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白雪
清云公园的早上很清静，只有一些打太极拳的老人和玩耍的几个小孩子。绿湖畔上柳条悠悠，湖面偶被秋风吹动皱起圈圈涟漪。白雪支好画架，贴上画纸，从包里找出需要调色的颜料和画具。
“你今天就在这里写生？”安城不知不觉地已在她背后，他的突然出现吓了她一跳。
一身白色长裙的她，乌黑的长发轻轻地一甩，都那么迷人，就像随风微荡的绿湖，让人生发出无限的审美感。
“安城，你什么时候改改你神出鬼没的毛病？”她从包里拿出一根狼毫笔，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安城将自己的画架也支好，笑着说：“我也在这里画画。有美女相伴，岂不乐哉。”
白雪已经习惯他在她面前这样开玩笑了：“这两天不见你，你去哪里了？”
安城凝眼望着远处，说：“你猜。”
白雪淡然一笑：“你这小子，每次你无缘无故消失的时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你去旅游了，二就是你找到静谧无人打扰的美景去写生了。”
“果然是白雪，知我者。”安城这一会已经疾笔在画纸上描出白雪的脸部轮廓。只是寥寥几笔，美人的娇颜即跃然纸上。白雪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画像，突然扑哧地笑了。
“是不是对自己的长相很满意？”安城戏谑地问道。
“我才不那么自恋。原来在你笔下的我，是长这个样子的。”
“我没把你画丑，也没把你画得更漂亮。我只是忠于我自己的眼睛。”
“你眼里的我原来这么好看啊，我喜欢。你给我好好画完了送我。”
“还说不自恋。要不要给你加颗美人痣在眉上？”
“你敢！看我给你画一幅面部写真，等着。”
树上的落叶滑落枝头，随风飘飘然吹落，或飞在白雪洁白的裙边，或溜到绿湖里仰躺着看云淡风情。柳条儿被风拂动却悄无声息。
安城将自己的画认真地检查了一遍，又在画中的白雪的嘴唇上添了点特别自然的肉红色，安城调色的功底十分深厚。
“我画完了，你呢？”他靠近来看期待中白雪的画作，结果差点令他跌破眼镜，幸好他不戴眼镜。白雪把他画成漫画式的，各种表情加以夸张，还多加几句旁白。可爱而风趣，然而与他风格全然不同！
“难道你眼中的我就是这样幼稚的吗？”他哭笑不得。
白雪抬起头，自信满满地答道：“稚拙风格现在很流行的。”
“再怎么高雅的白雪公主，也始终逃不掉小女生的一面。”
他率性地坐到草地上，盘着腿，把毛笔放在草地上。在书包里拿出两瓶饮料，他把那瓶果汁给她，他知道她爱喝树莓果汁。白雪也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你的《入夏》，画上的小女孩是谁？该不会是你的青梅竹马吧。”她装作不在乎地问他，却还是掩饰不住淡淡的醋意。不过，他也听不出她话里的醋味。
他喝着饮料，眯起眼看绿湖对岸上的老人打太极拳。思绪回溯到七年前那个夏季里去了。
那年十一岁的他，暑假里背着一个大大的画板和小小的书包，一个人在城市里四处捕捉美丽的瞬间，他就那样疯狂地画画，停留在任何地方，画任何让他着迷的风景。有一天下午，他走到一片郊区，那里是贫穷的老住宅区。他认为那里的老房子上斑驳的痕迹是岁月的留痕，喜欢得不得了。他正转悠着寻找合适的场景来写生，结果不经意间看见一个女孩子在院子里和她的太阳花说话。他感到惊奇，就站在栅栏边看着她。她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头发散乱在肩上，稚嫩的手在太阳花朵上点来点去。小小的嘴唇嘟着，时而说说话时而开心地笑起来。他呆呆地看着她，午后的阳光好亮眼，他的心里因为爸爸妈妈的去世而一直阴霾着，可是就在那一时刻，有暖暖的阳光照进他的心房里。
“那个女孩原来只是个陌生人啊，那都过了七年你还记得她的样子，连她穿的裙子你都记得是什么颜色。”
