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职场里的那些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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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那些人教给我的事 (1)

很快结束了讨论,散会。

隔天,在洗手间补妆时遇见Yanky,随意地问了她一句:“西北地区的销售到底打算怎么做啊?”

“怎么做?还不是听我的!哼,才来几天,就这样让我下不来台!老总都被她气走了,最后还不是让我做主?”

是啊,看着办,那一定是Yanky决定了,毕竟,级别不一样啊。我不禁暗地里同情起Sabrina来。如果没有无意中在Linda的打印机旁发现了Sabrina的市场推广方案草案,如果不是她的草案里有她和Yanky的想法的详细比较,我想,我永远也不会体会到Sabrina的周到和高明之处。

整体销售方案公布的时候,Yanky的脸色很不好看。这一点,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Sabrina还是微微地笑。

abrina激流勇退。

慢慢地,有些事情跟原来不一样了。每次老总叫Yanky过去开会的时候,都会顺便叫上Sabrina,“希望多听听来自一线业务人员的意见”。可是,我敢肯定,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又是年终,市场部又要进新人了,去年招的实习生只留了两个,其中一个就是Sabrina,另一个却还在按部就班地做着助理。面对一排排新人整整齐齐站在大厅的大理石上,Yanky如往年一般训话:“这是一个充满活力和激情的舞台,希望你们能充分发挥你们的优势,展示你们的才华,在这个舞台上跳出最绚烂的舞蹈。”

可是明显地,她的声音里有一丝疲惫,还有一丝厌倦。

转眼就是一年一度的客户答谢活动,需要印制统一的卡片以及制作礼品。老总让Yanky和Sabrina各出了一个方案,原以为以Sabrina的风格,一定会弄出一个非常精彩的创意,狠狠地压一把Yanky,而且,她也不是没有这份能耐。然而,出人意料的是,Yanky取得了绝对的优势,因为Sabrina的作业简直潦草粗糙得惨不忍睹。

直到第二年春节之后,Sabrina没有来上班,据说请了一个月的事假,我们才终于从Yanky那里得知,Sabrina的丈夫患了很严重的疾病,据说和脑血管有关。在做手术的这一个月,她将去医院日夜守护。

一片默然。

突然想起来,Sabrina曾经有一次无限羡慕地看着我,说:“真好,你还年轻,也没有家室,真好。”那时,我根本没有在意。

Yanky带着市场部的所有人去医院探望Sabrina的丈夫,每个人都拿了些小小的礼品,Sabrina依旧微笑着一一收下。最后是Yanky的礼物,那是很大一袋子的治疗脑血管疾病的进口特效药。Sabrina显然是愣住了,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丈夫患病的详细情况,更没有跟任何人讲过她非常需要这些药可是它们太昂贵了。

Sabrina的泪流了下来,她只是紧紧握住Yanky的手,却一句话也不说。

一个月之后,Sabrina辞职了,去了一家猎头公司,据说那份工作再不用出差,可是,我更相信是为了给Yanky让路的缘故。

我以为这是人生中必须经历的东西,它会让我成为更好的我。我以为我凭着这莽撞的孤勇,便可行天下。

我以为,工作是件值得额首称庆的事情。

那年我毕业,和中国电信签了约。为期两个月的培训结束后,我被发配到城郊的一个乡镇,美其名曰锻炼。

那里是劳改农场,它地大物博,有一所关押犯人的监狱。它实在是太大了,于是政府诡异地在它广袤的农田中央开辟疆土,兴建了几所野鸡大专,以推荐安排就业为幌子,哄骗了山东、河北等地的学生过来读书。

在我刚离开学校,对世界怀有最多梦想的年纪,我和此地日夜厮守,不离不弃。我真的以为,工作是件值得额首称庆的事情,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领工资,买新衣,逢年过节给亲人朋友愉快地派送小礼物,假期出去旅行。

劳动最光荣。

这儿是限时供水的,我必须趁中午将所有器皿都接满水,留到晚上洗澡用。

在这个包括我在内只有4名工作人员的小电信局,一名处理线路故障的男同事Z,一名收电话费的收费员W,一名局长S。我是机务员,维持整个农场的电话线路,网络线路畅通,并兼任会计、出纳、文员、各类文件起草整理、会议记录,以及办公室大小杂事。

