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谁是谁的“结”？
少年蹲在地上，豆大的汗粒布满整张脸。炙热的阳光透过茂密重叠着的树叶，斑斑驳驳的投射在他身上。他透过屋子唯一的一个换气的小窗口，抬头看了看发出耀眼光芒的太阳，深深叹了一口气：““哎，秋老虎……”
“卡——”
闵半夏双手在胸前做交叉状，“锦葵，赶紧停止你满脑子的混思乱想。”一大早就偷懒窝在仓库看了他大半天，感觉怪怪的，“千万别用怜悯的目光关切我，我受不了。”
锦葵托着下巴，转悠着眼珠，“我有胡思乱想？”她换了一个姿势躺在仓库的沙发上，“沙发弹性还不错。半夏，你确定你是来受惩罚而不是来享受的？”这样的仓库，未必配置太好了吧？
仓库被分为了两部分，左边三分之一的地方确实堆放了螺丝钉，机械配件等东西，中间部分居然是一个小型篮球场，右边更是夸张得让锦葵难以接受——空调，沙发，电视……完全是一个家居的地方。在还没有到仓库来关心某人之前，她还担心半夏会受苦呢。
“我也怀疑，你是来帮我数螺丝钉的还是来享受的？”半夏无奈地看着某人在炎热夏季享受着空调冷气，舒服得都快去和周公约会了。
“对于一个玩乐器的人来说，手不是最重要的吗？”锦葵嗖的一下来到他身旁，拉着他油腻的手，“半夏，我们重建‘木偶’吧——”
“还有我——”火舞在桌子下钻了出来，伸伸懒腰满足地感叹，“这地方真不错，我下次也要争取来面壁思过。”
两人像见鬼似地指着她，“你……你从哪冒出来的？”
“废话，当然是从娘肚子来爬出来的，难不成还从石头里崩出来的啊？”火舞可惜地瞥了他们俩一眼，“长得还人模人样的，怎么就是两个小白痴，可惜啊——”
“火舞，今天冰箱忘记插电源了吧？”锦葵乐呵呵地笑，帅气地搭上某女的肩，在她耳边咕哝，“要不然怎么会装酷了呀？”
“锦葵，你就知道消遣我，不公平。”火舞气呼呼地扑到沙发上，挥舞着‘爪子’朝它使气，“哪像某两人哦，一大早就谈情说爱，要是被某只知道，不生吞活剥了你们俩才怪。”
闵半夏好奇地睁大眼，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哪只会生气呀？”
“少来这套，你这男朋友当得真失败，在正牌女友面前还搂抱其他女孩子，”火舞猫咪似地腻在锦葵身上，久违的暖意让她昏昏欲睡，“半夏，你不会真的喜欢那只吧？她也就是好玩一点，可爱一点，娇蛮一点，不知道你看上她哪了。”
在一旁的锦葵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地上的螺丝钉。是啊，青黛不过就比普通人多了那么“一点点”，却造就了她的与众不同。或许就是那么“一点点”才会吸引人的注视？！
为什么心会有疼的感觉？锦葵把手放在胸口，感受着心脏扑通跳动的声音，它似乎在说：锦葵，你怎么可以嫉妒你的好友？你是不是恨她抢走韩非的注意力了吧？现在连你的好朋友也喜欢她，你是不是希望从来没有这么一个人在你生命里出现过？
不，不——锦葵被这个想法吓到，她赶紧抬头装出对他们谈论话题很感兴趣的样子，“我也好奇呀，半夏你是不是喜欢青黛啊？你拿我当跳板吧，是不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半夏停下手中的活，文绉绉地说，“佛曰，‘不可说’，秘密——”
“文艺青年呀，”火舞摩擦着自己全是鸡皮疙瘩的手臂，“——做秀——”
“呱——呱——”无数只黑乌鸦聒噪着从三人头上飞过。
锦葵和火舞两人对望了一眼，慎重地对彼此使劲点头。
“既然你们这么好奇……”半夏揽着锦葵的肩膀，“亲爱的姐姐，就劳烦你老人家当我一段时间的女朋友吧，必要的时候，还希望你能帮我一把。”
“真的喜欢她呀？”锦葵无比认真地问，“青黛我了解，要她真正全身心对待一个人很难，要她说爱更难，你确定？”
“好啦，不说那个了，”半夏活动微微有些僵硬的筋骨，“既然你们都在，老规矩，输的人数螺丝钉，怎么样？”
“who怕who。”
三颗脑袋挤在了一起。
“黑漆漆的夜啊，什么也看不见呀——”
“美女——”
“美女——”
“英雄——”
“哈哈，你输了——”火舞捧着肚子夸张地大笑，“哈哈，我不行了，你每次都说英雄，你每次都输……哈哈——也不看看你哪一点像英雄了，你是不是自恋过头啦？”
