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谁烂漫了我的心
沁园的夜还是和平时一样安静，青黛在阳台上站了不知道多久，久得身体都已经僵硬到没有了知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雾了，像纱，似烟，眼前的一切，更加朦朦胧胧。乳白色的轻霭，空气中悬浮的小水滴，洒在地面上，飘在树丛中，落到发间……轻轻的，腻腻的，有些湿润。
有一点冷。青黛慢动作地抱着自己冰冷的身子，呼呼鼻子，好像感冒了。曾经信誓旦旦的说了一些话，听到了一些言语，看到了一些事情。她以为，她不会再被打倒。
在这个夏末，她却感冒了，需要打针，需要吃药，需要静养。突然间又想起了一些事情，本来已经远去的回忆，现在又回来了。
一个夜晚而已，就感觉恍若隔世。
感冒了，很严重的那种……青黛拢拢披散的长发，邋遢地拖着沉沉的步子寻找被单裹住自己。小时候总是期待着感冒的日子，因为感冒后可以在黑漆漆的晚上，要求妈妈在身边陪伴；可以无理地要求任何礼物，还可以吃平时被禁止的甜食，还可以不去上幼儿园……
而这次感冒，来得不是时候——
青黛拖着被单，来来回回，往复，一遍一遍在昏暗的过道上穿梭。走廊上仅有她孤独纤弱的身影。
她停在锦葵的门前。
“小不点，半夜又乱晃什么，瞧你浑身冰凉，赶紧来被窝里捂捂吧。”
“锦葵……”
还在期待什么？青黛怔忡地盯着紧锁的门，这扇门隔离了她们彼此，锦葵说讨厌自己了，她讨厌自己了——
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小孩，青黛继续晃悠，然后又停在了半夏门前。
青黛悄然无声地推开房门，门没锁，房间里没人。
半夏不在？为什么大家都不见了？
青黛蜷缩着双腿，侧身躺在床上，酸涩逐渐侵袭双眼，熟悉的气味让她合上眼帘，昏昏沉沉地睡了。鬼魅的夜，始终纠缠着她的心，青黛睡得极不安稳。
“啪”的一声，红光亮了起来，随着呼吸一明一暗，淡淡的烟草味很快扩散开来。似乎感觉到床上人儿对气味的敏感，光点被掐灭了。
长长的睫毛眨动了两下，黑白分明的眼迷惑不解地盯了天花板——
如云的黑色长发披散在枕头上，如水草般温柔地包裹着她的身子。半夏坐在地上，注视着她的娇颜。
青黛身体仍维持初醒的样子，她轻轻偏头，微启朱唇，“你回来啦，我还以为你故意避而不见。”
“恩，我回来了。今天值班。”半夏为她捋捋床单，轻轻在她鼻尖留下一吻。似乎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当，他又马上正襟危坐在地板上。
蠕动，蠕动……青黛在床上滚了几圈，把自己用被单完全裹起来，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她静静望着他。
哎——
闵半夏无奈地叹气。他竖起白旗投降——
身边的床因为多了一个人的重量而凹沉下去，半夏伸出手臂，拉着她枕靠在自己颈项边，契合得似乎那个位置是为青黛量身定做一样。
“现在几点了？”
“3点半，还可以睡一会。”低沉的嗓音如同这夜色一样黑，迷醉。
半夏握住她的手，放在强稳的胸膛上。规律的心跳编织着催眠曲，空气中流淌着暧昧。
脸蛋摩挲着微微粗粝地肌肤，青黛轻飘飘地咕哝，“明天请假了，可以不用那么早起床。”夜苍茫，青黛感觉有些困顿，意识像气球，慢慢浮动飘在空中，不着边际。
“半夏，刚才你是不是在占我便宜？”对自己做出这些如此自然的举动，真的还是自己多想了吗？他对自己，是不是也有情？又或者，他真的当自己姐姐一样疼，所以丝毫不避讳？
现在，似乎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吧，青黛更加缩紧身子，朝他靠近。
“心情不好？”半夏的声音很低很低，几乎快要融入这无边的黑夜中。他轻抚青黛的脸，感觉到她依恋的摩挲，如此温柔的她只有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出现吧。
她垂下眼睑，“我和锦葵吵架了，他们都不要我了，他们都不喜欢我了，”青黛激动地抓扯着他的衣服，“半夏，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你会不会也讨厌我了？”
“不，我怎么会讨厌你，我只会疼你，会喜欢你，喜欢很多很多。”半夏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安抚，“我们青黛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你的笑，你的温柔……给整个世界增添了光彩。”
