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救援
只听见厮杀声喧嚣声越来越清晰，怕是要打进山洞里来了。我赶紧绕过身前的石柱，在一块巨大潮湿的岩石后面躲藏起来。心中暗忖，先在暗处观察事态，万一进来的是玉梓那帮黑衣手下，我恐怕又要被重新绑上柱子了！
果然，首先冲进洞的是两三个黑衣人，不过没站稳就仰面扑倒，化为黑风散尽。接着一跃而进的是一身青衣手持长刀的现八，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气势汹汹的人。
天！这个人我认识！曾经在上野白井城外的荒芽山，利用冒牌扇谷定正设下圈套，企图引诱道节上钩的笼山逸东太，同时，也是毛野的仇家！
此刻的笼山逸东太，情形与先前被玉梓控制住神智的船虫很相似，双眸血红，凶神恶煞，仿佛失控的野兽，手持长刀疯狂地朝现八猛砍过来。现八迅速挥刀挡下，回击过去。两个顶尖高手一对一，战了十几个回合仍是不分胜负。不过，现八略占下风，他的右臂有一处伤口，正在流血，大概是先前的战斗中不慎吃了敌方一刀。
看到现八渐渐陷入困境，我心中焦急起来，本能地探出身子，可转念一想，如今自己赤手空拳毫无战斗力，这会儿若是冲上去只有添乱送死的份儿。
正不知所措，只听一声大喊：“犬饲现八，笼山逸东太留给我！”
再看，翩然而至的淡紫色身影伫立在洞口，嘴角带着惯有的一抹优雅浅笑，然而目光却是彻骨的寒冷，“笼山逸东太，上次让你逃掉，这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受死吧！”毛野拔剑而出，银光闪烁，直逼对方。
“栗饭原家的漏网之鱼，老夫今天就让你下地狱！”一瞬间，刀光剑影，二人激斗起来。
现八抽身而出，奔至亲兵卫身前，正要替他解开绳索，目光无意瞥见他惨白如纸的脸庞和嘴唇，顿时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先前只顾与笼山逸东太激战的他，原以为被束缚在不远处的亲兵卫只是暂时昏迷，可现在近看才发觉事实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似乎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反往常的冷静，惊愕地盯着眼前已经气绝的少年，微颤的手指伸到那毫无血色的唇边。待确认出呼吸已经停止，他身子猛地一震，手指滑过亲兵卫的嘴唇和下颌，绝望地垂落下来。低头，他看见了脚下的那一摊血，暗红色的，几乎凝固的血……
他失神地跪在血渍中，双手伏地，颤抖的指尖浸入那粘稠的暗红之中……
躲在他身侧岩石后面的我，清楚地目睹了这一幕。心脏，止不住狂颤起来。这个人，是我所熟悉的那个现八？这样空洞的眼神，苍白的脸色，绝望的表情？！现八，你如此痛苦，如此失控，是以为我死了吗？
回想起亲兵卫曾经说过的话，突然觉得鼻子酸酸的，心中压抑得难受，“现八……”我不忍地轻唤，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他猛地侧头看向我，眼中寒光凛厉，握紧的长刀已悄然横在面前。
我心中一惊，定在原地不敢动弹，只是睁大眼睛注视着他。见我止步，那深遂眼眸中的冷冽缓缓散去。他垂下持刀的手，眼神中充满了疑惑与询问。
一股陌生的气氛笼罩在四周。心中一沉，我略觉伤感地缓缓开口：“不认得了吗？”小心翼翼地走到岩头前面，蹲下，抬眼坦然地注视着他，期盼他能从我的双眸中寻找到，哪怕是一丝熟悉的感觉。
“现八，是我啊。”我尽力冲他微笑，伸出双手置于他眼前，左手背上的青花清晰入目，“我一直期待着真相大白的这一刻，今日终于如愿了。”
他眼中掠过一丝惊异，随即目光变得柔和，“香雪？”薄唇轻扯，纠结的修眉舒缓开来。那一声轻唤，令我心中不由地悸动。他还记得我的名字？！虽然我只说过一遍。
