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军校里的那些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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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眺望是一种青春的姿态(5)

军校出现在我眼前的时候,我发现它一点没变。座谈会发言的时候,有同学说,军校发生了翻天覆地日新月异的变化,可喜可贺。还有的同学说,军校已经变得让他认不出来了。可我不觉得。眼前的军校,虽然在格局和建设上有了一些变动,但它依旧与无数次闯入我梦中的军校别无二致。教学主楼岿然屹立,继续述说风雨沧桑。操场上奔跑着的男生和女生,汗水里留下的,是我们曾经的足迹。图书馆里他们翻动着的,是我们翻动过的书页。宿舍楼里传出的,是我们曾经的笑声。甚至,当他们从我们身边经过,队列里点名,互相呼唤着的,依旧是听上去并不陌生的名字。

走过梧桐树下,那些遥远和禁锢着的梦境,便会透过绿色的叶片,和阳光一道,翩然降临在我们身上。我们的班主任和教员们,并没有一人有明显的老态。是不是20年的风雨还不够,还是他们都有不老之神功?首任班主任老安,而今是宗教界的着名教授,桃李满天下,名贯军内外。续任班主任老洪,早几年去了地方发展,现在是家贸易公司的老总,早已栖身商界精英成功人士之列。相当令人失望的是我们的聚餐。大家伙儿从始至终闷头吃菜,规矩喝酒,敬酒都是点头哈腰点到为止,跟感恩节里装模做样的老外似的。没一个人酒后高歌,无一人摔酒瓶,更没人流眼泪或者拥抱着不撒手,总之,大家都很清醒,相当的清醒,出了餐厅可以直接坐进神舟五号了。归结聚餐惨遭失败的原因,我判断是由于不少男生带了家眷的缘故。这次同学聚会,不少男生把老婆孩子都带来了。我真不知道我的这些兄弟是咋寻思的。是想在老婆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确是名校出身,或是展示一下好汉的当年勇?这怎么看怎么有点王婆卖瓜,透着不自信不持重。要么是顺道带家人来旅游观光一番,把我们的军校当风景点瞻仰?如此对待我们的20周年入学大庆,不说你对活动不重视,但显见得不够厚道。再或者是来显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了?

那就更透着不厚道了。没见着一席同学里,离婚次数大于等于2的也绝对不止我一个啊,而至今膝下无子者不是人头纷纭吧,也是小成气候。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亏得还是从军校里出来的,一点儿人道主义和集体观念都没有!家属一上桌,同学聚会的味道立即就变了。像是带着家长春游的小学生,手脚先被捆住了,连上厕所都要大声报告。几个军校时代有名的浪子,都在老婆身边乖乖坐着,夹菜递饮料的,标准的模范男人大尾巴狼。女人真是一所好学校啊,比公读学校都成效显着功勋卓然。单刀赴会的勇士一坐进兄弟们的家眷群里,不由也缩手缩脚起来。想开的玩笑不敢开,想骂的人不敢骂,英雄本色根本无从施展。原本预想中的抱头痛哭,悲情倾诉,钻桌子底下号啕,躲一边踢正步,没一件成真的,期望中的群情澎湃的高潮桥段算是彻底歇菜。没人喝高的酒席那还叫酒席?就像没有艳遇的人生一般,平淡乏味,到老了再后悔感叹,整个白忙活一场。席间,我见叶小米跟班上的那个着名诗人坐在一处,两人一直亲密私语着。我心头很是不爽。

不知为何,我总有种预感,感觉这两个人早晚得发生点什么故事。不是我不相信叶小米的坚贞,而是实在怀疑诗人的那副德行。那么一个风流成性的家伙,在军校的时候就不是只什么好鸟,他对女人能只走心而不上身吗?我只有大口灌酒。我被一种异样的清香吸引着,一路走到了校园深处。绿树掩映之下,是一处两层楼的玻璃屋,上面满是藤蔓植物的爬藤。正门上边,是用红色肩章铺就的几个字--青葱时光咖啡屋。“我希望我们彼此之间的欣赏和爱慕,阳光一般明媚。”亲爱的福来兄弟,你的来自天国的话语我们听到了。老郭,你看到这间咖啡屋了吗?推开玻璃门,屋内清新光亮,一尘不染。四围的墙壁上,挂满了雷锋、邱少云、黄继光等英雄的画像。透过玻璃窗,是满目的绿色,屋前的梧桐树就像长在屋子里一样。吧台后,走出来一个女子。这是个穿一身学员服的军校女生。她肌肤胜雪,唇若樱桃,面容清寂,眼神明澈,却又似乎荡漾着一丝忧伤,忧伤之外另有一种安静。惊心动魄的美,似晴天烈日,又如暗夜凉月。静静地,我注视着她,像等待一个答案那样等待着她的目光。果然,我们的目光乍一触及,她的眼眸瞬时迸发出一道奇异的光亮,像幽深的古潭里,被突然扔进了一块小石子,波澜乍现。但那只停顿了几秒,只是一刹那,她的目光很快恢复如常,身姿摇曳,步态优雅地,一路从我的身边飘然而过了。

