休想！”我甩头怒道，“别小看了八犬士！”
“是吗？”她目露凶光，用力捏住我的下巴，“我倒要看看，伏姬的这群野狗能有多大本事！”
那血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我，一瞬间，仿佛有一股深不见底的力量来自于那施了魔咒般的瞳孔，整个人感觉好像就要被吸进去一般……
不好！她正在对我催眠施术，不能让她得逞！我紧闭双眼，摇头挣扎，用尽全力拼命抗抵。我不能重蹈船虫的覆辙，不能让她控制了心志！万一我错手杀死了现八或是毛野，恐怕自己一辈子都会在痛苦与自责中度过！更重要的是，那样一定会伤了他们的心啊……
然而我的垂死挣扎丝毫不起作用，那毒妇细长的手指猛地按住我的上下眼皮，指尖陷进肉里，硬是强行拔开眼睑，直疼得我龇牙咧嘴。我忍不住怒目切齿地破口大骂：“你这个恶毒的老巫婆，你会不得好死！八犬士才不会上当，你就等着做刀下鬼吧……”
突然，腹部一阵撕心裂肺的巨痛袭来，几乎令我当场昏厥！糟了！一定是伤口裂开了！顿时，我感觉一股热流自腹部涌出，顺着大腿不停向下流淌，迅速染湿了下身的衣裤。天！难道是大出血？又不是女人生孩子，怎么会这么汹涌澎湃？！我失色地不停颤抖，只感觉浑身的力气渐渐虚脱，大脑眩晕，意识也跟着模糊起来。我不就这么失血而死吧？不要啊，我不要就这么死掉！
“哦！我估计错了吗？”玉梓的面容已越来越模糊，声音也渐渐远去，“没用的小狗，看来你剩不了多少气力，只有死路一条……”
终于，眼前变成了寂静无声的一片漆黑……
我死了吗？真的死了吗？
我环顾四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夜色之中，隐隐一点白光渐渐扩散，亲兵卫带着天使般的柔和光晕以及温暖的笑颜，迈着轻巧的步子朝我奔来。
“还是用废了我的身体啊，这次可是真的死掉了。”他在我面前停下，略显无奈地扬眉，“不过香雪也已尽力了，剩下的就交给角太他们吧。”
“……”我无声地盯着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香雪，回去吧。”默默凝视了我好一会儿，他开口道。
“回去？回去哪里？”
“你的世界。”
“我的世界？”我疑惑地瞪大了眼睛，“这儿不是我的世界吗？”
他摇摇头，“你不属于这个战火纷飞的世界，你的世界是安全的，你应该回去。”
我愣愣地盯着他，半晌，终于缓缓开口：“不，我不回去。我要和大家在一起，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香雪，我的身体已失血而死，你的灵魂不可能再次进入了……”
“不行，我一定要留下来！我和现八约好了，绝对不能临阵脱逃！”我握紧他的手，有点竭斯底里地激动说道，“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与八犬士患难与共，完成伏姬的心愿，摆脱诅咒，解救安房。我这么一声不哼地离开算什么？”
“可能会死的哦。”
“……”
“真正意义上的死。你不怕吗？”
我垂下眼帘，“当然会怕，可是……如果就这么不辞而别，我会更加心痛。现八、毛野，还有角太他们，对于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兄弟和友人，是无法割舍的存在，我不忍心就这么弃他们不顾……”说到这里，我越发觉得胸中那股伤感和悲戚的情绪堵得心口难受，泪水失控地夺眶而出，不禁俯在亲兵卫肩上凄凄切切地抽泣起来，“而且，我会一辈子心有不甘……现八那家伙，还没有向我屈服啊……”
“呵呵，香雪……”他温柔地抚着我的背，“你真的决定了吗？冒死也要去见他们？”
“嗯。”我尽力止住哭泣，哽咽着认真点了点头，“我不想这么不明不白不干不脆地返回自己的世界去。虽然至今仍未恢复记忆，但是我能感觉到自己必须留在这里，必须与命运相连的八犬士在一起。长久以来的梦境、八颗神奇的珠子，借尸还魂、风神之力，八犬士和重要的人，伏姬和安房国……直到与那七位兄弟一同迎接最终时刻的来临，一切才能圆满，我的寻梦之旅才能划上句点……”
“香雪，”他捧住我的脸庞，嘴角带着一丝欣慰的笑意，“并不像我想象中的那么胆小。还好，我算是没有白死。你抬头看看吧……”
“嗯？”我抬眼看去，一圈圈青蓝的光晕在上空荡漾着，清圣美丽的伏姬仙子露出温柔如水的浅笑，俯身轻柔地拥住了我们。
“香雪，谢谢你！”那纤尘莫染的温软声音魔咒一般，顷刻间犹如一股清澈山泉贯穿我的耳膜、大脑，直涌紧闭已久的那扇记忆之门……记忆的碎片，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出。无数的画面与对白，交融、重组，最终连成一片，止于那个暴雨滂沱的秋夜……
我明白了，明白了一切！同时，也震惊了！这就是事实真相？！这就是我所失去的记忆片段？！
“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大惊失色地脱口而出。
我生活的年代，是和平安定、发达进步的美好二十一世纪初年！而这里，却是战火纷飞的十五世纪！日本战国时代！文明十一年盛夏！关东大地上正是群雄割据、风云变幻……
天哪！这么说，我、我、我、我穿越时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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