“香雪……没有记错吧……”他凝视我，嘴角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没有，没记错……这是我的名字！”我投入他的怀中，喜极而泣，“现八，我恢复记忆了！我的名字是伏香雪，伏姬的‘伏’……”
“咳咳，伏姬的‘伏’，果然姓氏中有个与众不同的‘犬’字。”身后，一个沙哑慵懒的声音。
“毛野……”我转身抬头。
紫衣男子手提长剑，剑端挂着刺目的鲜红液体，看来他大仇已报。此刻，他正挑眉俯视，那双微微眯起的细长眸子打量着我。半晌，他颇为得意地弯起漂亮的唇角，“嗯，正如我意料中的那样，是个美人！樱子，终于让我等到了……”
我体会出他的言下之意，立刻红了脸，愠怒道：“不行！”
“好吧，我就等到你说行的那一天。”他冲我眨了眨邪媚的双眼，收剑入鞘。
一只大手抚在我的头顶上，轻按了一下，“赶快离开这里。”现八冷言催促，语气中似乎隐隐透着一丝不悦。
我心中暗笑，缓缓起身。注意到石柱上的少年，我突然开口道：“亲兵卫要和我一块离开这里。”现八迟疑了一秒，随即转身上前解开亲兵卫身上的绳索，将他背在身后。
没等我们走到洞口，一团火焰般的红色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小狗们，就这么走，可不行。”玉梓笑得阴毒，血红的嘴唇中吐出这么几个字。
现八与毛野同时拔出刀剑，我赶忙轻声提醒：“小心点，她就是那妖尼毒妇，玉梓的怨灵！”
“怨灵？”现八不屑地轻哼，“死人！”
“死了几十年的欧巴桑啊，”毛野戏谑道，“当年的花容月貌已不再，如今夜晚出门，没准还会吓死鬼……”
虽然只是靠着强大怨气复活的亡体，玉梓还是气得浑身颤抖，双颊发青发绿，牙齿磨得咯咯作响。老天啊，她被激怒了！这两个活腻的家伙，竟敢挑衅这样BOXH1级的人物！我还是晕倒或装死算了！果然，那老妖婆怒吼一声，洞内沙石飞扬，一股无形的压力直逼而来。
“你们要怎么收场？”我又是气恼又是恐慌。
“拼了。”二人异口同声。
现八将亲兵卫推入我怀中，“躲到一边去！”
“喂……”
“且慢——”低沉而具有穿透力的声音响彻山洞。伴随着清脆的玎玲声，洞口出现了一位头戴斗笠，身着长袍，手持新月禅杖的僧人。是、大法师！
玉梓血红的双眸闪着凶险的光芒，“哼哼，原来是莽夫金碗大铺。没想到亲手杀死了心爱之人的你，居然有脸苟活到现在。干脆让我送你和小狗们一同去见里见公主，家人团聚。哦呵呵呵——”
“阿弥陀佛，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玉梓，你又何必这样苦苦纠缠呢？”法师淡然道，“里见大人已为他的失信付出代价，公主命赴黄泉，百姓生活困苦，几十年以来他何尝不是处在深深的自责之中。玉梓，是时候收手了。放过所有的人，也放过你自己吧……”
“哦呵呵呵——”玉梓仰头狂笑，“放过？当初若不是你父亲金碗八郎执意反对放过我，安房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一切都是你们自身的罪过造成的！自作孽，不可恕！”说罢，她凶神恶煞朝法师猛扑过去。
法师横起新月禅杖抵抗，“既然你不听劝阻，那么休怪贫僧不客气了。”他口中念念有词，双掌用力前推，只见一道类似结界的青光闪耀着笼罩而下，将玉梓团团裹住，挡住她的攻势，“趁现在，大家赶紧离开这里！足利氏和扇谷氏正带着军队朝安房国进行而去，时间紧迫，再不前往援助便来不及了！”法师大吼。
“那么，这里就交给法师了。”现八背起亲兵卫，向我催促，“快走！”
“亲兵卫姑娘……”法师转头看向我，艰难地伸手扬起一串水晶念珠，珠串不偏不倚套在了我的脖子上，“替贫僧将这串珠子还给伏姬。”
“法师……”亲兵卫姑娘？！他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他回给我一个从容淡定的微笑，点头，转身。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那样的笑颜，那样的表情，简直就像是在诀别！