那一刻我已非常确定,眼前的这个女生,就是“军校海伦”姚小遥无疑。姚小遥是在21年前的那年春天离开军校的。那一年春天的雨水似乎特别多,在她离开不久,一夜暴雨之后,女生宿舍楼前的玉兰花被打得面目皆非落花飘零。军校生活看似龙腾虎跃,但内中的压抑、苦闷和彷徨,局外人很难明了。漫长的青春期,把人搁哪儿都容易拧吧,更别说是在纪律严明制度森严的军校了。军校的暴雨骄阳下,哪里有规则哪里就有叛逆和反抗。那一段五味杂陈的青春记忆里,军校女生姚小遥退出军校的历史舞台,绝对是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醒醒,醒醒!真喝醉了。怎么我去买瓶酒的工夫就睡死过去了。不怕哪个美丽女生把你给蹂躏了?”一个人晃醒了我。是张雪飞。他晚饭时才坐飞机赶到,我俩还没顾上好好说话。晚上一熄灯,我们就一起上了男生宿舍楼的楼顶。这不,他手里提着两瓶啤酒还有一包花生米来了。张雪飞明显瘦了,黑了。奇怪的是,他的脑袋上,竟重又茂密如林。“你小子戴假发套了?”我伸手去摸。“可不咋地,都是为了见心上人才整的。可人家根本没来,说是还在地震灾区为人民服务呢。早知我这次去灾区也寻寻她啊。”英俊如初的张雪飞很有几分失神。“你的心上人,谁啊?不会吧?!”我拿大眼珠子瞪他。“咋地?就只许你一个人玩暗恋啊?你以为就你眼光独到呢?4年了,朱颜可一直是我的梦中情人。其实,像我这样的哥儿们还不少呢。大伙儿都清楚你心里那点事儿,不愿意跟你明挑闹不愉快。连晚上的卧谈,都有意言不由衷。你以为呢?大兄弟。是怕你看对手多,精神上先垮掉了。”张雪飞说。他在我满是惊异的怒视下,开始用牙啃酒瓶子,却半天啃不下来。到底40岁的男人了,牙口儿远不如当年了。最后还是用我的钥匙解决了。如此动作一番,热得张雪飞一脑门子的汗,他一手把假头套拽了下来。“我可警告你,再不许提这个名字。”我一字一顿地向张雪飞发出了通牒。“成!成!不提,人是你的,要烂也烂你锅里。成了吧?来坐下!坐下!咱好好唠唠嗑。”张雪飞安抚住我,我俩都坐踏实了。“当官的感觉很好吧?花多少银子弄到手的?”我带着鄙夷开口。其实心里清楚,他不是这么下三烂的主儿。否则,我就不会和他坐在这里了。“老哥我,今天还真得感谢你呢。上次要不是被你狠啐了一顿,今天我可能就坐不到这儿来了。好险呢!上次要真递钱了,那就是买官跑官,丢了名誉不说,怕我连这身军装都穿不住了。多亏你啊大兄弟,多亏你骂了我,骂醒了我啊。我才没敢轻举妄动。我们机关里头,刚出了一个买官的,整整送上20万,这不,刚刚给处理了。好险呢!差点就一失足成千古恨了。上任第一天,部长大人找我谈话,他说了,咱们的军队是人民的军队,是人民子弟兵,绝不能让那歪风邪气刮进来,坏了军队的声威,坏了军人的名声。说得多好!跟这样的人干,我心里敞亮!来,大兄弟,我敬你!”回头是岸的副局长张雪飞同志向我举起了手中的酒瓶子。我们干杯。酒瓶子碰撞的声音,在暗夜里悦耳清亮。“在灾区我见着任天行了,那个玩命啊,跟打了鸡血似的。又跟当年在军校一个劲头。他天生就是带兵的料儿,在机关里是真憋屈他了。他那个部队,刚刚得了个通令嘉奖。我们乍一见面,拥抱了老半天。到底是军校的老战友,老同学,那感情就是不一样。”张雪飞说。“人家任天行可比你高尚多了。不像你,天生一个官迷。”我说。“廖凡啊,你说说看,你上咱这军校,后悔不?”