她又哭又笑，火舞扬高头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呼呼鼻子，“呵呵，我怎么哭啦？我该笑的！锦葵，我们又赢了，锦葵——”
能被人懂得，哪怕只是一瞬，便是永恒！
他们彼此都懂得。
“玩乐器的手，是不能受伤的！”
“不，这些油污并不能伤害……”
“不行，我们说了算——”
“晕倒，哪有争着做苦力的啊！”
“我们不同意你说的每一个字,但我们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
“哎——”青黛摊在沙发上，被操练了一天，人都快散架了。她有些怅然所失，黯然地叹气。“今天又和秦肃那老头吵架了，郁闷。”
“怎么又吵架了？”锦葵捶打着酸软的腿，拖着步子走到洗漱间刷牙，“为什么你不收敛一下你的小姐脾气呢？没有必要让每个人都将就你吧？”
“喂，像我这样人见人爱，车见车载的女孩，当然要有人疼。”她翻身趴着，晃动双脚，“浪漫的情节，浪漫的爱情——我的王子什么时候才会出现啊？”
“做梦——所以说很多人不喜欢你这种女人，明明有得天独厚的条件，还想得到最好的。韩非……韩非不是你的王子吗？”锦葵一边刷牙一边吐着满嘴的泡沫，“像你这种爱招摇又任性的女人，估计也只有他能受得了你。”
青黛笑嘻嘻地磨蹭到她身边，“老公，你不会吃醋了吧？现在你也觉得我很讨厌了啊？”
“是啊——”锦葵扒开八爪鱼似的她，凶巴巴地瞪眼，“我吃醋了，我早就看不惯你了，你该受些教训，要不然你总不会体谅别人，不会站在对方的角度来思考问题。”
“呜呜……”，她双手捂眼假哭，漂亮的眸子在手掌的掩护下骨碌地转，“老公放心，我只要你嘛，其他的人我都不要。”
她还是那么自私。锦葵无力地走进浴室打开水龙头冲凉，哗哗的水声掩饰她的不自然。什么时候你才能学会不说“我要”，什么时候你才会问“锦葵，你要什么”，“锦葵，你喜欢什么”。
苦笑。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要什么，又怎么有资格去怪别人不体谅。
只是，青黛，你一向都是以自我为中心吗？
“锦葵，你上午去哪了？训练的时候都没见你呢。”青黛子蜷缩着身子在沙发上，看似貌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锦葵放在水龙头上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拧紧它，抓起旁边的毛巾擦拭湿发，“哪也没去呀，身体不舒服，在床了躺了一上午。”她走到青黛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随手拿起旁边的杂志翻阅起来。
青黛翻转身子，把整张脸都埋在抱枕里，咕哝，“好困，想睡觉了！”
“睡吧，睡着了就不累了。”
“嗯，睡着了就什么也不想了。”青黛眼神闪烁，深深叹了一口气——锦葵，你的书拿反了！
同样心不在焉的锦葵对着那面清晰映照出她们的那面镜子，也深深叹气——青黛，你的眼眶为什么红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个曾经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之间渐渐有了隔阂？
天已渐黑，是该睡觉了！
“青黛，听说这有一个古镇很有特色，明天休息呢，要不要去看看？”
“不，不去了。”
“哦，那我也不去了。”
在集训10天后，这群孩子终于迎来了第一个休息日，大伙都像放野的动物一样疯狂地享受着自由。一大早整个沁园就热闹非凡，像是蛰居了一个冬天后万物复苏的景象。
心情有些低沉的青黛一个人晃悠，四周的人都在笑什么呢？她茫然地站在通往宿舍和山下的岔路口，看着大伙都有目的性地往山下赶，更加不知所措了。
哎，一个人真的不好玩。
青黛气闷地折身往宿舍走，一边走一边踢路边的小石子，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宿舍后面。天依旧蓝蓝，地依然绿绿，小溪依旧流水潺潺，绿树依然摇曳生姿，唯一不同的，估计就是她的心情了吧。
