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女朋友的责任
深夜。
夏若灵躺在第二教学楼的顶楼,凝看高空的星星点点的星光,呆呆地深浸在回忆中。
……
繁星满天的夜晚。
楼房顶楼,一阵晚风徐徐吹来,带来一阵桂花的香味,是那样的沁人心脾,而小若灵在夏爸爸怀中,调皮地动来动去,一会儿扯弄一下夏爸爸的胡须,一会儿又在他怀中乱钻,而夏爸爸却只是问她怎么这么开心,让她说给他听听。
最后,她像是玩累了,终于安静了下来,躺在夏爸爸怀中,眼睛忽闪忽闪地抬头看着高空,问:“爸爸,你知道天上的星星有多少颗吗?”
“爸爸也不知道,或许,等小若灵长大了,会成为第一个发现答案的人哦!”夏爸爸拍抚着小若灵,试着让她安稳入睡。
她在夏爸爸怀中,仰着脖子看他,问:“我成为第一个数清星星的人,爸爸开心吗?”
夏爸爸点了点她的鼻子,笑说道:“只要我的小若灵健康成长,无忧无虑,爸爸就很开心了。”
她不懂爸爸说的,什么是健康成长,什么是无忧无虑,她都不知道,她皱眉想着什么,很快她又继续好奇地问:“爸爸,我听妈妈说,外婆变成了星星,在天上保佑我们平安幸福,是真的吗?”
一阵晚风拂面而来,很柔很软,但隐略有些凉意,仿佛是带着远人的思念不急不缓地轻驾而来了。
夏爸爸将她的衣服稍稍裹了裹,慢慢说:“是啊,外婆变成了星星。看,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外婆,她在天空中,看小若灵是不是每天都有活力的顽皮,是不是健康又快乐地成长……”
小若灵没有抬头,她带着倦意,缓缓说:“我以后也要变成星星,在天空中看着爸爸,看爸爸是不是也健康快乐成长……”说着,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在夏爸爸怀中睡去了。
……
夏若灵想夜空最耀眼的那颗一定是爸爸吧。他一定在看着她,看她是不是依旧幸福快乐地生活,是不是还是充满热情地学习。
可是,没有了爸爸的陪伴呵护,生命还会是完整的吗?
突然。
朦胧中,一个漆黑的身影缓慢地走过来。
夏若灵没有惊吓,没有害怕,好似根本就没有看见他,她只顾凝神,静静地思念远方的一个人。
静悄悄地,那个身影与她隔着几尺距离的地方躺下,陪她看着高空的星星,什么也不说。
两个身影睡在教学楼的顶楼,不言也不语,只是看着如钻石闪耀的星空。时而一颗流星从夜空划出,带着无数愿望的光芒重重坠落。但是这次夏若灵没有许愿,她知道跟流星许愿是不灵验的。
如果灵验的话,那爸爸为什么还没有活过来,然而,只有她的眼泪是真实的,只有痛彻心扉的感觉是真实的。
过了几个小时,星星渐疏渐黯了,天色像泼墨般浓黑了,夏若灵愁苦地坐起身,透过微弱的路灯光,侧脸看向身旁的他。
原来,他是裴霖。
夏若灵挤出笑容,说:“谢谢你一直陪着我,谢谢!”
裴霖也坐直身,透过微亮的光凝看她,此刻,他多么渴望神能给他力量,让他去将她的外套衣领整理了一下,心里鼓起了勇气,又坠落下去,最后,只能说:
“听说你从来不会跟除了你爸爸以外的人,说你的痛楚,你现在会不会嫌我多管闲事?”
……
夏爸爸没有入土为安,夏若灵就像个傻子一样,不知道想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愣在一旁,抱着腿,无休无止地哭。
裴霖一直守在她身边,不断地拍抚她,什么也不说,任由她哭出来。
直到夏爸爸入土,她哭晕在夏爸爸的坟前,才让她一直昏睡到现在。但是,她却在不断地呓语,不停地责骂自己,不停求夏爸爸回来。
夏妈妈走到守候在床前的裴霖身边,递给他一杯牛奶,问:“你是若灵的男朋友?”
裴霖接过温热的牛奶,谢谢了她,轻声答:“夏妈妈,我不是。”
“若灵,她从小只会跟她爸爸说她内心的想法,从不喜欢跟别人讲太多私密的事。怎么她会告诉你,家里的变故呢?”夏妈妈轻坐在床头,拉了拉被单,替她掖好被角。
“她没有告诉我,是我自己跟她来的……”裴霖怜爱望着沉睡的她,“可以想象得到,她跟夏爸爸的关系一定很亲密。只是,她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的痛苦呢?”
