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德沃夏克的音乐中,所谓诗情画意带有纯朴的农民式的恳挚。旅居美国期间,故乡伏尔塔瓦河的波涛折磨着德沃夏克的乡愁的灵魂。在纽约,他写出自己最重要的作品——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这部作品采用了黑人灵歌的素材,并明朗地赞颂美洲大陆的勃勃活力。但其中仍有德沃夏克从内心发出的波希米亚人的香郁气质,以及他对祖国的爱。这如那些大诗人的作品,赞美一切的同时,赞美着自己的祖国。
也许是思乡之情搅动了德氏更深的怀念,他回国后的管弦乐作品触及到捷克的自然风光和神话。应该说,大自然和神话藏在一个人的童年之中,这是一个人对自己民族和国家最初与最深远的认识与依赖。在纯朴的爱国情感里,包括着对故乡森林河流与民间传说的眷恋。对德沃夏克来说,这是尼拉霍斯拉村的燕麦的香气、炉火边的故事和唱诗班的歌声。
五十五岁的德沃夏克开始创作标题音乐形式的交响诗。所谓交响诗是一种单乐章交响曲,依附于某种画面或事件,有标题,如鲍罗丁的《在中亚细亚草原上》、西贝柳斯的《芬兰颂》。德沃夏克在1896年写出五首交响诗,《野鸽》、《水妖》与《金纺车》等。《金纺车》风格淳朴,虽然叙事性强,但捷克民歌和民间舞蹈的色彩笼罩全曲。小提琴与竖琴的演进,讲述了一个富于幻想的神话诗。
这首交响诗取材于捷克诗人艾尔芬《花束集》里面的一个故事。故事说,“有一个年轻的国王骑马出猎。”这个开头多么纯朴,只有跟两三岁的孩子交流才用这种口气说话,令人神往。“在树木中,他路过一间小屋,停下马讨水喝。他看到可爱的少女杜尼希卡——她送水给他,然后回到自己的纺车旁。”我们谁看过国王下马讨水喝?他像德沃夏克一样纯朴。这种叙述使我们如同回到了人类的早期,那时人与人只有一点点差别,连国王也要讨水喝。接着,“国王向她表达了自己的倾慕,她说这需要得到继母的应允。”他们直捷而又节制,在喝水以及做一切事的时候,遇到心爱的人不妨告白。告白也需要等待。国王不能抢走她,她也要得到尽管是继母的恩准。国王去打猎。继母听说此事后在森林里杀害了杜姑娘,带走她的四肢和眼睛,让自己的亲生女儿冒充杜尼希卡,进入宫中。国王与继母的女儿成婚,婚礼舞会极其豪华。七天后,他又像儿童一样打猎去了,嘱咐新娘好好织布。这时,神话像蛇一样开始蠕动,一个神秘老人用黄金的纺车轮、绕线杆和金纱锭进宫换回了杜尼希卡的四肢和眼睛,又用活命之水使她复活。国王回宫后,假新娘展示金纺车。国王说,纺吧。“纺车开始转动”,德沃夏克让第一小提琴颤奏。“纺车唱出一首三节诗的歌曲,说明了事情的真相。”国王听后,赶忙跑到森林,和杜尼希卡重逢。
这样的故事令人愉快,它的鲜明与童稚能够打动所有的孩子和五十五岁的德沃夏克。事实上,让孩子与德沃夏克着迷的不仅是善恶较量的最终结果,还有人物傻乎乎的单纯。神奇总是站在正义一方,它像解旱的雨水一样毫不犹豫地降临,解决一切难题。对人们来说,金纺车神奇而且昂贵,而它竟作词谱曲唱出一桩罪恶的真相,让人拍手称快。
这些让德沃夏克着迷,不惜用交响诗这么复杂的形式,以庞大的管弦乐队来诠释它。当然,交响诗所描述的一个故事,它的含量远远超出了这个故事,由饱满丰富的旋律叙说世上种种,人间种种,以及心灵种种。
德沃夏克,这个布拉格郊外乡村客店老板的儿子,一个屠夫的学徒,纽约音乐学院的院长,美好的音乐使他在晚年终于恢复了儿童式的澄彻心灵,这才是大师。而我所知道一些文艺家,越老越狡狯辣手,恐怕只适合写《厚黑学》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