站在树荫下，透过茂密枝叶间的缝隙窥视整个蓝天，青黛有些痴迷。天大地大，为什么人总是执着于那一点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闷了半天的她突然笑起来，暗自鄙视自己——青黛呀，青黛，你果真不适合凝重的气氛咧，杞人忧天可不是你的性格噢！
青黛深深呼吸，再大口吐气，精神奕奕地沿着山间的小道往山上爬。走了没两步，她就像泄气的球一样耷拉着肩膀，哎，一个人爬山，凄凉——
山间的空气就是比市中心的好，空气干净清新，沁人心脾，早晨如露珠般新鲜。秋老虎已经渐渐收敛了它的威力，天空发出淡淡柔和光辉，飘渺又澄清，像一望无际平静的碧海。透过叶间跳动的光影，如同海面泛起的微微波纹，有些微黄的叶片为山腰着上了凋敝的颜色。
“秋应为黄叶，雨不厌青苔……”明明是一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为什么她却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惆怅？
“哎——”是谁在秋风中低低地叹息，又是谁在秋风中将锦瑟弹响呢？青黛突然想到自己在书上见过的一段文字，感同身受：是谁立着梧桐淋着秋雨，又是谁帘卷西风瘦似黄花呢？杨柳岸的晓风残月，湿了谁的青衫，淡了谁的归程？秋风早已吹过心面，不知何时能吹破这一层禅机？
触景生情，青黛心情有些低落。她拾起路边干枯掉落的树干作为探路之用，慢慢往上爬。孤家寡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人的感觉，身在山中，青黛有着从未有过的寂寥感。
身为群居动物，青黛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省思自己和朋友的相处之道。是不是自己真的如闵半夏所言的太过自以为是？！所以才会忽略身边的人事？
哎，青黛郁闷地一边狂扫小道四周的杂草，一边小声嘀咕：该死的闵半夏，为什么要出现在她面前，为什么只能当她弟弟？最最最可恶的，为什么他会是锦葵的男朋友？！
山中的小道蜿蜒盘旋，四周的景物变化也很明显。心事重重的青黛丝毫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变化，也没觉察到脚下泥土的湿软，只是埋着头一个劲往上爬。
待到青黛觉察到光线不正常的时候，她已经站了一片树林中。十来丈高的丛林茂密地立着，透过茂密的树枝，影影绰绰可见无边的天空；地面似乎也危机重重，胡乱生长的灌木有些诡异地纠缠。
这是到哪了？青黛突然冷颤，她双手环抱，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心里一股毛毛的感觉。她猛地转身，除开树还是树——青黛有些不解地皱着眉头，难道是自己疑神疑鬼？她怎么总感觉这一路来总有人跟着她呢？
一向随遇而安的青黛一个人奋斗在这丛林中，她利用手中的枯枝拨开前方的道路，步履艰难地行进着。杂生的树枝勾乱了她的发，划破了她的衣，裸露在外的娇嫩肌肤也刻上一道道红痕……
“啊——”青黛没有留心脚下的泥泞，一下子摔倒在地。她索性盘腿坐在了地上，整理着自己这一身的乱七八糟。痛啊，青黛嘟嘴埋怨，心疼自己的PP就这样和地面来了一个如此夸张的亲密接触。
虽然已经快接近日中，可被密林掩盖的山里依旧有些许凉意。青黛静静听着自然的声音，寻思着是原路返回还是继续前进。突然，身后悉悉索索地声音让她神经有些紧张，手在地上四处摸索寻找着任何可以自保的“武器”。
老天啊，本姑娘平时里虽然对您是恶言相向，但你老人家也不用这样折磨我吧。青黛心里满不是滋味的，真是祸不单行，老天最近就喜欢弄些意外让她措手不及，真是够凄凉。
身后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响，依稀可辨是某种东西逐渐向她靠近的。青黛渐渐感觉都身后的压力，那道影子也逐渐缩短，最后在她身后停了下来。
先下手为强。青黛紧闭眼睛，挥动手中的树枝，对着身后的影子一顿拳打脚踢，一边打还一边大声说话给自己壮胆，“你是什么东西？竟敢惊吓本姑娘，是不是想找扁了？”
青黛使出浑身力气，似乎想把最近所受的委屈都一一宣泄，“人善被人欺，我到底是招惹谁了？为什么大家都和我过不去？”