“忘不了的。”他喃喃自语般，“已经印成记忆的东西，不可能抹得掉。”
白雪抿了抿嘴，侧头看向别处。她的表情有点不自在了。
“幸好只是七年前遇到的，反正时间过那么久了，你也不可能再遇见她。”白雪慢慢地站起来，她的白裙一竖起就被风吹动，像一把扇子一样张扬。
安城收起他扔在草上的毛笔，说了一句：“遇到了又能怎么样？她应该不记得我了。”
今天是五号。L市的中心音乐厅准备就绪，晚上七点将上演林亚言个人演奏会。到时他会表演长箫，小提琴，还有钢琴。最主要的表演就是钢琴。
童真和小可还有胖猪最先到音乐厅就坐，后来林玫茜也找到童真，和她坐在一起。后排的人拍了一下童真的肩膀，她回头一看，原来是俊和亦风来了，苏贝妮是跟着俊来的。刚巧这时候，安城和白雪也坐到后排上。
“胖猪，快看！”小可扯了一下胖猪的袖子，“那不是大美人白雪吗？”
“哇！”胖猪正在吃糖，一张嘴，口水就流下来了，“我的女神白雪回来了。”
“白雪？”童真好奇地问道，“她是谁？”
小可又要发挥她的无敌消息通本领了：“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白雪也是我们智中的校花。她？？？？？？”
“等等！校花不是苏贝妮吗？”
“智中有两个校花，就是苏贝妮和白雪。如果说苏贝妮是美丽可爱的芭比娃娃，那么白雪就是氧气美女了。”胖猪说到美女两眼立刻放出千万束光芒。
小可把胖猪的头按到另一边，接着说：“听说白雪刚从日本回来，在那里学了两个月的绘画，也是美术方面的才女，不亚于安城的哦。两个人已经被巴黎艺术大学签约了，一毕业就去巴黎学习，所有的费用全由校方出。”
童真向白雪投去崇拜的目光，那个女孩如此光彩夺目，她和安城坐在一起多么般配。而她，放在人群中就再普通不过了，姿色也算中上，但还没有漂亮到让人一见惊叹的地步，庸才一个，没有特别的才华。
安城看到童真眼里的失落和暗淡无光，不知道她在伤感什么。
林玫茜说：“真儿，言上台了。”
台上的林亚言着一身合体的燕尾服，配着他帅气的长相和高大的身材，好像一位青春勃发的王子。林亚言向观众致意问好，然后优雅地拉他的小提琴，乐队还有指挥师全部忘我地投入音乐的世界里。
观众席上的最后一个角落里，林之远和李微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音乐。李微也是第一次看儿子的音乐会，她看着言站在台上沉浸在音乐里的样子感动地流下眼泪。言弹钢琴的时候，他修长的手指飞跃在黑白键盘上，仿佛蝴蝶煽动美丽的翅膀在花间回翔。每一个乐符都那么悦耳，动人心弦，让听的人得到了很多美好的想象，触及每一个人的心灵深处。
言曾经对林之远说：“我要让我的音乐打动每一个人的灵魂。不管你送我去哪里，我与我的音乐同在。我不会放弃我的梦想。”
林之远想起了以前他因为青花瓷的事打了言，言当时用尖锐的眼神死盯着他，说：“我最爱的爸爸不信任我，在你眼里我还比不上一个价值千万的青花瓷。”
从那时起，言在家里变得沉默寡言，更不会主动和他说话，总是避开和他单独呆在一起的机会。他放不下父亲的尊严去和儿子道歉，父子俩的关系越来越疏远。他何尝不心痛！
表演结束之后，言在后台休息区换衣服。很多音乐厅的工作人员见到他，都给他热烈的祝贺。林之远在休息区看见言在和一群人开心地说着话。
“林亚言，我们能谈谈吗？”
林之远的突然出现让言感到很难堪，众人都安静下来，不解地望着他们俩。
他们去了一家咖啡店。
“你又想来谈送我去美国哈佛的事吗？”言克制住不耐烦的情绪，用很平静的语气说。
林之远微微一笑，指着窗外的行人说：“你看，路上的人个个行色匆匆，现在是晚上，他们又不用上班，还那么着急干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别人的事，我自己的事我自己都顾不过来。”
