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立场
卡罗尔走到我身边，随意的坐在地上，然后将一盏灯放到水里，向湖心推去。
“你的灯，是放给谁呢？”如果是鸿，应该不需要吧。
“给我的父母！”卡罗尔看了我一眼，又重新将目光移到了湖灯上。
我差点忘了，他也有去世的亲人，想到这里，我突然回忆起不久前艾法的话，即便是被大神官的光环笼罩着，他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想到这里，我的心情有些复杂。
一片树叶从头顶落下来，正好落在我手上，我对卡罗尔问道：“你会吹叶笛么？”
“不会！”卡罗尔很干脆的回答。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他应该不会这种小孩子的玩意。
“鸿会吹叶笛，而且很好听，他也曾经教过我！”我把叶子放在唇边，吹了一小段曲子，鸿在月亮城的时候给我吹奏过的曲子。
“好听么？”我有些炫耀的向他问道。
卡罗尔没有说话，从我手中抽过叶子，我只是吹了一小段，他居然毫无差错的把刚才的曲子给奏了出来。
“还不错，只是没有鸿的好听！”我很认真的下了评语。
卡罗尔失笑道：“这能比么？我是第一次好不好？”
看到他这样子，我指着叶子对他笑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动作，算是间接接吻！”
“……”
卡罗尔很少有波澜的脸上出现了不知所措的表情。
我不免调侃，“我是个女孩子，还是受害者，我都不介意，你一个大男人还难为情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卡罗尔有点无奈。
“噢，那你是无所谓咯，我明白了！”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卡罗尔的神情很别扭，头一次看到他那张淡定从容的脸在一瞬间出现这么多的表情，倒是挺难得的
我叹了口气，平静地问道：“那天晚上，你是打算要告诉我真相么？在摩萨镇的那晚！”
“是的！”
“如果，是你亲口告诉我真相，而不是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撕开我的伤口，我会不会觉得好受一点？”我自顾自地说着。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我也不会知道，没发生的事情，谁能说得上来呢？
我看着他那张绝美的脸，被我用瓷片划过的伤痕还没有完全消除，浅浅的一道，还是很显眼的。
我伸手触摸着伤痕，轻声问道：“会不会破相？”
“应该不会吧，伤得不算深！”
“那我真该再划深一点，或者多划几道！”
“你要想这么做的话，随时都可以，现在也行！”卡罗尔取出了一把匕首放到我面前，一幅无所谓的样子。
我拿过匕首，一扬手，远远的扔进了湖中。
“你……”卡罗尔颇为意外。
我轻声说道：“有没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我忘了你，忘了我对你的爱，忘了我对你的恨？”
不知道，是不是露气太重的缘故，我只觉得眼睛里全是水汽，几乎都要看不清眼前的人。
我闭上眼睛，抱住卡罗尔，或许，真的是露气太重，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一刻，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有一瞬间的颤动。
“我该怎么办？”我喃喃的低语，我无法说服自己不去爱他，我也无法对他说我不介意他的欺骗，那么，此时此刻，我该怎么办？
卡罗尔没有回答，只伸手抱着我，力道很轻。
如果，时间能够停止，我希望就停在这一秒，至少，这一秒我们之间没有立场的对立，没有他所谓的责任束缚，也没有我的不得已。只是，时间不可能停留在这一秒，我和他之间，注定了也只有这一秒的坦白与坦诚，我抽出了袖子里的纸符，按在了卡罗尔的背上。
“汐夜你……”卡罗尔的脸色大惊，这张符咒是在安阳的时候他送给我的，他一定想不到我会用在他的身上。
我推开他站了起来，眼泪止不住的流了出来，我爱他的执著与宽容，爱他的无畏与无私，然而，我只是个凡人，一个自私的凡人，我愿意帮他保护楼兰，可以不计较他对我的欺骗，可以体谅他的苦衷，但是，我也更加想见我母亲，更加渴望得到完整的父母之爱呀。
“汐夜，你别乱来！”卡罗尔的额头渗出了汗珠，嘴角也开始滑出了血丝，我知道他正在试图解咒，我没有多少时间了，转过身，向远处跑去。
“汐夜，你听我说！”
卡罗尔在我身后唤着我的名字，我捂着耳朵不敢回头，我怕我回头就再也走不动一步，我和他之间，就算化解了一切的心结，始终也还有一个不可跨越的立场，这份感情，从产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是个错误，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错误的爱，可是，如果我们的一切都是错，为什么我却无法终结这个错误呢？
夜很深了，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少，我沿着记忆中的道路向当日遇到翎与犹加的旧宅走去，如果那里有暗族的秘密通道，那么，我就能找到父亲了，可是，那条路我只走过一次，而且当时为了跟踪翎，对周围的环境几乎没有留意，此时此刻，我怎么也找不到那座旧宅，一片漆黑的巷子里，我不知道该去哪个方向！
“汐夜小姐！”
