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条裙子的励志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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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带你到那山看月亮 (1)

十年前的这个春天,我去一所乡村小学实习。

班里的一位小女孩引起了我的注意。小姑娘是个盲人。眼睛看不见,心里却比谁都明亮。她很聪明,书上的生字,只要手把手教她写一遍,她就能把它写得跟她的小脸蛋儿一样漂亮;数学上的应用题,只要老师读一遍,她总是在班级第一个列出公式。下课时,别的孩子在操场又蹦又跳,她一个人坐在教室的一角沉思默想,少有的听话、懂事。

有时,我很惋惜地摸摸她的头:“可惜你看不见,你若是能看见”一次,她悄悄地对我说,老师,其实我能看见,爸爸临终前跟我说,我们村的前面有一座很大的山,翻到山的背面,我就能看见月亮。我听了心里一酸。她继续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去那山看月亮,就看一眼!可惜我爸爸死得早,不然他会带我去。我跟她说,放心吧!老师也会带你去,老师一定要带你去看最大最圆的月亮。她不放心地补充一句:不过那山很远很远哦!

小女孩跟她给学校敲钟打杂的大伯住校。从此,她夜夜走进我的房间,我明白她心里的意思。她并不直说,而是委婉地给我提示,一遍遍向我描述月亮的样子,大大的,圆圆的,像个银盘,都说那是嫦娥仙子的脸,好美哟!

有时,我不说话,她就静静地坐在我的旁边,她在期待着我说出她想说的话;有时,我把话岔开,她像意识到什么似的,愧疚地责备自己,你看老师多忙呀!又要写文章,又要看书,又要备课,又要批改作业,他哪有时间哪!你就这么不懂事,还要缠着老师带你去看月亮。可这时她却看不见老师的脸上正爬着热热的两行眼泪。

我告诉她,在老师离开这所学校的前一天晚上,带她到那山去看月亮,看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小女孩高兴得又蹦又跳,从此她不再来我的房间,而是坐在教室里,月亮呀月亮呀地唱歌,歌声像夜莺的叫声,优美地回荡在乡村的夜空中。

离校前的那天晚上,我没有兑现自己的承诺。而是悄悄地收拾行李,趁着月色走了。那晚的月亮最大最圆,却不属于那双最渴望它的眼。我的心里少有的难过,我在想着小女孩这一夜是在怎样地等待,第二天又是怎样的失望。可是,她可以失去对一位老师的信任,却不能失去心中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啊。

何况,村子前面的那座大山根本就不存在。

每个男孩子的面前,都站立着一个强大的父亲,父亲——是现实意义的,又是精神层面的。男孩子征服世界的欲望,从战胜父亲开始。

儿时,我喜欢与父亲掰手腕。总是想象父亲的手腕被自己摁在桌上,一丝不能动弹,从而在虚幻中产生满心的喜悦。

可是,事实上,父亲轻轻一转手腕,就将我的手腕压在桌上。他干这些事时轻而易举,像抹去蛛丝一样轻松。直到我面红耳赤、欲哭无泪,父亲才心满意足收兵罢休。

本想得到父亲的宽慰,可是父亲每每都将我暴损一通。他指着门前的一棵树,臭小子,想跟我较劲,除非你能将门前的那棵树掰弯。

于是,我从十岁一直掰到十三岁。开始那棵树纹丝不动,渐渐地树叶乱晃,直到后来树向我弯腰臣服。期间,有与父亲的“明争”,更有与树的“暗斗”。直到有一天,我竖起胳膊,意外地发现自己的瘦瘦如丝瓜般的胳膊上,竟长出了弘二头肌。

我喜出望外,庄严地举起瘦瘦的胳膊,向父亲发出挑战。我一点点地将父亲的手腕压下去。到了关键时刻,顷刻间,父亲故伎重演。终于又将我的手腕压了下去。

这次,我沮丧得哭出声来。我母亲走过来,问我父亲:你比孩子大还是比孩子小?你就不能让他赢一次?

“让他?”父亲翻翻眼睛,“除了我能让他一次,这个世界,没有第二个傻瓜会给对手一次赢自己的机会。”

当我的力量足够强大时,父亲却在我十三岁那年早早地病故了。这十几年来,我没少跟一些人和事掰手腕。与时间,与困境,与失败,与沮丧,甚至与自己。时而输也时而赢。靠的全是信心、毅力、耐力和实力来说话。没有一次心存侥幸,赢得明白,输得坦然。因为,心里一直明白,即便是自己的父亲,一旦成为对手,他都想赢你。

这个世界上,还有谁愿意输给你,哪怕是一次!

