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亲子家教书立方4-颜氏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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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慕贤第七

孔子有弟子三千,有名的却只有七十二人。颜之推也希望自己的子孙后代与其碌碌无为食者三千,不如成名成圣几人。所以他在《慕贤》中说道:千年才出一个圣贤,怎么能不让人向往爱慕;而国家之存亡,为圣贤之所在。

原文

古人云:“千载一圣,犹旦暮也;五百年一贤,犹比也。”言圣贤之难得,疏阔如此。傥遭不世明达君子,安可不攀附景仰之乎?吾生于乱世,长于戎马,流离播越,闻见已多。所值名贤,未尝不心醉魂迷向慕之也。人在年少,神情未定,所与款狎,熏渍陶染,言笑举动,无心于学,潜移暗化,自然似之。何况操履艺能,较明易习者也?是以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自芳也。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自臭也。墨子悲于染丝,是之谓矣。君子必慎交游焉。孔子曰:“无友不如己者。”颜、闵之徒,何可世得!但优于我,便足贵之。

译文

古人说:“一千年出一位圣人,就像从清晨到黄昏那么迅速;五百年出一位贤士,就像接踵摩肩那么多啊!”这句话的意思是圣人贤士之难得,竟稀罕到这样的地步。倘若碰到千年难得一遇的贤人,怎么能够不去攀附敬仰他呢?我生于混乱年代,长于战争时期,颠沛流离,见识较多了。只要遇到有名的贤士,都会心醉神迷地仰慕不已。我少年时期,品行还没定型,所结交的关系亲密的朋友,受到他们的熏陶感染,举止言笑,即使没有存心去学,潜移默化,自然和朋友们相像了。何况操行品德和本领技能,都是明摆着容易学到的东西呢?所以和善人同住,就像走进开着芝草兰花的房间里,久而久之自己也变香了;与恶人同住,就像走进售卖鲍鱼的店铺一样,久而久之自己也变臭了。墨子悲叹别人染丝,就是这个道理。君子必须要慎重地交友啊!孔子说:“没有不如自己的朋友。”像颜回、闵损之类的贤士,怎么可能常常遇到!只要比我优秀,就足以让我敬重了。

原文

世人多蔽,贵耳贱目,重遥轻近。少长周旋,如有贤哲,每相狎侮,不加礼敬。他乡异县,微藉风声,延颈企踵,甚于饥渴。校其长短,核其精粗,或彼不能如此矣。所以鲁人谓孔子为东家丘。昔虞国宫之奇,少长于君,君狎之,不纳其谏,以至亡国,不可不留心也。

译文

世人大多有一个弊病:重视耳朵所听到的,轻视眼睛所看到的;重视远方的事物,轻视近处的事物。从小到大一直交往的人中,如果有贤士哲人,人们也往往对他捉弄欺侮,不会按礼节恭敬对待;那些远方异土的人,仅仅凭借风传的名声,就让世人伸长脖子、踮起脚跟来期待,那种心情比饥渴对饮食的渴望还要强烈。世人比较他的优点和缺点,谈论他的得失,似乎那里的人跟自己这里的会很不一样。所以,鲁国的人称孔子为“东家丘”。从前,虞国的宫之奇比国君年纪略大一点,国君看不起他,不采纳他的谏言,以至于亡国,这个教训要常常放在心上啊!

原文

用其言,弃其身,古人所耻。凡有一言一行,取于人者,皆显称之,不可窃人之美,以为己力;虽轻虽贱者,必归功焉。窃人之财,刑辟之所处;窃人之美,鬼神之所责。

译文

采纳了别人的意见却忽视了这个人,古人认为这种行为是可耻的。但凡一句话或者一个行动,是采纳别人的意见而成功的,就要大大方方地称赞别人,不能窃取了别人的成果,把它当做依靠自己的力量做好的。即使是地位低下、卑贱的人,也必须把属于他的功劳归之于他。偷窃别人的钱财,会受到刑律的惩罚;偷窃别人的成果,会受到鬼神的责备。

