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龟兹
一阵敲门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门外传来侍女瑟月的声音，“公主，我可以进来么？”
我这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赶紧去拉床帐，却不由得吃了一惊，床上并没有翎的影子，她会去哪里呢？我焦急起来，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情无比的失落，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关于鸿的事情，她就这么消失，在我沉睡的时候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这时，瑟月已经推门而入。
我一夜未眠的摸样想必是很差劲，瑟月吃了一惊，问道：“公主，你气色不太好，是昨夜在西苑受惊了么？”
“没什么，我有点倦罢了！”我不由得打了个哈欠，想到平日里侍奉我起床的都是樱若，我随口问道：“樱若呢？”
“她似乎是病了，今天见她病怏怏的，公主找她么？”
“病了啊？看过医生了没？”昨天晚上我去西苑之前还见她好好的，怎么就生病了？
瑟月回答：“可能只是一点小风寒，休息两天就没事了，更何况，没有陛下或者依莎王妃的旨意，御医们不会给一个侍女看病的！”
“这样啊，那我们去看看陛下吧，顺便请他下一道旨意！”我是决不会去见依莎的，想起昨晚隆泽受伤的事情，探望一下他也是应该的。
瑟月一路带着我来到了隆泽所在的寰宇殿，沿路的侍卫并没有阻拦，我还没走进殿内，远远就看见安王的身影，安王出现在这里，倒让我吃了一惊。
“你来了！”隆泽看着我也很意外。
“陛下的伤口还好么？”我看着他缠着绷带的左肩，多少有点愧疚。
“我没什么大碍，不用担心，倒是你，气色似乎不太好，昨天受惊了么？”隆泽对我询问。
“没有，樱若病了，我想请陛下下旨宣御医。”我简单说明来意。
“原来是这样！”隆泽向身旁的侍从官示意，侍从官立刻领命出去了。
“公主殿下早！”隆歆一直沉默，直到此时方才开口。
“安王早！”我也对他回礼。
隆歆的脸色并不比我好，只淡淡的说道：“公主殿下想必还有要事和皇兄商议，我就不打搅了，三日后，我会启程去龟兹，只怕不能参加皇兄和公主的大婚典礼，明晚我想在府中设宴，不知皇兄和公主是否能够赏光？”
“去龟兹做什么？”我好奇的问道。
“王兄已经派我去龟兹做质子！”隆歆说话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似的，而我，却被这个回答给震住了。
龟兹是疏勒的邻国，两国常年征战，故而疏勒一直加强与鄯善国的联系，目的就是为了专心对付龟兹，龟兹国王十分残暴，数年前，仅仅因为一场小纠纷就杀了好几个国家的质子，因此，这些年来，没有哪个国家愿意再派遣质子去龟兹，如今，隆泽这么做，无异于借龟兹王之手除去安王，安王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先是南妃，然后又是安王，虽然隆泽宣称南妃的死和自己无关，但若非他多年来冷遇南妃，明姬又怎会一点顾及都没有呢？如今眼看着安王即将步南妃的后尘，作为哥哥的他，当真就一点也不在意么？我心中仅有的一分愧疚之情化为乌有。
“真遗憾，朕最近国事繁忙，王弟就不用费心准备了，早些回去收拾行囊出发吧！”隆泽冷漠的回绝了隆歆的邀请。
“是，臣弟告退！”安王的眼神更加暗淡，不再多言，转身便欲离去。
“我时间很多，明晚我可以去的！”我泄愤似的以无比坚定的语气答应了隆歆的邀请。
“那，我就恭候公主的大驾了！”隆歆言毕，退出了正殿，只剩下我和隆泽两个人。
“你故意的？”隆泽的声音有些质问的味道。
我挑衅的直视他的眼睛，反问道：“真正故意的人，是陛下自己吧！”
“公主指的哪一件事情呢？我不明白！”他竟然开始装糊涂了。
“陛下让自己唯一的弟弟前往虎狼之国的龟兹作人质，真的如此心安么？”我不由得语带讽刺。
“公主，你僭越了！”隆泽的的表情十分的不耐，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和我继续说下去。
“您当真就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弟弟的生死么？”