S让我在机房睡,理由是这是机务员的职责,必须24小时严阵以待,不能疏忽怠慢。所以我在机房搁了一张小小的铁架子床,白天上班,晚上就在巨大的机器轰鸣声中渐渐入眠。

中午我在邮政局的食堂吃饭,吃完饭就回单位分的小宿舍里接自来水,这儿是限时供水的,我必须趁中午将所有器皿都接满水,留到晚上洗澡用。

水是附近河流里的水,丢几块明矾下去,滤去沉淀物才可以用。我烧水洗头发时,S会打进同线电话,让我下楼到办公室处理事务。而他自己,却在和别人打扑克。

所谓事务,也无非是他替我接一个公事电话而已,举手之劳。

但更多的事情呢,比方说,每天下午五点,他们便骑摩托返城,而我守着这一幢空楼。再比方说,我是会计,我得做账,我没有学过半天财务,但我得面对每天数万款项。

我学会了打算盘,用很细的笔做明细账、现金账,学会了在每个月交话费前夜,将一式三份共计三千余张话费单统统核算三次,分毫不差才在次日交到收费员手中,哪怕只存在几分钱的差距,便得重新打一次算盘。

还比方说,机房不能停电,一旦停电,我必须在十分钟内迅速地赶到这幢楼旁边的平房里,将柴油加入发电机发电,维持机器运转。停电是没有警报的,这就要求我睡觉时,得半睡半醒,状况一出,便一跃而起。

柴油不能放在机房,我摸到手电筒,披上大衣,狂奔到大楼旁边的平房里,接好两桶柴油。我拎着两桶柴油,到发电室里,摸索着发电,一个按钮两个按钮,一个步骤两个步骤,一个开关两个开关,一个指示灯两个指示灯,无比复杂繁复的程序后,世界重现光明。每次都是心急如焚,满头大汗。

大年初三,再一次停电。我夺门而出去拎柴油,下过雪的天气,脚下一滑,我摔倒了,柴油全都泼到身上,而我的第一念头居然是,袄子都湿透了,要多久才能晾干呢。

要不要洗呢,还是丢弃?满身柴油味。没有洗衣机,我拧不动怎么办。

我记得那个夜晚,没有月,没有星,漆黑。而我只想坐在雪地里,再也不要起来,不要再去倒柴油,再去拎柴油,再去发电,再也不要面对以后的事情。

我跌坐在雪地里,两只柴油桶歪在一边,世界漆黑。

上帝有能力善待世间所有的人,但他对很多人和事都假装看不见。

那年秋天,楼下街道上有人露天卖音乐碟,一个来自山东的男孩子被枪决。他在一次酒醉事件中,试图强暴某杂货店容貌平平的中年老板娘,对方不从,他便掐死了她。

他喝得一定不太多,至少他理应没有醉。醉了的人,腕力不可能杀人。那么是什么让他失控?枪决前他被游街,那甚至是一张英俊的脸。他有个甜美的女朋友,彼此般配。

他和老板娘并不相识,他没有动机,然而他杀了人。他的父母不肯来到这里,将儿子的骨灰千里迢迢地带回家。他们说,他丢尽了全家的脸。

生命的结束,有时候,在一些人那里,是如此荒谬而仓促的事情。而另一些人……

深秋,这条街来了一名肮脏的疯子。其实我一直不知道他是否疯了,但他不是乞丐,他从未向人乞讨过,他只是翻垃圾吃。有一次我买了两张饼,吃不下,顺手给他一张,他说谢谢,这让我觉得他不是疯子。

电信的试用期长达一年,我每个月工资很少。但对他来说,我仍是有能力的人,可我给予他的,就是这么一张饼,价值五毛钱。

就像上帝有能力善待世间所有的人,但他对很多人和事都假装看不见。

他在冬天最冷的时候,倒在大楼的门口,蜷缩着,他死了。他穿的是看不出颜色的单衣薄褂。而同样是那一天,我接到了局长S在酒楼消费的发票,做账时,它会被归类到“办公文具费用”里去。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一千年前的感叹,一千年后,仍有人感叹。

