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在同样炎热的夏日,事情发生在历史系的毕业聚会上。主任教授请了全系同学一起到他家吃饭。说是全系同学,其实也就二三十个人。教授在城郊有一幢别墅,占据了一个小山头,还临近着一条小河。同学们到了以后纷纷感叹:原来教授是超级有钱人啊!平常一点都看不出来!经过四年的接触,大家对教授也都熟悉了许多,知道他在私下是个和蔼可亲的人,所以大家关系都变得融洽许多。师母也是个温文尔雅的女性,而且十分贤惠,为了聚会准备了一大桌子的美食,把同学们乐的合不拢嘴。
他们在中西结合的别墅前摆了几张桌子,借着大树的阴凉惬意地边吃边聊天。大家畅谈着毕业后的打算,还有将来的理想。崔建国喝了点酒就开始大谈特谈他的玄学研究的伟大理想,惹得大家发出一阵阵的笑声。
席终前,教授开了瓶家里的红葡萄酒给每人倒了一小杯,和大家举杯庆祝毕业。据说这是教授每年送走毕业生的固定节目。那时扈百祥别说是喝了,见都没见过这洋气的红酒,趁着兴头一激动就一口喝光了。以前滴酒不沾的扈百祥不知道原来自己酒量差的惊人,一杯下去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头晕脑胀,直犯恶心,接着就不省人事了。
等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颇为豪华的卧室。先引入眼帘的是雕花的木床,看起来像是传统的带着床帐的古床,房间的其他摆设也都是古典风格,还有一扇通往后院的落地窗。他赶紧穿好鞋下了床,正要出门去看看外面的聚会怎么样了。视线不知怎么被面前书柜里摆着的一张古老的黑白照片吸引了。
照片被精心地用漂亮的相框裱起来,保存的很好。照片里是一排年轻人在一个村庄的合影。从照片的效果来看,拍下这张照片的时间少说也是二十年前了。他一眼认出了里面的一个年轻人就是教授,他的长相都没什么变化。他又看了一眼照片里其他的人,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了一大跳。那个站在最左边的青年他马上就记起来了。那是在他梦里复活的“父亲”!本来梦里的人总是看不清脸的,但那个梦里的那个人的样子是那么清楚,以至于他这几年过去了仍然可以清晰地记起来。
“怎么可能?!真的有这个人存在?”
本以为那只是一个梦,但现在一时间那些关于他父亲的各种谜团又开始盘旋在他的脑海。梦里的人真的会是父亲的样子吗?家里人为什么总是回避父亲的话题,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那这照片的人又会是父亲吗?
正好这时教授推门进来了,他跟逮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问:“教授,这个人,这个人是谁?”
教授看看他再看看照片,显得有些诧异。
“你……认识他?”
“不,不认识,但是我在梦里见过他,的确是他。”在梦里的人竟然真实存在,这种感觉又奇妙又有些可怕。
教授听了微微一笑:“这样啊……不愧是一脉相承的择吉师世家啊。”
故事还要回到二十年前。那时的中国正由于某个运动的原因,弥漫着一股白色恐怖的空气。在这种白色恐怖下以看风水为职业的择吉师们更是处在风口浪尖。
“那几年对我们这些人来说简直是灾难,不停地听说有同伴被抓起来,不是被活活打死就是被关进牢里。”在这段时间里,有一个村庄更是风雨飘摇。那就是堪舆风水文化的起源地:江西兴国县三僚村。这个有4600人口的大村庄里只有曾、廖二个姓氏。曾、廖二姓的宗祠竟然都叫杨公祠,杨公指的就是杨筠松。他在战乱中偷携着宫廷风水秘籍从京城长安出逃南迁,漂泊中他带着他的两个弟子曾文辿和廖瑀找到了三僚,杨筠松发现人迹罕至的三僚村的地形构造竟浑然天成像一个堪舆用的罗盘,就在此地搭建茅棚定居下。
经过了世代更替,三僚村曾、廖两个家族还依旧保持这代代以堪舆为业的传统,而且择吉师人才辈出。教授便是出自这个村子的曾姓一族。要知道学习堪舆风水的人多,但是要成为真正的择吉师却不容易,需要先天的天赋加上后天的学习训练。所以这里能有这么多优秀的择吉师出现,不光是代代相传的血缘,还有多年保持的传统习惯和对下一代的教育的功劳。
“关于三僚奇妙的地理有很多传说。其中村子里的人最信奉的就是罗经石吉镇。俯瞰三僚村全貌时会发现,罗盘的指针顶端的位置,有一块颇为神秘的罗经石。这座“罗经石”上有一个地下溶洞,就从来没有人走到过尽头。十几年前爱探险的我走进了这个怪石磷露的地洞,看见了许多奇妙怪异的现象,也掉入地下暗河经历了一回死的考验。根据当年杨筠松留下的古籍,这罗经石是镇住地下邪气之物,是整个村子的灵根所在。”
“所以村里人在它周围围起祭台,每年都会在那里举行祭祀。不管是战争还是和平年代,村子的这个传统都保存了下来。但最终却逃不过那场运动的洗礼。”
教授说到这里,眼睛开始有些发红了。