“就是为了给他一条活路，我才会让他作为质子出使龟兹，否则我早杀了他，你可知昨夜我若被刺客所杀，今日站在朝堂上的就是他了！”隆泽大怒的对我吼道。
头一次看到他发怒的样子，我不禁涌起一股寒意，昨夜的刺客，翎，难道和隆歆有关么？不可能的，他是那么一个温良的人，怎么会呢？
“或许，是别人为了挑起内乱，所以才故意这么做的！”我实在不愿意相信与世无争的隆歆会有那么歹毒的心思。
“若是查清，他早死了，趁着我还没弄清楚之前，离开皇城对谁都好，幕后之人不管是谁，多少也该收敛点了！”隆泽的表情开始缓和起来，但语气依然十分冷峻。
“既然没有证据，怎能证明是他？若是安王真在龟兹遇害，只怕陛下又要担负一条罪名，这又是何苦呢？”仅仅为了所谓的莫须有，这样值得么？
隆泽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叹了口气，说道：“公主，你的聪明与胆魄都不在明姬之下，只可惜，你不懂政治也不懂人心，所以你才会输得这么凄惨！”
我摇摇头，“王位的输赢并非对每一个人都重要！赢得了天下又怎么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我不爱江山，所以不想和明姬争，安王尚未成年，又无心于权势，对陛下哪有威胁呢？陛下若是善待他，天下人也一定会称赞陛下对手足的友爱，这样不是很好么？”
隆泽笑了笑，问道：“公主对隆歆的了解很多么？”
“不多，但应该也不少！”确实，我和安王的接触并不多，只是我对他一直都抱有好感，或许，是因为那相似的命运吧，都被一个强势的哥哥或者姐姐时刻提防着，很多时候，我能感受到他的难处。
“这件事情不用多言了，我心意已定，朝中之事也不是公主应该过问的，我会传话给龟兹王，让他善待隆歆，能给的我会给，但不能给的，我也决不会放手，公主的气色不是很好，早点回去休息吧！”隆泽再没有和我多谈的意思。
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我转身和瑟月一起离开了寰宇殿，哪怕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液，手足之情在权力面前，依然是不堪一击，隆泽与隆歆，明姬与夕城，如果不是处在权利的漩涡，是否还会这般势不两立？宫廷的残酷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不可改变的，然而，看了再多的史书，经历了再多的险恶，我依然无法认同！
回到芙月殿的时候得知御医已经看过樱若的病症，说是感染伤寒，体虚气弱，开了些补气养血的方子。
我本想去探望，结果樱若担心她的病传染给我，执意不肯，我与她也只是相识一场的情分，并不见得多么深厚，所以我也不勉强。
第二天下午，有女官送来参加宴会的礼服，我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我是答应了隆歆要去赴宴的。
原本答应他只是为了向隆泽表达我的抗议，我并不是真的很想去，因为没有隆泽的允许，我根本不可能离开王宫半步，这件事情过了我也就忘记了，却没想到隆泽已经吩咐下去了，如今，有了他的命令，自然不会受到任何的阻挠，可是我心中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别扭得很。
太阳渐渐下山，我带着樱若和瑟月来到了王宫的西门，那里，已经停着一辆精致的马车，护卫马车的却是桑诺和他的手下，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对于这个人，我是真的厌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若不是他出卖我，我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若不是他阻碍我与鸿的逃离，我与鸿又怎么会天各一方？
我于是快步走向马车，不想多看车外的人一眼，掀开车帘的那一刻，我吓了一跳，隆泽，他居然在车里。
“有必要这么惊讶么？”他伸出手拉着我上了马车，车内很宽敞，我在他对面坐下。
“你不是说不去的么？”我实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我突然又想去了！”隆泽笑着回答。
这就是所谓的君心难测么？变得真快，我不禁哑然。
“你在生我的气？”他问道。