他在门口停留了两天无人打理。终因有碍观瞻,影响大楼经济收入,请了民政局收殓。

人人都有不同款式的面具,这与生俱来。

每个月我都得回城一趟,到更高一级的电信局上缴收入款项,我所在地没有可以转账的银行,我得拿上十来万现金回城。坐在脏乱的小巴上,挤在面目不明身份不明的乘客中,怀抱挎包。

不起眼的挎包里,是一叠叠粉红的百元大钞,无人知晓。听起来仿佛可以在这样的下午走失,永不回来。然而看着车窗外的田野和江堤,我不过是无数次祈祷,有一天我可以不用往返于这条路就好了。

后来,我祈祷,有一天我能在都市里那幢高大气派的电信大楼上班就好了。

再后来我祈祷,我能离开电信就好了。

再后来我祈祷,我离开家乡,我离开……

而S,我该怎样表达他?从我到这里来的第一天,到我离开的那一天,那么多个月里,我没有一天休息时间。他不曾给过我一天假期,我没有周末和节假日。

他说人手少,而山高皇帝远。制度有时候,只是白纸黑字,高高在上,蒙了灰。

听过太多人咒骂电信员工,然而基层的人,并无说话的权利。他们在你们面前挨骂挨打,在上头面前,还得挨责挨罚。日后哪怕酒店服务不妥善,餐厅的菜式不可口,我都不想计较。我做过服务行业,那是怎样的感受,我知道。

都说电信是暴利而收入多的单位,但福利好,待遇高,从来不是普通职工的事情。电信经常会因话费问题而受到诸多投诉,有道貌岸然的人民教师争执一上午,理由是电信多收了他2毛2的电话费,他一再标榜不是为了这点钱,而是要讨说法,要给经历类似的消费者捍卫权益。他站在我面前喋喋不休引经据典,我很想将五毛钱纸币揉个球砸他脑门。

我在心里一再演练这一幕,内心乐不可支地手舞足蹈,脸上一脸歉意理解,我去S那里请示,再回来微笑着对他说:“我代表中国电信向您致以诚挚的歉意,将您下个月的市话和国内长途全免作为补偿好吗?”

人民教师强忍兴奋,努力将表情保持愤慨状态,骂骂咧咧地走了,他说:“我不是为了这点钱,我是为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说:“再见,欢迎下次光临。”

人人都有不同款式的面具,这与生俱来。你以为它不存在,但从某个急中生智的时刻起,你再也离不开它。

世人的刁钻,和克制这刁钻的法宝,原是相辅相成。法宝是刁钻的源头,也是制止它的手段和最后目的。

如果它不够成为法宝的分量,那一定是筹码的分量不够。

还说话费的问题。我在机房上班,有人冲进来,劈手就是一耳光。理由是电信多收了他一块三毛钱。

又是一耳光,我用手去挡,被他推到桌角,正对着我的专业工具,尖头钳子。我的胳膊被戳破了洞,我看到血,我看到围观的人群中,S的脸,他站在那里,看着他的女下属赤手空拳地面对发怒的壮汉。

这蛮荒之地,比暴力更蛮荒的是什么呢,S。

事后,S对我说:“找个诊所去包扎一下吧。”S,原来你也有恻隐之心,这就是你的恻隐之心吗。S对我说:“你心里不痛快是吧,百忍成钢啊,百忍成钢。”

我一生都记得这四个字。

春节时,S和所有同事都回城过年。腊月二十七,邮政食堂的厨子也走了,将食堂钥匙交给我。

可我没有想到这个地方唯一一条街上的菜摊子全部消失。

当头一棒。窗外的鞭炮声四起,按本地习俗,从腊月二十六便可开始吃年饭,这是哪家在吃年饭呢,鞭炮好响……

所有小商店都关门,我连一包饼干都买不到,只好把自己的心想象成油炸的蚕豆,一点一点地吞食。我挨了两天饿,才等来了给邮政局运送包裹信件的邮车,里面有父母托人给我捎来的蔬菜和油。

人人都要过年,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人类的衰老,跟年龄,跟皱纹都没有关系,实则是从怀疑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