他心疼地倾吐着真心话，现在的青黛无助得像孩子一样，任何打击都不能再多承受了。闵半夏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因为这个缘由而到来。
是吗？他会喜欢自己很多很多吗？
“青黛乖，不要乱动。你在发烧，听话，乖乖睡觉。”清楚地感受到她脸颊的滚烫，半夏起身想要去拿药。
“青黛——”半夏无奈地看着像八爪鱼一样缠着他的青黛，“我只是去拿药，乖，放手。”
“不放，就是不放。”青黛拉着他跌躺在床上，紧紧缠着他，“半夏，我不要吃药嘛，会苦的。我没有生病哦。还有，你上次明明说过喜欢我的人会下地狱，他们的世界又怎么会增添光彩呢，你骗我。”
“哎——”除开叹气，闵半夏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小家伙了。他撑着身子坐起来，从床头的简易小冰箱里拿出一瓶奶茶，“那喝奶茶吧。”
插上软管，把奶茶送到青黛嘴边，半夏如月光般温柔，体贴。
满足地吸了一大口奶茶，青黛扬着头抿嘴笑，“半夏好温柔。”
闵半夏调整着她的坐姿，让她更舒适地靠在自己的胸膛，“多大的孩子了，说话还粘得不行，青黛乖，闭上眼乖乖睡觉。”
她摇摇头，神情飘忽，“半夏，我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的奶茶呀！”半夏接过她手中的奶茶，握住她冰凉的手，“这样，我就可以把你捧在手心。”
青黛从他怀中扬起迷离的眼，酸楚的泪夺眶而出。“没有创意，盗版广告台词……手……手臂还疼吗？”
他一震，愕然地望着她。
“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是我没注意到在树林里你就受伤了，而且还是旧伤复发，还疼不疼？”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滑落，青黛泣不成声。她心疼地拉起他的手放在脸上磨蹭，新增加的伤口粗粝地摩擦她娇嫩的肌肤。
“不，一点也不疼。”半夏轻啄她的脸颊，捏捏小鼻子，“调皮鬼，乖乖睡觉。”
“半夏，我是不是在做梦？是不是一觉醒来，你们都会不见了？你的温柔是不是只有在梦中才会出现？好像只有在梦里，我才能感觉到你喜欢我，如果是这样，我甘愿永远不醒来。”
“笨蛋。”
“半夏，你喜欢我吗？”暗淡氤氲的灯光印出她睁大的双眼，渴望听到肯定答案。
“听话，先睡觉哦，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我去看看锦葵。”
即使在这个时候，他心里想的也只有蓝锦葵吗？青黛的心狠狠地抽动了一下，本来情绪就不稳定的她更是无法控制自己，一种莫名其妙地愤怒灼烧着她本来就蠢蠢欲动的心，“闵半夏——”
她跌撞地跳了起来，扑到门前挡住他的去路，“闵半夏，你今天一定要说——清——楚——”
半夏有些惊讶地望着有些歇斯底里的她，他耸耸肩，双手一摊，“要我什么说？”
为什么此时此刻他还能如此心平气和？
“闵半夏，我不是没有知觉，”她扯着他的衣角，“我能感觉得到的，你对我也有感觉的，对吧？你也喜欢我，对吧？”
恩，是啊，他也好喜欢她，好喜欢好喜欢。可是，在面对她咄咄逼人的气势时，闵半夏却是无言以对。
当初选择以这样方式面对她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情路艰难，如果不是真的爱情，如果只是被娇纵的爱情，那拿来又何用？
“你呢，你喜欢我吗？”
他的话无疑是给本来就不平静的水面再次投入巨石，青黛有些仓皇的退后几步，支支唔唔，“我，我……是我先问你的！”
哎，叹气。
闵半夏无力地耷拉着自己的心情，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反应。“在你还不确定自己的心意之前，请不要揣测别人的秘密。青黛，不要把自己的意识强加到别人身上，自以为是，只是苦了自己，伤了别人。”
是吗？她伤害到半夏了吗？她的爱给别人带来麻烦了么？她的手，松开了半夏的衣角，痛苦从她手中滑落，掷地有声……
像是被抽干浑身力气的闵半夏在走出房门的瞬间便瘫软在地上，靠着门框的他心也抽动。他明白她的，骄傲的女孩子，太多的矜持与执着让这份感情如海市蜃楼般飘渺，无法靠近——
只是，他的心，她就真的不明白？！
夜，居然这般深！