“没有！”我有什么立场去生气呢，那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而我，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没什么话可说，我们就开始沉默，从王宫前往安王府的路不长不短，和他共处于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却也没有了最初的压抑，隆泽透过窗户观察窗外的景色，问道：
“迁尼城是不是比这里繁华呢？”
“差不多吧！”毕竟我在迁尼城呆的日子并不比磐龙城久，认识有限。
隆泽叹气道：“鄯善的地理环境比疏勒优越得多，如果你的父王认真一点，只怕就不是差不多了！”
提到鄯善王，我更不好说什么，对他的了解，我更加有限。
“抱歉，让你不高兴了！”隆泽发觉了我的沉默。
“没有啊！”我很坦白的回答，反正，鄯善王继位20年不理朝政是人所共知的，而且他又不是我父亲，我何必介意。
“你们的父女感情似乎比我想的还要淡薄！”隆泽做出了评价。
“王宫里能有深厚的亲情么？”我如此反问。
“也是！”他继续看着窗外的景色。
我看着他的侧脸，心想，兄弟就是兄弟，其实，他和隆歆的侧影是很像的，不过，这句话，应该也不会有人说出口。
到了安王府，隆歆早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看到他这位冷血兄长的到来，并没有流露出很多的惊讶，而看见昔日背叛自己的部属，也依然是那样的平静，我有时候会想，他真的只有17岁么？也许，是这种残酷的环境，让人更加早熟罢了。
“臣弟给王兄请安！”隆歆规规矩矩的行礼。
“何必客气呢，不过是一场家宴罢了！”隆泽很和气的挽着隆歆的手，向客厅走去，此刻的他们，显出无比亲厚的样子，但在我看来，却是那样的讽刺。
走到客厅的时候才发现，厅中只摆了三张桌子三把椅子，是说，隆歆知道今晚隆泽会来么？也许，他的兄长，他自然比旁人了解得多些。
“王兄请上坐，公主这边请。”隆歆作为主人热情的招呼着，于是隆泽坐在上首，我与隆歆对坐着。
“说起来，很久没有和皇弟一起用膳呢。”隆泽轻笑道，“朕今日特地命桑诺去集市上买了些酥油香饼，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吃！”
闻言，桑诺早已端着几盘子酥油香饼放到我们各自的桌上。
“小时候，臣弟比较任性，总是喜欢给王兄添麻烦，真是让臣弟觉得惭愧！”隆歆夹起一只香饼，尝了一口，“味道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真是难为王兄还记挂着！”
“不恨朕将你送去龟兹么？”隆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若是异地而处，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隆歆放下筷子平静的回答。
客厅里，气氛开始有些微妙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我有些惊讶的看着隆歆，今日的他似乎大不同于往日。
“十年前，朕和你现在的年纪差不多，但如果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未必能赢你！”隆泽的话语，说不出是试探还是赞赏，或者兼而有之吧。
隆歆沉默，并不答话。
“前日的刺客，是你所派么？”隆泽一直盯着隆歆，目光十分的寒冷，之前那些温情关切，不过是暴风雨到来之前的短暂宁静罢了，他终究还是不会放过安王。
“不错，是我所派！”隆歆并不隐瞒，我被他的话惊呆了，这个看似温良恭谨的少年，居然会背地里安排杀手，更重要的是，他的话，等于宣告了夏典骚乱的幕后指使者就是他，那场害得他姐姐丧命的骚乱。
“你怎可以如此，她是你的亲姐姐啊！”我不可置信地说道。
“成大事，总要有所牺牲的，只可惜，那次我失败了！”隆歆对于这一切毫不否认，我眼前的他，是如此的陌生。
隆歆的目光转向隆泽，“这一次，我却不会失败！”
话音刚落，只见一群铁甲卫士冲进了大厅，领头之人正是桑诺，然而，这群原本属于隆泽的卫士此刻正将刀剑对准了自己的君王。
大厅之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而充满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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