“我听她爸爸说,她不想别人因为她的烦恼而烦恼,她希望带给别人的都是快乐,所以,她总是表现得轻快的模样,一副无忧无虑的神情,只是想将快乐传递给别人,所以有什么烦心事,她也都郁积在心里,自己解决。”
夏妈妈自嘲地笑了笑,继续说:“说起来,我很失败,她与她爸爸的关系,比与我好太多了,呵呵,可能是因为她爸爸总是尊重她的个性,也总是尊重她的决定,让她觉得她不是父母的影子吧。可是,他就这样走了……”以后这孩子要怎么从伤痛中复原?她自己看着家里的一切,睹物思人又该是怎样的痛?她不禁背过脸去悄悄拭泪。
“夏妈妈,您别担心,我会照顾好她,您也别难过了,要节哀顺变啊……”
“……”
……
夏若灵苦笑:“不会啊,放心,我已经没事了。”
“怎么还这么爱逞强呢,现在就别强装什么了,想哭就哭吧。”裴霖细语轻责又饱含怜惜。他多想自然地轻抚她的头发,再让她靠在他怀抱,将温暖传递给她。
夏若灵抱着腿,蜷缩成一团,笑了笑,不再说什么了,仿佛一切都已云淡风轻了。
她越是表现得满不在乎,就越是让他疼惜。她总一副大大咧咧的轻快举止,其实他知道她的感情很细腻。只要是她在乎的人,他一句语气重的话就可以让她心有余悸。
但是,这个其实极其脆弱的笨蛋,却还要伪装坚强,倔强地要一一照顾好身边的朋友。
裴霖低叹一声,想坐到她身边,环抱着她的肩,只是他这样在脑中一遍一遍预演着,到第十五遍时,他的心脏好似要从喉咙跳出来了,就连全身都紧张得开始麻木。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跟女生近距离接触过,只是晓曼是第一个,会是最后一个吗?
那年他七岁,刚从孤儿院里,被养父母领养。一度自卑的他,一直都不愿意与外界交流。
晓曼却总是像个童话中的小公主一样无忧无虑,也总是围绕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跟他说话,他觉得太吵,总是远远避开,躲到一个无人处,凝神想为什么别人总那么开心呢。
一直一直都不愿与人沟通。
惹得养父母要将他送回孤儿院。晓曼声泪俱下,苦苦央求他们,不要将他送回那个没有别人关心的地方,她说小孩子都有爸爸妈妈关爱,给他们买玩具娃娃,买糖果,她不要他什么都没有。
差不多六岁的晓曼还跟他们承诺,说他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不跟任何人交流,一定会乖乖的。养父母看了看站在角落不出声的他,孤寂又委屈,终于决定看他表现。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让那个小女孩的承诺变成一纸空文,他开始试着走出自己的世界,试着紧张地与人交流。
那个时候刚好是夏天,天气很热,他和晓曼晚上睡在楼房上乘凉,不知不觉,晓曼就躺在他的怀中睡着了。
他就那样抱着晓曼睡着了。
裴霖正挣扎,去搂着她的肩,世界又不会怎么样啊?
就像那次在医院,那般自然地揽着她的肩头,至少让她觉得安心,让她知道就算天塌下来了,他的怀抱也永远是一个安全的庇护所,她不必担心,也不用害怕,一切都有他在。
只顾这样想着,这才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紧张冒汗,很快,勇气又一次匆忙而逃了。
那……
就这样陪她坐着吧。
夜风有些泛凉,吹得他们的心里都有点凉意,裴霖脱下外套轻轻给她披上,她抱膝埋头,仿佛未察觉到,他又静静回到一边坐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
裴霖轻声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夏若灵的膝枕着头,侧看向他,像个小孩一样,闪烁着如星光明媚的眼睛,不解地瞅着他。
他站起身,继续温静说:“我带你去一个没有痛的地方,好不好?”
夏若灵仰头望他,困惑:“去哪里?”
“跟我来。”
她起身跟在他后面,他不时回头看看她,看她是否跟在身后,仿佛,如果她不在身后,如果她迷路了,他就永远找不回来了……
他们到了一片空旷的田径场。
田径场中有一盏盏路灯,勉强撑着睡眼,散出奄奄一息的泛黄光芒。三更半夜的来田径场啊,她蹙眉,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
裴霖将外套丢在一旁,一边前跑,一边回头对她喊到:“别发呆,来啊。”
跑步?