张雪飞问道。哲学系毕业的学生,是不是都有动不动就来个人生追问的癖好啊?我懒得回答。一粒随风吹送的种子,你若问它,你是想长出庄稼呢还是开出花朵,它能怎么回答你呢?“丁素梅怎么没来啊?”张雪飞真是当领导的,大局为重,谁都惦记着,“其实,你们俩真挺合适的。小丁模样不赖,人也温柔。你也该成个家了,你的那点生理饥渴咱暂且不提,关键是,果果得有个妈妈啊。”张雪飞语重心长。我没言声。我们两个坐在楼顶,一时陷入沉默中,只一口口喝酒。天上没有月亮,只有疏朗的几颗星星。在难得的重逢的日子里,月亮却躲开了。我们一同眺望着星光下沉寂的校园,不远处的长江。而后,我们把目光,心照不宣地锁定在了对面女生宿舍楼的方向。梧桐树影后,一盏灯突然亮了起来。张雪飞迅速放下酒瓶,从腰间摸出个东西来,竟然是副望远镜。我飞起一脚,张雪飞应声倒地。手上的望远镜被甩了出去,从楼顶一路坠下去。“那是我专门带来的,正宗的军用品呢。你赔我!”张雪飞高声叫嚷着,爬起身跌跌撞撞一路跑下楼去。假发套和酒瓶子都还在地上。我走过去,把假发套拾起来,拿在了手上摩挲着,而后试着戴到了头上。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刚一接听,里面便传出了叶小米急促的声音。

“廖凡!廖凡!你快来啊!快来!”手机信号不好,她的声音听得不够分明,却显然很急切。“你怎么了?叶小米你在哪儿呢?”我慌了神。不会是,诗人为难她了吧?我早就有预感的啊。“你快来啊!你猜我现在和谁在一起呢?”叶小米的声音清晰一些了,依旧急迫。“你到底在哪儿呢?你还安全吧?”我大声问道。“我和朱颜在一起!朱颜!她赶回来了。他们都回来了!你快来啊!”

叶小米的声音满是激动的颤音,像是要哭出来似的,我听得真真切切。我的脑袋轰隆一声,心头如炸弹开裂。激情奔涌,周身沸腾。“廖凡!廖凡!你快过来吧。我们就在操场上呢。”叶小米在手机里喊道。在操场上?朱颜在操场上吗?他们真都回来了?黎明的微光里,一队草绿色的队伍排列整齐,整队的命令之后,是快速的报数声,而后,大队长朱金亮开始点名。“刘保国!”“到!”“来云龙!”“到!“朱维明!”“到!”“唐伟!”“到!”“马剑”“到!”“邓海云!”“到!”“张雪飞!”“到!”这显然是我的错觉。夜空下,军校的操场被夜色温柔地包围着,只中心地带有隐约的人影和人声。一束火焰突然从操场中央腾空而起,瞬时照亮了整个操场。无数的流星在空中飞溅,一朵朵烟花在天幕下斗艳,红的,黄的,蓝的,紫的,把军校的上空映衬得格外妖娆美丽。我的眼前,忽然跃进了一团金黄色。那明亮的一团正穿过操场,朝男生宿舍楼的方向一路行进而来。那是个穿着一袭黄色连衣裙的女孩,她高高的个头,甩在脑后的一束长长的马尾辫神气地晃荡着,她修长匀称的双腿迈动得很快,身体被连衣裙勾勒出的线条煞是迷人,令人不由心襟荡漾而想入非非。我那19岁少年蠢蠢欲动的春心和40岁中年尚未麻木的心怀,一下就被搅乱了。是她,是她,朱颜!我看见了她,朱颜。不用望远镜,我也能看见她。

人群里,她穿着那件我记忆深处的,美过世界上任何一件华服的连衣裙,玉立亭亭,焰火给她周身披上了一层绚烂迷离的霞光,她大张了嘴,挽着叶小米的手,在笑啊跳啊的。焰火的映照下,我还看见了他们,任天行、郝好、庞尔,还有丁素梅,军校的兄弟和姐妹们,你们都回来了。人群中,叶小米和张雪飞朝楼顶上的我使劲招手,高声喊着我的名字。我顺着楼梯,一路朝楼下跑去,连头上戴着的张雪飞的假发套都没顾得上取下来。终于到了楼下了,我朝操场上那美丽的花火一路狂奔而去。焰火满天,军校的夜空似乎还从来没有这么美过。“这小子,跑这么猛,又发情了。”我听见张雪飞的声音了。眺望是一种青春的姿态。奔跑是一种发情的状态。一路眺望,一路奔跑,我们怀着一颗不甘的心,我们仰着风尘仆仆的脸,跑上大街,汇入人流,成为所谓的社会中坚。远方天空模糊,道路并不分明。好在天空有火焰,路上有花朵。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