“樱子，别发愣，别辜负了法师。”毛野抱起我，纵身一跃，冲出山洞。身后紧跟背着亲兵卫的现八。
洞外，众犬士仍在与无数砍不完杀不尽的黑衣人对抗。见我们四人平安出来，小文吾大呼“撤退”，便带头向山下冲去。待我们奔至山下，山中传来阵阵巨响，似土崩地裂，沙石洪涌。回望那灰蒙蒙沙尘飞扬的方向，我心中一阵难受，不由拽紧胸前的水晶珠串。
、大法师，怕是凶多吉少了……
见同伴之中突然多出一个奇装异服的女子，众犬士都对从天而降且自称“仁”之犬士的我，投来陌生的目光，免不了疑惑与猜测。我只好略略解释了一番“借尸还魂”，却仍得不到众人相信。于是，我又伸出左手亮了亮青花印记，再抬起亲兵卫无瑕得几近透明的手背，加之得到现八和毛野二人的证词，众犬士皆半信半疑地点头。只有角太一人，失神地愣愣盯着趴在现八背上那个早已断气的少年，脸色惨白。
亲兵卫死了。这次，连身体也死了。
回到行德，众人在海边的渔村合力埋葬了亲兵卫，立了冢。角太跪在冢前，久久沉默不语。
“角太……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我轻抚他的肩膀劝道，“亲兵卫也是我们中间的一员，我不能让他白死！”
他抬眼看我，轻扯嘴角，勉励挤出一个笑容，“你不再叫我‘角太兄’了，我是否也应改称你‘香雪姐’？”
我错愕地看着他，一时竟无言以对。他呵呵地笑出声，低下头抚摸石碑上的刻字，“别紧张，我还不至于那么脆弱。其实，这样也不坏，让我摆脱长久以来的错觉和幻想，也好让他得以入土为安。”
我望向村外的天边海角，缓缓开口：“角太，若是有缘，你与亲兵卫一定可以再见的！”
“哦，是真的吗？”他只当是一句安慰的话语，心不在焉地随口应着。
“嗯，一定是的！前世今生，因果相连。我之所以能够跨越遥远的时空来到这里，不也是因为前世的羁绊，不也是为了与你们相遇，再续前缘吗？”
他先是略微诧异地看着我，渐渐地便露出会心的浅笑。轻拍身上的沙尘，他起身径自朝向海边的古那屋行去，“香雪，我们走吧。”
望着角太的背景，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跟着他行至旅店。
“要怎样前去安房？”众犬士齐聚在隐蔽的客房内，讨论行动计划。
“我想过了，”角太铺开地图，“因为海湾一带属共同辖区，可以从这里借船，然后出海，行至上总，趁天没黑就登陆，然后从陆路前往安房。我认为，这是最近的捷径。”
“嗯，一直走海路，有可能被联军发现。”现八赞同道。
“安房和上总之间的形势比较混乱，那一段陆路要特别小心。”道节提醒。
“为了助于各位作战，父亲和沼兰去集镇买了一批盔甲和武器。”小文吾搬出一堆铜铁置于地板上。
“哦，这可太好了！”众人点头啧啧称好，纷纷装备起来。
“呃，我也要穿这么丑陋的甲胄？”我皱了皱眉。
“废话！这是攸关生死的战斗！香雪姑娘，难道你想临阵脱逃？”小文吾戏谑地问道。
“哼哼，俺想逃的话早就逃了。”我鼓起腮帮反驳。
“樱子，女儿家别用‘俺’字。”毛野故意轻咳。
“话说，香雪的御风术和弓箭术到如今已经练得不错了吧？”角太询问。
“还、还行吧……”我回答得没有底气。
“不添乱，就该念佛了。”道节叹息。我撇了撇嘴。看样子，他还为先前头发被烧的事耿耿于怀。
“别担心，我和你在一起。”身旁，现八淡然开口。令人倍感安心的一句话！
我抬头冲他微微一笑，“嗯，没事儿的。”
穿上铠甲，套上头盔，我选择了唯一熟悉的角弓和羽箭。现八、毛野、角太、信乃、道节、小文吾、庄助……目光扫过眼前七位英姿勃勃、整装待发的大帅哥，我的情绪也跟着振奋起来。
伏姬啊，八犬士即将启程前往安房！终于，决战的时刻来临了。各位，我们出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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