就跑步?好吧。
夏若灵低喘,目光突然变得如猫头鹰的眼睛一般锋利,正好她的哀怨和痛苦无处宣泄。
她开始跑,拼命了地跑,发了疯地跑。
身心欲裂地跑过一盏又一盏路灯,经过一旁的一棵又一棵树,一圈又一圈来回着,像回忆在她的血液里狠狠地碾。
小时候,她为了得高分,在考试中作弊,结果被训导处主任训斥,而她只是站在角落里沉默,主任说她冥顽不灵,还叫爸爸来了学校。
她看见爸爸的身影,“哇”一声哭了出来,她觉得对不起爸爸,让爸爸丢脸了。但是爸爸却没有责骂她,只是平缓地问:“你是不是因为爸爸昨晚说的话,为了考一个好成绩让爸爸开心,才采取这样过激的方式?”
她点头。
之后,她答应爸爸说,以后考试一定凭自己的真本事,不会再作弊,可是,今年大一新生的入学考试,她又撕毁了对爸爸的承诺,所以爸爸生气了,他再也不想看到她了……
她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她以后一定会扎扎实实学习,不会再投机取巧了,求你回来再看她一眼,再看她最后一眼,好不好……
一路如猎豹般飞奔,直到她一圈又一圈超过裴霖;直到大汗淋漓,全身湿透;直到身心翻绞,痛苦难耐。
裴霖才阻止发疯般奔跑的她。
大口地喘着粗息,汗水从她的发梢一滴滴往下坠,全身麻木了,没有了任何知觉,此刻的夏若灵就像全身被麻醉的人一般,什么话都没有,甚至都没有一个表情。
寂如死亡。
两个人都没有一字言语。
他坐在她身边,过了很久,直到到她又静息了,直到夜风将衬衣中的汗水都带走了,他才缓缓开口说:“你看见路灯边的那棵树了吗?”
夏若灵抱着腿,微微侧头,呆呆地凝视着路灯旁的那棵小榕树。
“你看,它生命力多旺盛啊,”他见她默然不语,继续说,“路灯洒在那棵树上,一树的树叶泛着点点光芒,虽然树叶是散开的,看似完全分离,似乎毫不相关,但是,真的是这样吗?你看看下面,它们的根始终在紧密在一起没有分离啊。”
裴霖看见那棵树旁的几片黄树叶,继续说:“你看到地上的黄叶了吗?它……还能变绿吗?”
夏若灵深吸气,紧握手指,但还是没能抑制住眼泪,泪水直直滑落,“再也不能变绿,再也不能了……”爸爸永远不会再回来,他永远都不会再睁开眼再看她一眼了,永远都不会了……
“是啊,满树绿叶都会变黄,飘落,然后,它们都会与泥土在一起,供给养料给这棵树,是不是?”
夏若灵蜷曲着腿抱成一团,静默沉思,而后,她无意识地点点头。
裴霖停了一会儿,继续说:“如果,我们能听到下面这片黄叶对上面的树叶说话,你觉得,它会说什么呢?”
她静思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它说再见,上面的树叶要好好过。”
“那么,上面的那片正在长向天空的树叶又会对它说什么呢?”
“我会好好地过,好好地伸向天空,好好地活1。”
这次,夏若灵歇斯底里地哭了,咬着嘴唇,隐隐有了腥味,她却没有感觉到。
裴霖只是拍抚着她的背,什么也不说。不知道哭了多久,她拭去泪水,突然就绽放出了微笑。
“你这个傻瓜啊,夏爸爸一定不希望你因为他的离开,这样郁郁寡欢的,他以后会在另个世界,时刻都守护着你,他从未离开过啊。”
夏若灵看向他,微笑着,再用力点头,“谢谢你,裴霖。”
他右手挠挠头,眼睛不敢看她,转向远处,笑笑地说:“没事。”
天色逐渐开明,又是新的一天来临了。
回宿舍清洗完毕,夏若灵走出宿舍大厅,深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好像还有阵桂花的香气在空气中飘散着,她抬头看向高空,一道金色的光芒笼罩校园,散洒在玻璃上,晶莹剔透又耀眼非常,是啊,太阳又升起来了,今天又是新的一天,爸爸,我会全力去追梦,我会好好过的,我不会再让你失望,她想着,加快脚步往第二教学楼赶。
“夏若灵!”
声音在一个角落炸开,只是这个声音像是沉寂了漫漫一个世纪之久,还带着些许落了灰尘的哽咽声,在看到她身影的瞬间,如洪水决堤般爆破开来。
夏若灵知道他是谁,也知道他的心意,但她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继续疾走。
那个身影快步跟上她,拉住她的手臂,将她一扯进自己怀中。
她微恼:“邱煊,你到底想干什么?”
