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盛夏流光
1436400000003

第3章 引子 下

刺眼的光线穿透稀疏的云朵,直射到少年的鼻尖,细细的汗珠随着他的呼吸而穿梭在细小的毛孔中间。

“你又胡闹什么?”柯睿熙说话的气息还不稳定。蒋小姜紧锁着眉头盯着他的眉角,肚子里的委屈和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她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拍不去铁锈在手心留下的恶心的味道。她说:“凭什么说是我胡闹?明明是夏历他无聊!他说我骗他!”

“如果不是你愿意配合他,他一个人能闹得起来吗?你一个女孩子,跟他这种人闹,别人怎么看,你有没有想过?”

“好!是我配合!是我无聊!那关你什么事啊,柯睿熙,你来这里干吗?!你嫌我丢脸,我还嫌你碍事呢!下次我的事情你不要管,不要每次都像救世主一样出现,我不需要你来指责我!”蒋小姜气得攥紧了拳头,她原本以为柯睿熙是来安慰她的,她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无法控制的局面。这个时候,她有一种迅速逃离现场的想法。

“喂!你们两个冷静一点啊!别那么大火气,好不好?”董夕希慌忙调解,可是又不知道怎样才可以有效降低他们的火力。

忽然蒋小姜用力撞上柯睿熙的肩膀,准备逃走。而柯睿熙一把拉住了准备逃走的蒋小姜,在那一瞬间所有的情绪又开始重组再来。

蒋小姜被柯睿熙强行拉住之后,试图甩开他的手,但没有成功。她抓狂地回过头,赌气地说:“你放开我!放开我!”

“那你把事情给我解释清楚。”柯睿熙的态度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你先放开啦!”蒋小姜还在挣扎,最后一次甩手臂的时候,说,“你弄疼我了!我要去跟言姨说你欺负我……”

柯睿熙知道,每一次蒋小姜只要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切就有商量了。他松开她的手,两个人对视了几秒钟之后,蒋小姜低下头,用另一只手撮着那只被柯睿熙抓红了的手腕,瘪了瘪嘴巴,一脸委屈,眼眶通红,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对不起啊!小姜,你千万别哭啊!”

柯睿熙慌了,把蒋小姜的手轻轻地拉到自己的胸前,揉了揉。蒋小姜一开始有些抗拒,但最后还是妥协了,泛红的眼睛盯着柯睿熙心疼的样子,嘟着嘴巴埋怨说:“都是你……都是你不好!”

柯睿熙没有说话,依然认真地揉着她发红的手腕,上面留着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你要补偿我,对我的伤负责,请我吃刨冰!”蒋小姜开始耍赖,这使得他们之间的小战争失去了爆发的意义,可是,几乎每一次他们都会以这样的结局收场,点到即止。夏天每一次的补偿都是红豆刨冰,冬天的话则是麻辣烫。

“好不好?”蒋小姜见柯睿熙没有答应,把手收了回来,藏到背后去,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

“好,不过你得告诉我你今天跳楼的原因,还有夏历说你骗他什么?”柯睿熙目光柔和地落在她的嘴角,走到天台的边缘,双手撑着栏杆,“下次,别管他就是了,他这种人最无聊。”

他说得很平静,但她讨厌他用那种口气评论她的事情。从他的表情中,不能够分辨出他是否能够懂得她写在脸上的潜台词。

蒋小姜很失望。一字不吭。

为了不让柯睿熙尴尬,董夕希接上了话,“夏历说……小姜骗他说自己的表叔是国家队的体操运动员……”勉强把整句话说完,整张脸已经红得跟天边的云彩差不多,她可不是怕生说话会害羞,平时明明性格开朗得要命。蒋小姜诊断她有“异性恐惧症”,跟男生一说话,就会脸红,特别是跟像柯睿熙这样归类于美少年的男生。

“这个跟那个有什么关系?”柯睿熙摸不着头脑,耸了耸肩膀,又把视线移回了当事人的身上,“小姜,你自己说。”

