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一条裙子的励志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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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博客与鸟巢 (1)

在GOOGLE和“百度”上,搜索自己名字的时候,我吃了一惊。有人给我建了个博客,把我的简历和几篇文章罗列其上。我不知道这人是好心还是恶作剧,总之,我的名字是别人抢注了。对这件事是福是祸,我不去想。

思忖的是,时下波澜壮阔的博客之风。一流的作家学者名流开博,三教九流的百姓也开博。我老家开油漆店的查老三,也开了博,在博客上放了大大小小的油漆桶图片。我儿子在读初中,在他的博链上,有太多诸如“蓝色妖姬”、“无敌小子”、“会说话的石头”五花八门的博客。我跟他说,你老子都没有博客,你倒有了,到底是为什么?他解释说,一个人有时太寂寞,一群人上来踩你的博,多热闹。

现代人是孤独的,而博客往往能形成一个群落,在这个虚拟空间里,最方便扮演社会性群居角色。这里有一群需要相互倾听的听众,能满足彼此“发表”的欲望。正是通常所说的“孤中求群”。

然而,在纷攘的人群中,有人又需要寻找一份独属于自己的孤独。钟情一种远离人群的宁静和自在。与博客相反,这又是“群中求孤”。

无意翻看杂志,正好看见了这种索群寡居的“鸟巢”,而这“鸟巢”并不是北京奥运会的体育馆。

在荷兰鹿特丹维纳大厦13层的外墙上,艺术家Benjamin进行了一次饶有意味的行为艺术创作。他花了六个月的时间,模仿鸟类筑巢的方式,用白桦树和柳木做框架,用粘合剂粘上草捆,就在这外墙筑成一个大大的鸟巢。巢筑好后,他住了进去,而且一住就是7天7夜。

他看着脚下忙碌的人群,思索城市、社会和人生,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当他趴在鸟巢边吹着口哨,挥动手臂时,人们抬头和他打着招呼,你好,鸟人。这时,他感觉自己是一只自由自在,独处的鸟儿。既独立,又不与世隔绝。

艺术家Benjamin在鸟巢里,还有一个想法。他等着埃及雁前来做客,或者在自己的鸟巢边筑巢。他在等待中感到了寂寞,而又在寂寞中等待伴侣了。

“博客”和“鸟巢”,让我看到了人性的反向运动——孤中求群,群中求孤。在“群”和“孤”,这两极之间,人们在寻找一种既不孤单,又能让自己自由惬意的一个点。从这个意义来理解,艺术家Benjamin的“鸟巢”,正是他的远离网络的“博客”。

人类未知的领域,犹如浩瀚无垠的大海,当迷茫与困惑一阵阵袭来时,卡夫卡说:“无论我转向何方,总有黑浪迎面打来。”旷远深邃的夜空同样毫无际涯,却以永恒的北斗标识着方向,让寻觅的眼睛仰之弥高。人生归于尘埃如花瓣零落,然而人类生生不息,花瓣飘落尘泥,依然花落花开。茫茫浩渺的宇宙,需要有一种力量抵抗绝望和虚无,从而获取行走的方向和激情,当智慧一代代累积并以书的方式传承后世,阅读——是获取前人全部心智而不迷失自我的捷径。

在荒芜的心境中,没有什么比一个人的无知而自己浑然不觉更可怕。有人向海边的农夫称赞他的门前海景美,农夫却羞涩地指着屋后菜园说:“海没有什么,屋后的一园菜倒还不差!”一园菜囿住了他,使他不能看到海景美,我们每个人都有所囿,有所弊,许多东西都不能见,所见到的天地是非常狭小的、陈腐的、枯燥的,在人类思想黑沉沉的夜空中,需要什么去点亮心灯呢?在物质生活不断滋生着欲望、不公和邪恶的世间,惟有书。书中悲喜交集的描述能将人的心灵带走,把美当作心灵的镇静剂,并且引领人们去解悟,什么才值得人们倾心一爱。

没被人类智慧彻底解读的自然,恐惧曾指向天空和土地,山川与河流,一道闪电也曾划过无知者惊悸的内心。读书和不读书的人都在天底下生活,都看着太阳东升西落,相安无事。可是,当有一天太阳不见了,不读书的人以为世界末日到了,惶惶不可终日;而读书的人知道那是日全食,安之若素。宇宙的奥秘谁也无法穷尽,宗教和神祇的情怀,纵有博大的悲悯,又怎能拯救众生于绝望的谷地。而书是另一种信仰,它摒弃了蒙昧和盲从。