原文

梁孝元前在荆州,有丁觇者,洪亭民耳,颇善属文,殊工草隶。孝元书记,一皆使之。军府轻贱,多未之重,耻令子弟以为楷法,时云:“丁君十纸,不敌王褒数字。”吾雅爱其手迹,常所宝持。孝元尝遣典签惠编送文章示萧祭酒,祭酒问云:“君王比赐书翰,及写诗笔,殊为佳手,姓名为谁?那得都无声问?”编以实答。子云叹曰:“此人后生无比,遂不为世所称,亦是奇事。”于是闻者稍复刮目。稍仕至尚书仪曹郎,末为晋安王侍读,随王东下。及西台陷殁,简牍湮散,丁亦寻卒于扬州。前所轻者,后思一纸,不可得矣。

译文

梁孝元帝以前在荆州的时候,有一个人叫丁觇,是洪亭人氏,很善于作文,尤其擅长草书和隶书;孝元帝的文书抄写,全部都交给他打点。军府中那些低下卑贱的人,都没怎么重视他,耻于让自家子弟以他的书法为楷模,当时大家都说:“丁君十纸书法,不如王褒几字。”我非常喜欢他的字迹,常常把它们当宝贝珍藏。孝元帝曾经派典签惠编送文章给萧子云祭酒欣赏,萧祭酒问:“君王最近赐给我一些书信,以及诗歌文章,写的人实在是一个罕见的高手,他叫什么名字?怎么没听到一点名声呢?”惠编实话实答。萧祭酒感叹说:“没有哪个年轻人比得上他啦,而他居然没有闻名于世,真是奇怪啊!”自此以后,听说此事的人才对丁觇稍有不同。渐渐地,丁觇升任尚书仪曹郎,后来做晋安王侍读,跟着晋安王东下。等到江陵陷落,那些文书信札都散佚了,不久丁觇也在扬州去世了。以前看不起他的人,后来想要得到他一纸墨宝,已经不可能啦。

原文

侯景初入建业,台门虽闭,公私草扰,各不自全。太子左卫率羊侃坐东掖门,部分经略,一宿皆办,遂得百余日抗拒凶逆。于时,城内四万许人,王公朝士,不下一百,便是恃侃一人安之,其相去如此。古人云:“巢父、许由,让于天下;市道小人,争一钱之利。”亦已悬矣。齐文宣帝即位数年,便沉湎纵恣,略无纲纪;尚能委政尚书令杨遵彦,内外清谧,朝野晏如,各得其所,物无异议,终天保之朝。遵彦后为孝昭所戮,刑政于是衰矣。斛律明月,齐朝折冲之臣,无罪被诛,将士解体,周人始有吞齐之志,关中至今誉之。此人用兵,岂止万夫之望而已哉!国之存亡,系其生死。

张延之为晋州行台左丞,匡维主将,镇抚疆埸,储积器用,爱活黎民,隐若敌国矣。群小不得行志,同力迁之。既代之后,公私扰乱,周师一举,此镇先平。齐亡之迹,启于是矣。

译文

侯景刚攻入建业城时,即使台门紧闭,城内的官吏百姓都深受惊扰,各个担心自己的安危。

太子左卫率羊侃在东掖门坐镇,部署策划抵抗事宜,一个晚上全都布置妥当,于是取得了一百多天的时间来抵抗凶狠的逆贼。在那时,台城里有四万多人,王公大臣不下一百,仅仅依靠羊侃一个人来安定局面,这之间的差距太大了。古人说:“巢父、许由把整个天下拱手相让,而世俗小人,仅仅是一个小钱也要争夺不休。”差距悬殊。齐朝文宣帝登位几年之后,就沉湎酒色,放纵荒唐,目无法纪。不过他还能把政事交给尚书令杨遵彦处理,所以朝廷内外清静安宁,各种事务安排妥当,朝野没有争议,直到天保之朝结束。后来杨遵彦被孝昭帝杀害,朝廷的刑罚政策也由此衰败了。斛律明月,是齐朝击退敌军、安邦定国的功臣,竟然无罪被杀,于是将领士兵们人心涣散,周国才有了吞并齐国的念头,关中人民至今传播他的美名。这个人用兵,何止是承载着千万人的希望啊!国家的存亡都由他的生死来决定。

张延在晋州行台任左丞时,辅佐主将,镇抚边疆,收集储藏生活物资,爱护黎民救济百姓,他的威望似乎可以敌国。那群卑鄙小人无法为所欲为,就联合起来使他迁到别处。取代他以后,晋州极其混乱,周国军队一发兵,这个地方就先被平定。齐国败亡的迹象,发端就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