“我——不——想——说!”蒋小姜依然在生闷气,就因为他刚刚说话的口气。

董夕希想,如果柯睿熙是夏历的话,一定会说出让蒋小姜足以吐出一颗原子弹的话:无非是附和蒋小姜说,你想跳就跳下去啊。但是柯睿熙不是夏历,他知道蒋小姜隐藏起来的臭脾气,收起严肃的口气,笑着说:“好了,小姜,别闹了,不生气好不好?您就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夏历那臭小子哪里蹭到我家小姜的屁股了?”

“就因为我说我表叔是国家队的体操运动员,我小时候就跟他拜师,夏历就起哄说体操运动员就是有重心,平衡力好。他说,蒋小姜你要是真能在天台栏杆上走平衡木,老子就把头砍下来给你!”这话是骗柯睿熙的,但是蒋小姜说得神采飞扬,她有勇气爬到栏杆上去,却怎么都没有勇气把自己的小纠结说出来。不过那一句“谁让你今年还没有问过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却压在舌底,吐也吐不出来。

“……然后,你就上去啦?你就那么想要他那个考试三科总分加起来也只能得一百分的脑袋?”柯睿熙指着栏杆,耸了耸肩膀,双手握成拳,低下头说,“你万一掉下去呢?掉下去怎么办?”

柯睿熙舒展开的眉毛又紧皱在一起,前一刻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才不会。有个万一的话……”蒋小姜眼神莫名地黯淡下来,如同整个城市都笼罩在黑暗中,她期盼着那颗叫做“柯睿熙”的星星,希望他能够为她普照着漆黑的蜿蜒的小路——她只是希望听到“绝对没有万一”这句话,可是除了来自夏天的专属声音,那些她期盼的,都遥远得比宇宙外的小行星还不可及。仿佛那句话经过特殊处理之后卡在了用剩了的牙膏缝隙中,怎么用力也挤不出来。

这个时候,还仰着头的教导主任对着楼上喊:“睿熙啊!事情处理得怎么样啦?把蒋小姜给带下来!”

柯睿熙探出头,应了一声。他没有等小姜继续说话,就拉着她的手往楼梯口走,嘱咐说:“我跟你说啊,你等一下什么都别说,千万别顶嘴,不然啊……”

“知道啦……”她挣脱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和董夕希并排走,“妞!等会儿你就不要去教务处了,爷会搞定的!千万不要跟来,知道不?千万别学虞姬。”

董夕希点点头,“小姜,你不要和教导主任斗嘴啊。我先回去了,等一下给我电话。”柯睿熙转身淡淡地扫过董夕希的脸,最后把目光停在蒋小姜的脸上,“小姜,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楚霸王吗?你们两个再这样啊,小心被人传是同性恋!”

董夕希红着脸挣开小姜的怀抱,羞愧地走开了。

“那……”蒋小姜想说那又怎么样,可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她慢悠悠地走在柯睿熙的后面,错落的阳光从楼梯间的玻璃窗散落下来,她与柯睿熙之间的距离好像隔着一条银河,而他不是牛郎,她也不是织女。但是即使每天在一起,不需要每年七夕才能见面,她还是觉得在他们中间隔着一堵看不见的墙,这种感觉让蒋小姜觉得很可怕。

“等一下我和你进去就可以了。”柯睿熙看了看蒋小姜补充说。

柯睿熙是最先走进教导处的,在学校里无论蒋小姜发生什么事情,他都像家长一样走在最前头,仿佛他那还没有发育完全的肩膀上,永远有着发挥不完的神力。

蒋小姜跟在他的身后,她尽可能地寻找着他对自己好的理由。他们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只能算得上是朋友,甚至连青梅竹马也够不上,他对她唯一的责任大概就是他欠她一家的血债。