林之远能感觉到言还在对去美国的事和他怄气呢，他倒不介意了：“你这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啊。那些人白天里在为柴米油盐奔波惯了，生活步伐忙碌，到了晚上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却已经不会去享受悠闲的时光。你从一出生到现在，应有尽有，什么也不缺，成长一路顺风，当然没有生活的烦恼。你想去哪里旅游随时都可以去，可是有些人攒了一辈子的钱也不够实现他去国外的十日游。”
林之远顿了顿，说：“言，爸爸要送你去学商，本来是希望你能接替我的位置，不用太辛苦就能得到爸爸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爷爷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我希望能传给你。”
“为什么一定要我来继承？姐姐那么喜欢在商场打拼，你为什么不考虑她？”
“我以为爱一个人是要给他最好的东西。”林之远说，“我一直这么固执地以为是这样的，我想给你我所有的财富，我以为那样对你是最好不过的了。”
“你是想告诉我，你不爱姐姐吗？”
“我爱我的两个孩子。还记得那个被你姐姐打破的青花瓷吗？我前两天才知道原来不是你弄破的。其实，我当时只是觉得你太淘气，一时气昏了头才打了你一巴掌。想来，我当时太冲动了。你现在还会恨我吗？”
“恨？”言惨淡地笑了，“我不知道。”
“你果然还是耿耿于怀。”林之远笑了笑，“原谅爸爸，好吗？”
言怔了一下，忽然不知所措了。
“言，你六岁以前很喜欢找爸爸玩，爸爸不该为了一个青花瓷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这是爸爸的不对。爸爸现在给你道歉，我们还能和以前一样在一起玩摔跤吗？”
“爸，我？？？？？？”言的眼眶有些湿润了，千言万语说不出口。
林之远的声音也有点哽咽：“我今天看你的音乐会了，我的儿子真棒。好多人在下面都在谈论你的音乐，他们说你真是天才，自己创作自己表演。你的音乐能让他们的灵魂升华。我为有你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
“爸爸！”言的脸上浮起谦虚的笑意，一双好看的眼睛弯弯的，充满了孩子的天真。
“真得感谢你的朋友童真啊，让我这死脑筋又活化起来了。我以后不会再逼你学什么经济的了，你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我也年轻过啊，也有过追求过梦想的激情。”
“这和童真有什么关系？”言百思不得其解。
“你还不知道？她国庆节跑去我们家做短佣，就是她在回L市前，她告诉我，爱一个人不一定要给他你认为最好的东西，而是他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那样他才会感到快乐。也多亏了她，我才知道这些年我为你做的实在太少了，爸爸对不起你啊。”
“真儿居然为我做了这么多的事，”言感到震惊极了，“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以后要好好珍惜这个朋友，她是在用心交你这个朋友呢，现在这样的朋友很少了。”林之远在咖啡杯里加了块糖，“我是老了，咖啡的苦也有点受不了了。”
言听了这句话，心里很难过，看着爸爸眼角的皱纹比前几年变深刻了好多。他的头发虽然染了黑色，但是岁月多少还是会在脸上留下沧桑的痕迹。言好后悔这几年来没有好好地珍惜和爸爸在一起的时光，还那么拼命地想要逃离有他的生活。如果时间能重流，他一定不会怨恨爸爸，一定好好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快乐。
此刻，林亚言才明白他的梦想其实就以爸爸送他那架钢琴为起点的，是爸爸给了他这个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