邱煊双手紧箍着她的肩头:“你说我想干什么?你家里发生了那么大的事,还要我从许梦蕾口中知道!你想干什么!”
再三挣扎,试图挣脱开紧箍肩膀的手,根本性的无济于事,夏若灵叹气,她平静说:“邱煊,谢谢你这么关心我,如果要你陪我分担这些痛苦,这样对你不是太残忍了吗?”
“什么叫做太残忍?这都是我应该的!”
她平静说:“什么叫做你‘应该的’?你有雅兰那么好的女朋友,我算你什么人呢?”
说完,她拼命地挣扎,试图挣开他的手。
邱煊却更加紧箍她肩头,尽力解释:“夏若灵,你听我说!我跟她没什么!我……”
她不想再牵扯进他的世界,她双手捂住耳朵,胡乱摇头,搞怪唱:“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
邱煊又急又怒,这个女人到底要他怎么证明?他捷快俯下头,要强行亲吻她。
惊诧。
夏若灵侧脸,奋力推他,不让他靠近,但他还是越来越近。
突然,她越过邱煊肩膀,瞥见一个身影,如见一根救命稻草,挣扎着对他大叫:
“亲爱的,救我啊!”
听到这句话,顿时,邱煊怔住。
他的神情像失了魂落了魄,不知道该怎么办,捧着她脸庞的双手也僵掉了几秒,眼中尽是脆弱和孤独。
但是很快,他又一副倨傲神情。回头,他倒想看看,她口中的那位亲爱的到底是谁,竟那么不知死活,敢跟他抢女朋友。
那个人不羁地斜靠在墙上,飘逸的白色衣服和个性的黑发,似笑非笑迷离的双眼,略显惊异色,这张脸庞却是如此熟悉!
他是……
竟是萧子泽!
他最好的朋友!
夏若灵跟他……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趁邱煊晃神之际,挣脱开来,匆忙逃走,边跑边回头看看,幸好,他还怔在原地,瞪着萧子泽,没有追上来。
“砰……”
痛!
夏若灵吃痛叫出声,紧皱眉头,右手揉揉额头的痛处。
怎么会这样?没有看路地跑,撞到树上不是电影里才有的情节吗?怎么就被她赶上了呢?不过,只要能躲开邱煊那个恶魔,什么都无所谓了。
再回头看看身后,没有人追上来,呼呼……
总算逃过一劫了。
但是,夏若灵是否想到邱煊和萧子泽这边已狼烟四起了。
邱煊走近萧子泽,揪紧他的衫口问:“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
萧子泽无力地解释:“我的大少爷啊,你讲点理,好不好?我跟夏若灵认识都是因为你,我跟她没有你没看到的接触。不管你相不相信,这,都是事实。”
“那她为什么叫你……”
萧子泽啼笑皆非。
只叫一句“亲爱的”又代表了什么了吗?因为他的不羁随性和迷离笑意的眼眸,那么多女生对他投怀送抱的,他欣然接受了,但也都不代表什么啊。那么,如果有一天夏若灵像他这样,那……这位大少爷的世界,还不天翻地覆啊?
萧子泽无力道:“她是为了转移你注意力,趁机逃走啊,少爷!”随后,他打掉他的手,拍拍弄乱的衣服,好气又好笑地斜睨了邱煊一眼。
他再三确定:“只是这样?你敢保证?”
萧子泽嘴角挑出一道淡淡苦笑,难色摇头,慢慢悠悠说:“你好像没有理由不相信我吧?”
“我有理由相信你吗?都是你想的馊主意,利用尹雅兰试探她,让她从我身边逃开,我还能相信你吗?”
那次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深刻体会到了愤怒气焰下的怅然若失。
她就那样离开,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看到他与尹雅兰的暧昧,她竟洒脱到没有一句吃醋的言语,甚至都没有表现出一个纠结的表情,更别提要挽回他。这样就算了,她还说些莫名其妙的祝福话,连肺都要气炸!
“大少爷啊,是你抱怨她对你总是不愠不火的,我帮你试试看,她到底多喜欢你啊……”只是还真的分辨不清夏若灵对他什么感觉,对于许梦蕾和尹雅兰事件,她的反应平静如尸,但是对于煊少身边的事情,她也会帮忙料理。
这个夏若灵啊……
邱煊恼怒道:“结果呢!”就是现在这样,她从他身边逃开,她跟他竟就没有了关系。
萧子泽安慰地拍拍他肩膀:“好了,好了,我们再商量办法将她追回来,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