那时候兴国县的红卫兵听说了三僚村的堪舆传统后,群情激奋,一大伙人马连夜赶到偏远的三僚村,首先就砸了那祭坛,把那块罗经石推下山坡。之后从宗祠到寺庙,一个都不放过,通通被他们打砸破坏。就连家里供奉的神像也难以幸免。批斗大会每天没日没夜地进行着,天天都有村里的人被打死的消息。
那时候村里的老人们个个胆战心惊,其他的风水镇被破坏不说,这罗经石一旦被破坏,整个村子的风水被搅乱,恐怕会引发不可挽回的灾难。但与此同时,又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和红卫兵直接对抗。
这时候一个自称赖风居的择吉师他突然出现在我们的村。他是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但是却显得非常成熟稳重,背着个不大的行囊,风尘仆仆的来到我们村庄。他找到村里两个家族的老前辈们,把一封信拿给他们看。我们才知道原来他是我们曾家一族曾经的密友,赖布衣的后代。
传说这赖布衣的后代都过着像吉普赛人一样的流浪生活,从不扎根在一个地方,以四海为家,拯救那些贫苦的人们。为了旅途方便,他们通常只会生一个孩子,所以世代单传。眼前这个赖风居便是孤身一人,看起来褴褛不堪。据他说,他父母都已经在批斗中遇难,他的妻子不愿意随他来这里,所以带着孩子偷偷跑掉了。但是他父亲临死前交给他这封信,要他务必来这三僚村保护堪舆风水的根基。
众人听完他的经历都纷纷叹惋,把村子里被打砸迫害的事情也讲给他听。他听完后面不改色,冷静又淡然地说:“那我去把石头搬回原位。”
众人一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既觉得他愿意趟这趟洪水帮助村子是再好不过的,但是又有些担心他的安危,所以没有人能回答他。但没想到的是他非常坚定干脆:“我反正四处流浪,他们逮不到我的。交给我吧!”一群犹豫不决的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大家对这个突然来访的陌生人的计划默许了。
“当时我也在场,看着面前那个年轻人就觉得这么做绝对不行的,对他太不公平了。但是我始终还是没有勇气站出来反对……”
教授说到这里咬着嘴唇,握紧拳头,显得懊悔不已。
“事情果然和我们担心的一样,他虽然成功把石头复原,但却没能逃过红卫兵的批斗。到最后,他只留下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我们日后可以找到他的唯一的儿子,让他继承择自己吉师的衣钵。他到最后也没有后悔干了这一行。”
“那你找到那孩子了吗?”
“找到了,早就。他在死前告诉我,他的妻子姓扈,娘家是江西赣县的,给儿子取名百祥。”
扈百祥听到这里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那你去找他的孩子了吗?”
“当然去了,但是他的妻子听说了他受害的消息以后,就痛恨着我们这些择吉师,每次去都被轰出来。日子久了,我看他们日子越过越好,孩子也茁壮成长。也就只能放弃了。”
他重新看着照片里他梦到的那个人:“那这个人就是那个择吉师?”
教授点点头:“没错,在他搬回石头要逃走前村里的几个年轻人和他合影留念。”
“你们长得很像呢。”
扈百祥觉得天旋地转的,什么也没说就出了教授家不知往哪走,谁也喊不住。自己多年来所欠缺的一块终于拼上了,可是要接受还需要一些时间。因为在现在的他的眼里,堪舆风水这种毫无价值的东西,怎么可以让父亲赔上性命去保护。他对父亲产生了夹杂着愧疚的恨,同时也无法原谅产生这种感情的自己。
毕业季的夏天格外漫长,顺利结束了学业的学生们还在学校做最后的整理。在等待分配的同时,把旧的东西处理掉,准备轻装赴任。扈百祥收到从老家寄来的一封长长的家书。是母亲找村里的识字的人代写的。大意是让他定了分配单位后,早日回家看看,好给他们喜报。字里行间透露着兴奋和自豪,他仿佛看见母亲用饱经风霜的手摸着他的脸,开心的直掉眼泪的样子。
本来这应该是在大学苦读四年的莘莘学子最开心的时候,但扈百祥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因为他的手边还放着另一封未拆封的信。信封上面只写着:“赖百祥收”
三年以后,那封信依旧未拆封躺着扈百祥办公室书桌的角落。扈百祥穿着一身中山装,看起来意气风发,跟着一个老农民在村庄里到处巡视,跟来来往往的村民们亲切的打着招呼。
村民们都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年轻的乡长,对他赞不绝口。
“扈乡长,又来视察了?”
“算不上视察,就是来走走,看看。对了,大娘,给我指个路吧!”
“没问题,去哪儿啊?”
“咱们三僚村的罗经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