那个暑假的快乐无与伦比,曾经的囚笼变成乐园。在看似了无生趣的日子里,有了新的发现:生活的真味犹如矿藏,深埋在表象之下。

那一年的暑假,持续高温。母亲担心室外的高温会让我们中暑,将我和妹妹关在屋里。那一刻,感觉家如囚笼。若是在屋外,至少也能看看蚂蚁上树。

关在屋里,连玩具也没有一个。自制的弹弓,因为父亲担心它伤及同伴而被没收。玩无可玩,只好在屋里和妹妹打架。

母亲从菜园摘菜回来。她不看妹妹脸上的泪痕,用手从篮子里掏着,欣喜地制造悬念:“瞧我给你们带来什么!”我们快乐地扑过去,又失望地退了回来。母亲掏出来的是司空见惯的辣椒和茄子。

母亲说,我们能不能把它们变一变呢?她让我们从篮子里找来两个黑豆,又从门前空地上折下几根红荆条,像一位魔术师稔熟变通之法,红辣椒长出了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成了马戏团的小丑,围着翠绿的围巾,红脸,又红又尖的高帽子;伸着长鼻的茄子伸出四肢,俨然如沉稳威严的象,肚大个高,紫色表皮仿佛涂了釉彩。

小丑和象开始了斗法。忽而小丑骑到了象的背上一逞滑稽之态,忽而象的蹄子摁住了小丑的帽子作为惩罚,小丑灵活地逃避着,象笨拙地追逐着

渐渐地,“马戏团”扩展成了“动物世界”,长长的角豆进入了蛇的角色,大肚的南瓜扮演河马,一条毛茸茸的黄瓜可以瓜分成三个刺猬,土豆在铅笔刀的雕刻下千变万化,豺狼虎豹的形态呼之欲出。背景也很逼真,早晨的西红柿太阳,随着时间推移,就换成了一弯扁豆月亮;葱茏的韭菜,点缀森林草丛,一碟水就是沼泽我们并不吝啬快乐,而是愿意分享。有时,蚂蚁和昆虫也应邀友情演出。

那个暑假的快乐无与伦比,曾经的囚笼变成乐园。在看似了无生趣的日子里,有了新的发现:生活的真味犹如矿藏,深埋在表象之下。如果一个人,只愿意做观众,会错过创造和发现。

这种欢乐的记忆,一直沉淀着,二十几年后的今天,当我的儿子如醉如痴地观看《哈里波特》时,我对影片的内容一哂置之。我觉得它远没有我当初亲手创造的游戏世界神奇。当我儿子一味地说,“哇塞,匹诺曹的鼻子好大哦。”“哇塞,史努比的力量好大哦。”我觉得到“青出于蓝”,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在一个完整的暑假,当生活的导演,导演自己的生活。一切情节和细节都可以由自己用心智来编排。这样,无趣的世界会有惊奇,惊奇中会发现世界原本是那么生动。

那时我上小学三年级,公社在每年六一儿童节都要集中各小学举行文艺汇演。

当时我们学校表演的节目是给解放军叔叔送军粮。送军粮可是体力活,得挑选个大的学生,老师一眼就看中了坐在教室后排的我。我果然不负老师厚望,在同伴拙手笨脚的动作中,我独领风骚,把手中的一小袋军粮舞得跟风车似的转。“表演”前一天,老师叫我们回家把米让母亲炒成炒米,上午在台上送,中午就当午餐吃。

直到那庄重时刻的来临,我还在老师的赞扬声中得意忘形。别的同学都在反复琢磨动作的要领,我却轻松地到公社大门口的书摊上看小人书。舞台就搭在离公社不远的一所初中的操场上,我把军粮放在教室的一个角落,就出了门。渐渐听不见锣鼓响,我正看得入迷,眼看着雁翎队就要把鬼子消灭在芦苇荡,我的一位同伴,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一把抓住了我,说你还在这儿看,老师说要用栗凿打你一头青苞了。

一路狂奔,一阵比一阵急切的锣鼓,教室里的一片混乱,老师一脸怒气,这一切都像电影里蒙太奇的镜头一一闪过。唯独在看军粮时,那只瘪瘪的口袋成了定格。

军粮被人偷吃了!我吓得差一点魂都飞了。我不敢告诉老师,就头重脚轻提着口袋上了舞台。舞台上,车轮滚滚,翻山越岭,匍匐着躲过敌人的封锁线,眼见着就要见到解放军了。拿什么奉献给你?我的解放军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