如果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座森林里，会不会有人会挂念她？或许是真的被吓到了，亦或是确实被伤到，青黛有些歇斯底里，可怜了那个无辜承受她怒气的“人。”
“住手——”被扁的人一脸无辜，终于忍不住抓住她的手，手脚并用地困住她，并朝她大吼。
青黛扭动身子想挣脱对方的束缚，感受到对方的突如其来的力道，她忍不住尖叫起来，“放开我——”
一个人是想稳住对方，另一个人则是急于挣脱，两人在挣扎中双双坠地，顺势翻滚了几圈，最终被树干拦截下。
来人紧紧把青黛护在怀里，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他闷哼了一声，承受了两人与树干相撞的全部力道，浑身顿时麻痹，让他吃痛地紧咬嘴唇。
感受到对方全然的保护，熟悉的触感，熟悉的声音让她不再害怕，青黛眯着眼，微微瞥了对方一眼，然后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眼睛越瞪越大，除开清楚地映着眼前的人之外，似乎还燃烧着一团烈火。
“你知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青黛又重新对眼前的人一顿暴打，又急又气，“你知不知道我在害怕，我会害怕啊？”
闵半夏无奈地捂着自己的胸口，这个女人还真是野蛮，哪疼就挑哪打。最毒妇人心，一点也不假，丝毫不顾及自己对她的救命之恩，他重新把她拉到自己怀里，轻轻拍打，“好，好，我知错了，别打了，手会疼的。”
满腹委屈的青黛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还不忘给自己找借口，“你干嘛一路跟着我？你也不想想，我生得花容月貌，容易被路人窥视嘛，我当然要自保。”
“哈哈……”闵半夏不顾形象地坐起身拍地大笑，戏谑地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姑娘，麻烦你现在去照照镜子，我敢打赌除开我之外，没有任何人对你感兴趣。”
青黛也跟着爬起身，又狠狠地捶了他一拳，哼哼了几下。再有气质的人在这样的森林里折腾了半天，也会狼狈不堪吧，不过也不至于被损成这样啊。
气呼呼的青黛突然愣了，即使自己如此狼狈，他也对自己有兴趣？他什么意思？是喜欢吗？青黛一双可人的眸子现在写满了迷茫，疑惑和不解，这个想法如石落深潭，激起一圈圈涟漪，如果，如果刚才她没听错的话，闵半夏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喜欢？！
人在关键时刻说的话，不是谎话吧？越是无意，似乎越有可信度？！
她的视线轻轻锁着身前的男子，依旧是那副熟悉的面容，依旧是那油腔滑调的嘴，只是感觉却不一样了。应该是他一路跟着自己吧，只是想悄悄单纯地保护自己？他是看见自己摔倒了所以才走出来的？
青黛的思绪刹那间起了变化，心底的某处变得更加柔软起来，“半夏……”
“麻烦您老人家下次不要一个人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了，你想探险也记得先通知弟弟我，免得下次我又要在泥堆里去找你。”闵半夏扶着自己的右臂，挣扎着起身，又是老地方……
“你真的好笨——”闵半夏轻轻叹气，狠狠地把她抱在怀里，心疼地看着她肌肤上的红痕，“很痛吧？”
究竟是姐，还是其他的？！乖乖地任他抱住，青黛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如果说这样的感情是真的，那以前为什么他要装做毫不相干的样子？如果是假的，为什么又要这样做，没必要的吧？！或者……最不堪的想法，他真的把自己当姐姐了？！
他们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相拥，似乎彼此都明白，离开这座树林事情又会变得不一样了吧！此刻的树林，真的好安静，静得似乎可以听见两颗心——心心相印的声音。
闵半夏，你真的就是我上官青黛解不开的“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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