韩非一个人在诺大的沁园走着。夜很宁静，却仍然不能解除他内心的惘然。皎洁的月光印在路的尽头，照得那湾碧潭如同白昼。只见一个萧索的身影，俏立在水池边，凝视着微微泛着涟漪的水面，怔怔出神。
月下，碧水边。锦葵低垂着头，带着几分哀愁，几分迷惘。夜风习习，风拂水面，掠过她的身，轻轻拂动她的衣襟，扰乱她的头发。
韩非心里涌动出一股无法言语的温柔，似乎这个女子就是他一生守护的天使。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哀伤的锦葵，韩非脑中一阵恍惚，他缓缓走到她身边，低低地叫了一声：“锦葵……”
锦葵努力压抑的伤感在见到韩非的瞬间崩溃，她心头一酸，强忍眼眶里滚动的泪珠。像剪切地慢动作一样，锦葵正对着韩非，慢慢把头搭在他的肩膀。眼泪，一滴一滴坠落。
韩非身子瞬间僵硬，全身被石化一样不能动弹，肩膀上感觉到她传来的淡淡体温，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流窜鼻间。
锦葵哭了，在自己面前，落泪。
他就这么站着，望着路的尽头。尽管心里很想拥抱这个伤心的女孩，但是最终还是没有。
“对不起，我失控了。”锦葵离开他的肩膀，转身擦拭着泪水。
韩非心中一片空虚，隐约中，他似乎失去了什么。
“我今天是不是太过分了？”锦葵又恢复了常态，她拨弄池水，看着自己的面孔在水中破碎又完整，反复。“呵呵，没想到我和她会吵架。”
有些心疼，又有些不舍，韩非挨着她坐下，“不，确实是青黛太不懂事了。你也是关心她，为她着想，不过你的方法太过激，一时之间她还难以接受。”
锦葵偏着头望着韩非，随即又转过脸笑笑，“哦？是吗？人都是自私的，我并没有为她着想，我只是为了让我以后的日子好过一些。”
“诚实面对自己很困难吗？”韩非扳过她的脸，认真地望进那双眼，“锦葵，你明明关心……”
“你呢，你有诚实面对自己吗？你有诚实面对过我吗？”锦葵咄咄逼近，执意要韩非给出一个答案。纠缠了这么久的痴情怨情，是不是也该有一个结果了？“你一直在逃避我的感情，你的眼里，似乎只有青黛……”
夜凉如水，他和锦葵静静相望。
这是锦葵的眼神吗？哀伤，凄凉，透露出一种痛，一种深入骨髓，连呼吸都会感觉的疼痛。韩非猛地撇过脸，无法再直视她。
深深地，深深地……痛！
望着他迅速撇开的脸，锦葵突然笑了笑，“韩非，你都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
“呵呵，”锦葵轻拍他的肩膀，拂去衣襟上扰人的尘土，“佛语有云，‘不可说’，有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一旦失口，往往最后一丝脆弱的牵伴都会断掉，纵然痛惜也无法挽救。”
“韩非，我喜欢你，为了你我舍弃了太多的自我。”挥挥手，锦葵故作潇洒地大步离开，“没有你，我想……我还是会活得很好吧！”
当秘密不再是秘密的时候，锦葵反而觉得整个人轻松了许多。一个人的心事太多不是一件好事，偶尔诚实地面对自己，释放内心的秘密，或许会过得更好吧。
是谁，在黑暗中悄悄叹息？
是谁，在深夜里孤独徘徊？
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又消退，风声扑面然后又迅速消失，那曾经熟悉的身影在夜色中渐渐远去……
翌日下午1点。
秦肃两手背在身后站在教练场上，板着一张脸，“各位同学，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先听哪一个？”
“什么是好消息，什么又是坏消息呢？”
“对于我们来说，教官您的消息都是坏消息。”
“哈哈……”
秦肃忍住想抽人的冲动，“好消息就是，明天会有一次徒步大穿越，今天，你们又可以休息了；坏消息则是——”他严肃表情让大伙渐渐安静下来，似乎都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不合格者，恭喜你，终于解脱了——明白了不？”
“明白——”
“大点声……”
“明白——”
“先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秦肃布置着任务，“明天下午3点，徒步大穿越缙云山。每人配一个指南针，一把小刀，火源，急救创伤药，信号弹。以小组为单位，按着提示确定行走的目标方向。大家千万要提高警惕，你们所穿越的是一座原始森林，里面有什么东西也不需要我提醒了。此次训练的是团队思维和合作解决问题的能力，尤其要求我们转变思维，多角度看待、解决问题。还有一条便是坚持到底，无论条件多么艰险都要想办法克服困难解决问题，永不放弃！大家群策群议、齐心协力，最终成功完成任务。有没有信心？”