当有一种拷问从书本抵达了灵魂,我们学会了思考,思考决定态度,而态度决定了一切。

一战时期,在欧洲,萨特的《存在与虚无》在男人世界里无人问津,男人们宁可去谈论将军大衣上的纽扣,也不愿去提及《存在与虚无》。但它意外地大受厨房主妇的欢迎。当时,用来铸秤砣的生铁,被收集起来熔铸成枪炮运往战场。而《存在与虚无》的重量正好一公斤重,被主妇们当作计量的砝码。兵燹起于乱世,文明崩毁于蒙昧与黑暗。武夫、生铁与大炮主宰乾坤,书、知识与读书人似乎百无一用,连这样一本书也只有沦落到厨房的份,与主妇的柴米油盐为伍,斯文扫地。

可是,谁又想过,那些既成炮灰的生命,倘若他们年轻的脑瓜里,能够装下这本书,而不是被母亲们摆在厨房烟熏火燎,他们会不会对肩上的枪炮产生质疑,会不会那样轻信与盲从,会不会对人类的精神与存在的意义发出终极追问?一本书当然不能制止一场战争,可是,书会让人明白,虚无或者真实的死亡如果无法避免,美丽的生命起码不应该在心灵一片晦暗中灰飞烟灭。人——都将活着,或者死去。书告诉人们为什么活着为什么死去,怎样活着怎样死去。

惊叹于犹太民族异乎寻常的生命力时,我们往往忽略了一个事实。犹太民族在婴儿来到人间时,就在书籍上滴上蜂蜜,让孩子用唇舌去舔吻蜂蜜,这是一个民族给他们的孩子所上的人生的第一课,它要告诉孩子们:书即幸福,知识是甜的。一个民族曾经丧失故土家园,灵魂的家园却不能丧失,这个家园远比国土辽阔,且具备更大的包容性与坚韧性。书——让这个不断产生天才的民族的脑袋变得异常的聪慧,当厄运来临,看似万劫不复,而他们的生命力却像巨石之下的小草,卑微、柔韧、蓬勃。厚馈与反哺,构成了书与这个民族奇特的依存关系。

我认同卡夫卡的迷茫和无助。可是,当每一个个夜晚如期而至,书打开我意识的扉页,生命的丰富性随之展开。有一片驰骋想象的精神地域在咫尺间完成了时空的跨越,世界在意识和情感中被一盏暗弱的灯光点亮,此时,我更喜欢贺拉斯的名言:“无论风暴将我带到什么岸边,我都将以主人的身份上岸”。

夜晚,我不能打开窗户。对面歌厅一群五音不全的家伙,正在拼了命地放歌。歌声像失控的车辆横冲直撞。让我既为它担心又为它害臊,要命的是,到了颤音部分那种矫情的乱颤,声音离音符越来越远,老是让人害怕它会落到某个令人尴尬的地方。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获得了这样的自信,仿佛自己就是帕瓦罗蒂或戴玉强。

我没有制止别人放歌的权利,可是歌声打扰了我的睡眠。我的耳朵很难受,比读小学时,耳朵拽在老师手里还难受。避开对面的嗥叫。我的耳朵在流浪,寻找那些曾接受过的天籁之音。

茫茫的音响世界,飘渺而又清晰,它首先抓住了肖斯塔科维奇,他的《第七交响曲》讲叙了一个故事,由此,我听见了二战时德寇铁蹄践踏作曲家亲爱家园的声音。巴赫的《马太受难曲》,让我惊异于宁静、辉煌、痛苦和欢乐原来也可以在几行单纯的旋律上不断重复。柴可夫斯基的《悲怆》在累累的伤痕之上表达主题,带着我窥探现代人的灵魂。门德尔松演绎的《仲夏夜之梦》给了我太多的梦幻、优雅。即便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命运之神叩打门环的声音,也让我感受到人生的使命是那样庄重而迫切

期待听觉的盛宴,流浪的耳朵,时时准备接受声音的约会。那些触动灵魂的声音,曾带着我的灵魂飞翔,最美的声音首先需要诚恳而不是矫情、不是滥情、也不是歇斯底里。那是一种清新的风,让心灵获得瞬间的起飞,像浪花怀抱着礁石,给予礁石温柔澎湃的拍打。

追寻美好的声音,犹如马蹄追逐铺满露珠的道路,蜂蝶依恋芬芳的花朵。当一种旋律暗合了内心的某种情绪,隐秘和默契,留下的印迹如雪泥鸿爪,或浓或淡,然而感触历久弥新。当生活的某种经历引发出心灵的风暴,思绪将穿越幽长的光阴隧道,在一个曾经的时空里,飘坠的音符又与耳朵悲欣相逢。

去年的冬天,一场雪覆盖了江南小城。而故乡,我的母亲正在病中。那一夜,对面传来《回家》的旋律,我能分辨出这是一个人的演奏而不是通过音响发出的声音。萨克斯的演绎迂回悠扬,难以割舍的乡恋和亲情,无可名状。那声音在我的心里,犹如暗夜河流上的反光,冰凉而华丽,伴着暗流潜行直至不可诉说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