——蒋小姜总不愿意去说,不愿去想,所以,她觉得自己只能告诉大家。蒋小姜是一个单亲孤儿,她没有爸爸,2000年之后的时光她都和妈妈一起度过。她的身边有一个像强力胶一样的守护神,他的名字叫做柯睿熙。

蒋小姜正回忆着有柯睿熙陪伴的点点滴滴,教导主任冲天大炮般的声音打断了她所有的思绪——

“蒋小姜!你说你到底怎么回事!”教导主任在办公桌上拍了好几下,声音提起了好几个音调。身后的立式空调吹得蒋小姜的背脊凉飕飕的,她紧闭着嘴巴,什么都没有说。

柯睿熙站在她的前面,离教导主任最近。他的手交叉在后背,向她做了一个小小的提示,于是,她在心底酝酿着悲伤,鼻尖在三秒钟之内就红了,眼泪在十秒钟之后哗啦啦地掉了下来,像极了一个知错就改的乖学生,看得教导主任呆了。

“老师,蒋小姜她不是故意的。”听到柯睿熙说这句话,蒋小姜越哭越委屈,信佛真受了万千委屈的样子。

她模糊着双眼看着教导主任,只见他被柯睿熙说得一愣一愣,还时不时地点着头。她没有听清楚柯睿熙以怎样的理由把这件事情理顺,但听到了教导主任语重心长地说:“我会找夏历做思想工作的,那个没出息的臭小子,已经完全变成社会蛀虫了!我都不好意思对外面说我是他舅舅!”

泛着泪花的蒋小姜眨了眨眼睛,低声地抽噎着,等待着教导主任给自己的审判结果。

“蒋小姜啊!下次你离夏历远点!他啊……已经无药可救了!”教导主任摇摇头,朝着他们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出去。蒋小姜从教导主任晃动着脖子上那颗只有几条毛的脑袋上,可以想象得出被拖下水的夏历一定会很惨,就因为连他的家人都对他失去信心。她的心中升起一个小小的疙瘩,像是从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她想柯睿熙一定早已对自己失望透顶,会不会也对自己失去信心呢。

可是,为什么柯睿熙还要对我那么好?蒋小姜走出教导处的时候在想这个问题,或许答案她知道,但她总想问,想得到从他口中吐出的回答,尽管这一切如此渺茫。

低着头与柯睿熙并排走出办公室的门,蒋小姜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系得好看的鞋带上。

教导处被远远地留在远处,柯睿熙才松了一口气,丢掉了在教导主任面前的那副严肃模样,一只手勾住蒋小姜瘦弱的肩膀,略略弯下腰,热热的鼻息冲到了蒋小姜的脸上。他此刻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说:“走,我们吃刨冰去!这次还吃红豆味的吗?”

“当然!”

“换一种试试看吧!什锦,好不好?”

“不要!不要!我就要红豆!”

“这次就听我的,试一下别的,怎么样?”柯睿熙再一次用试探的口气问蒋小姜。看她还是一副非红豆不吃的模样,他松开手,大步跨下台阶,说:“看看谁先到校门口,赢的那个人说了算!”

说完之后,柯睿熙就冲下了楼梯,根本就不给蒋小姜否决的机会。蒋小姜也配合着试图追上他,边跑还边喊说:“喂!不算!不算!这一点都不公平,你光是腿就比我长!”

蒋小姜看着柯睿熙的背影,跑步的速度慢慢地减缓,她知道最终还是跑不过柯睿熙,她也知道柯睿熙还是会给她买红豆刨冰,可就算这些她都知道,仍始终无法解析他深不可测的心。

蒋小姜总会想,在每一个女子年少时,一定都会遭遇这样的少年。他对你亏欠太多,你对他依赖太深。很多问题在没有开口之前,你的心中都有了答案,而你却依然那么执著地想听到从他的口中吐出那几个微不足道的字眼。仿佛只有他说了,你才能彻头彻尾地觉悟。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呢,明明自己是法官,却等待着别人传送过来的判决书,而对此你没有任何反驳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