“没什么信心呀。”
“老大，原始森林啊，碰到老虎怎么办，要吃人的呀？”
大伙都叫苦连天，穿越一定险象环生，要是一个不小心把自己小命弄丢了该怎么办呢？
“只有充分信任你的同伴，相信你的团体，他们在你需要帮助或孤立无援时才会给你最无私、最真诚的支持，相对的，你也要为你的同伴毫无保留地付出。”秦肃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一个多星期的相处下来，他亲眼见证了他们的成长。
是啊，在不知不觉间，他们都长大了，懂得忍让，懂得包容，懂得合作，懂得团结……曾经的年少痴狂，如今的勇于承担责任，他们，确实在成长！
“我对你们有信心，你们也要对自己有信心。我希望，我不要看到任何一枚信号弹的发射。明白了没——”
“明白——”
“当我真的离开你，当你的心真的在痛，眼泪快要流下来的时候,那就赶快抬头看看，这片我们曾经共同拥有的天空,当天依旧那样广阔,云依旧那样潇洒,就不应该再哭,因为,我的离去,并没有带走——属于你的世界……是吗，你真的没改变我的世界？”青黛爬到宿舍顶楼，盘腿坐在护栏上，呆呆地望着天空。
楼上的风很大，她的身子也摇摇欲坠，只要轻轻地往前倾一下，也就没那么多烦恼了。“锦葵，锦葵——”
“你这个小不点，又在招惹是非了，看我利剑，我蓝锦葵要为民除害消灭掉你——”
“哈哈，救命啊，有人残害国家幼苗啊——”
青黛捧着潘多拉魔盒，一张一张地拆开，然后回忆，然后再折回纸鹤，再拆……反反复复，往日嬉戏打闹地景象如旧式电影一样一幕又一幕在她眼前闪过，她一闪神，盒子掉到楼面，翻滚了几圈，纸鹤飞得到处都是。
她弯下腰去捡，一只一只地重新拾回，一滴水毫无预兆的滴到地上，越滴越多，地面上速度积起一小滩水渍，多得让她直不起腰，只能蹲下来，把头埋得低低的。
“你说青黛会跑哪去？”
远远传来人声，青黛迅速闪到护栏那边，头仍然紧紧埋着。
“应该不会去哪吧，”韩非左右张望，这小妮子真让人生气，明明知道马上要测试了还到处乱跑，还要大伙到处找她。突然，他瞥到了护栏磨砂玻璃下方中空的一抹绿色衣角，顿时心疼不已。
他走到天心前面，把她视线遮住，“这孩子跑哪去了？她究竟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找她，特别是锦葵和闵半夏，快抓狂了。希望她能感受到大家的心……天心，我们还是去其他地方找找看吧。”
“嗯，团长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嘛，怎么突然就闹失踪了？。”
“走吧——”
韩非走了两步，停下来，朝着某个方向说，“迷路了没关系，记得找到回家的路——”
她是坚强的上官青黛，是开朗的青黛，她才没有哭，刚才只是，不小心沙迷了眼睛……
青黛慢慢站起来，回家的路，在哪？
天空微微下起小雨，磨砂玻璃上的雨水像透明的小爬虫一样滑落。青黛出神地望着天空，那片无边无际的，像是上帝苍凉的泪水滴答滴答地拍打着她的脸颊，任意地放飞自己灵魂在雨雾中失意地漂泊。
感情的事情或许真的无法勉强，或许他们真的是有缘无分，命中注定他遇到锦葵在先，自己似乎真的不该去破坏。无论锦葵选择闵半夏还是韩非，她能做的也只能是祝福；无论锦葵是否原谅自己，自己永远会把她当自己最最亲的姐妹！
不看他，不和他接触，不奢望，不胡思乱想。一定就不会难受了吧！青黛傻傻地笑了，朋友才是一辈子的！她从来都没有迷路，只是让乌云暂时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或许以前她真的没好好看周围的人，把大家的疼爱当成理所当然的事情，是该好好审视自己了。
这厢锦葵和半夏则是站在门口翘首以盼，想找一个存心躲起来的人难，还不如等她想明白了，自然就会出现。
锦葵在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眯着眼静静地感受轻风夹着雨滴拂面的感觉。
“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锦葵没有回头，她只是轻轻笑了，更加享受夜晚微凉的触感。
感情真是一种复杂的东西，如果不是为了追寻真爱，又何必经历这些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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