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很快,情书事件的重创令郭福来就不仅仅只是傻眼了。
男女之间怎么表达感情,郭福来显然也不是太有经验。军校里刚出了小妖的事,方方面面,敏感得很呢。思来想去,郭福来决定写信。但这信绝对不能稀松平常,得让郝好读得涕泪涟涟芳心大动,放下信恨不得立马扑入他的怀抱才行。郭福来在高中是学理科的,现在念起哲学来,自感有几分生涩隐晦,三年学下来还经常把自己绕进来。他自忖没有这个文笔和才华,找别的同学代笔吧他又不是很放心,弄不好说出去岂不成了笑谈。他郭福来可是个要脸面的人。
于是他跑到图书馆,把《情书大全》、《情书指南》一类的书翻了个遍。却发现这类书里的情书范本大同小异而毫无创意,不是高谈革命理想人生意义就是引经据典故作风花雪月。并且,这些书大都肢体不全蓬头垢面,书页油乎乎黑光光,显然经过了无数双手的亲密接触,忍辱含垢立在书架上准备随时遭受再次的蹂躏。郭福来没有多作流连,他决定另起炉灶自己亲自支锅。
当郭福来整整忙活了近两个礼拜,把近三万字的一本情书塞到郝好手里的时候,他的胖乎乎的圆脑袋似乎小了一号,人疲惫得近乎虚脱了。容易吗?一个理科生,哼哧哼哧愣是写出了个近三万字的东西,而且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心里头吐出来,货真价实的原创。郭福来把他呕心沥血的作品,确切地说是他写给郝好的情书送到了郝好手上。本来他想来一点情调,跑到外面的邮局把信寄给郝好,给她一个意外惊喜的。但寄普通信件他不放心,怕丢了或者是落到别人手上了。寄挂号呢,他又嫌邮费太贵了,够买本书了。于是他找了个机会,晚自习后离开教室的时候故意落在了后面,见四下无人,亲自把信交给了正在打扫教室卫生的郝好。
一连几天郭福来心里都美滋滋的,连走队列的时候都忍不住想哼歌。他暗中观察着郝好,发现她神情正常与平时并没有两样,看来他的情书巨著并没有吓着她,她或许正在慢慢品味仔细琢磨呢。但一周以后,郭福来没看出郝好的异常,却发现同班男生看他的眼神发生了明显的变化。男生们的眼睛里都含着笑,但那笑却是怪怪的,像是看见了什么可笑的怪物而又不敢惊动它,笑里透着忍俊不禁和小心谨慎。郭福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说这帮坏小子这是犯的那门子神经啊。
这一天晚上,也就是郭福来把情书交给郝好一周多的时候吧,郭福来被自己班的班长喊到了队部。一进门,郭福来就望见班主任老洪端坐在书桌后面,区队长任天行和四个班长围坐了一圈。心里正纳闷这是哪一级会议呢,他一眼看见了放在桌子上的一样东西,一摞厚厚的粉红色的稿纸。这一看,他的头立马就大了。那不正是自己写给郝好的情书吗?不会错的,因为他用的信纸是特意跑到街上的一个小礼品店买的。那家小店的姑娘说,给女孩子写信就要用这种粉红色的信纸。这东西,它怎么就到了这地界了呢?而且还惊动了这么多的人。郭福来完全晕了。
后头的事情就更让他晕了。为写情书挨顿批评不怕,为这样的事情受批评在军校男生中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可让人感到难堪甚至可怕的是,这情书竟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曝了光,简直赶上流传民间的手抄本小说了。那封情书,已经成了郭福来的标志性笑柄。一时间,郭福来简直退学的心都有了。
郝好啊,郝好,你怎么就对我下如此毒手呢?平日里不见你挺真诚挺和善的一个人吗?怎么就……还是老话说得对啊,最毒妇人心啊!
郭福来不愿再想了。
一天晚上,郝好从图书馆出来,正遇见对面走来的郭福来。这还是情书事件之后,两个人第一次单独见面。郝好不觉先把头低了低,而后偷眼望了他一眼。天!他脸上的表情从未有过的奇怪,神情冷峻,两眼漠视前方,仿佛在看一座透明体,完全对她视而不见。
郝好怔怔地立在那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他解释。因为,她真不知道那封情书是怎么落到班主任老洪手里去的啊。
正是金秋,校园里的桂花开得正盛,醉人的香气随晚风轻轻飘送,军校的夜晚,空气里弥漫着温情和伤感。郝好周身被桂花香包裹着,心里不知怎地竟忽然涌起了一股怅然。背后下黑手,这绝不是郝好的为人能干出的事情啊。看到他在大会小会上检讨,郝好的心就一次次打颤。
郝好清楚地记得,那几个晚上,她是打着手电筒一点点读完那封情书的。面对这样的一场情书盛宴,郝好不能不说很有几分感动。感动归感动,但却没有互动的冲动。当时她就想,要赶紧把这封情书还给郭福来,做得越没有痕迹越好。小妖的事情之后,老洪上任,班上的空气一直挺紧张。
可那天早操后,她却忽然找不到那厚厚的一摞情书了。问了宿舍里的女生,却都说没见着。郝好有点慌,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压在枕头下面的啊。后来,它怎么,怎么就落到了老洪手里去了呢?她想不明白。
这学期开始,班主任老洪走马上任,针对小妖的事,对我们四个女生进行了一次系统深入的教育。按照惯例,郝好作为骨干人物,需要在这种场合一次次地发言,一次次地表态。但这几次她却是异常的沉默,带动得会场上也很是沉闷。班主任老洪就以为她是有思想包袱,找到她认真进行开导,帮她解思想上的疙瘩。还特别叮嘱她了,你可是咱们系里和区队的好苗子啊,千万不能在这方面出问题。在党的生活会上,他们所有党员都表过态了,必须随时把收到的情书上交。可是,那样的事情她绝对干不出来。唉,要是早些把情书烧掉就好了,像那些时不时就“焚情”一下的女生们一样。
这样想着,郝好已经走到了教学楼下,几个男生说说笑笑迎面从台阶上下来,并没有望见暗影里的她。
“咳,郭福来这回可是给她害惨了,顶风作案,一逮一个着。老洪正抓典型呢。”一个男生说。
“是啊,说是老郭的入党预备期都延长了,怕是毕业前入党的事都悬。”另一个男生说。
“要不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呢。没个好!这郝好平时挺不错一个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最边上的一个男生说。
“要不说军校的女生属老虎的,碰不得呢。哈哈哈哈!”头一个男生接了话就笑开了。
几个人说着就下了台阶,猛一眼看见了郝好。他们猛地一怔,话立刻就停了,互相望望,有两个还对着挤了挤眼睛,而后礼貌性地冲郝好点了点头,没说任何话便远走了。
可刚才的话,郝好都听进耳朵里去了,她着实委屈,委屈得直想大哭一场。
失落的其实并不只郝好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