暗处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只见一个人从小巷深处走了出来，月色下，我看清了他的面容！
“你是凯恩？”这对双胞胎尽管面容一抹一样，可是我还是能够一眼就分出他们，或许，是气质不同的缘故吧，凯雅的锋芒尖锐一点，而凯恩显得平和许多。
“难得你还记得我，跟我来吧，王都已经戒严了！”凯恩拉着我离开了这条巷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不由得问道，这也太过巧合了一点吧？
“族长派了我和犹加到城里关注你的行动，他很担心你！”凯恩带着我七拐八拐来到了当日那座旧宅，他按动了墙壁上的一个机关，一条密道立刻出现在我们面前。
“跟我来，小心一点！”凯恩带着我进入了密道，“这条密道一直通往城外，距离我们的神殿很近，现在应该已经安全了，很快你就能见到族长！”
“谢谢你，凯恩！”
“不客气，这是应该的，只是，我没有想到你居然是族长的女儿，上次我弟弟让你吃了苦头，请你不要介意，他也不知情的！”凯恩有些发窘。
“怎么会，毕竟大家都是不知情的！”曾经，我确实对他们都怀着几分敌意，可是，知道了父亲的秘密之后，我又怎么能继续敌视他们呢？
穿过了狭长的密道，我们进入了暗族神殿的领域，凯恩领着我来到了主殿，行了一礼便退下了，我多年来苦苦找寻的那个人在大殿的中央等候多时了，看见我的到来，他微笑着走到我面前。
“父亲！”我喃喃的低语，在分开的6年里，我有很多的话要对他说，可是，此时此刻，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父亲怜爱的抚摸着我的脸颊，柔声说道：“这些年，丢下你一个人，让你吃了不少苦头吧？”
我摇了摇头，11岁的孩子，虽然尚未成年，但基本的自理能力也有了，而他在离开之前为我留下的财产足够我一辈子衣食无忧，除了有点想念他之外，我并没有吃什么苦，在以前的世界，我尚且有些自怨自艾，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看到了太多掩盖在平和背后的真实与残酷，我真的没有什么资格再去抱怨了。
“想见见你母亲么？”父亲轻声问道。
见见母亲？我恍然大悟，水玉精灵曾经说过，只有保持完整的肉身，死去的人才能复活，所以，母亲自然也在这里。
父亲牵着我的手，走到了后殿，一架屏风后面是长长阶梯，呈环形，通向地下深处，沿着阶梯向下大约走了八九圈，一间宽广的房间出现在我们面前。
白玉雕制的玉床上，躺着一位女子，她的眼睛紧紧地闭着，面容安详，好似睡着了一般，她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让我觉得亲切，我从未见过她本人，但我曾无数次捧着她的照片入眠，她是我的母亲，从我出生到现在也不曾亲眼见过的母亲，只在照片上和梦里见过的母亲。
我情不自禁的向母亲走去，却被父亲一把拉住了，他解释道：“别过去，她不能受到打搅！”
看着沉睡中的母亲，我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的渴望动用水玉的力量，楼兰本就是一个要灭亡的国家，卡罗尔对我的欺骗更是让我无需履行曾经的诺言，而明姬夺走了我最单纯的幸福，以她作为代价还我另一个单纯的幸福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父亲告诉我很多我并不曾知道的往事，母亲生我的时候遇到了危险，因此而失去了生命，父亲则很早就知道关于轩辕石的传说，为了母亲的一线生机，他搜集了大量暗族术法的书籍，最后带着母亲一起来到了这个世界，所谓暗族，即生活在黑暗世界的族民，他们与普通人没有什么差异，唯一的不同，在于他们身具黑暗之力，不能长时间的生活于阳光之下，暗族与光之神殿对立了几百年，双方私怨很深，由于上一代的暗族之主死于一常意外，暗族的结界失去依托，导致暗族自此被光之神殿压制着，衰落得连容身之处都没有。父亲对暗族术法的了解之深使得他很容易的接管了暗族的神殿，重新支起了结界，并收养了那四个孩子，其中，包括了翎！
我对父亲提起了嘉玥，云昊哥哥，还有这个世界的鸿、昔罗和埃西亚，甚至包括隆泽，只有卡罗尔，我只字不提，到底是回避还是别的原因，我自己也说不上来。
“你喜欢卡罗尔，是吗？”父亲的敏锐不在鄯善王与隆泽之下。
“我……”否认这个问提没有意义，可在这样的场合承认这一点也需要勇气，我一直认为我是足够坚强，但这份感情却总是让我无所适从，似乎每次都是刚理清一点就又变得混乱了！
“我宁可你选择隆泽也不希望你选择卡罗尔，他在神坛上太久，私人感情早就消磨尽了！”父亲很客观地劝诫我。
“我知道，父亲，但请您不要让我忘掉他，我做不到，我只能保证我不会再对他有任何的期待！”我知道我应该做出取舍，但我无法抹杀。
“迟早有一天我和他会正面交锋，到了那时候，你该怎么办呢？”父亲没有责怪我，却指出了不可逃避的问题。
我咬了咬嘴唇，“我不能否认我爱他，可是，母亲的存在对我而言更重要！”
“你能这样想就好！”父亲拍了拍我的肩。
随后的几日里，我拜访了翎，得知我的身份，她最初十分震惊，但最后还是平和的接受了。
“如果你哥哥知道我的身份，他会不会介意？”他是我最特别的人，我应该告诉他真相的，可对我的经历一无所知的恰恰就是他，若是以前还好，如今我已经恢复了凌汐夜的身份，总难免有一些不安。
“就连你是公主他都能接受，还有什么是他介意的？”翎有些不以为意。
“确实很像他会有的思维！”被翎这么一说，我不安的心稍稍舒缓了些。
就在我们闲聊的时候，一道人影如风一般从院子外面刮了进来，正是犹加。
“小翎，好久不见！”犹加笑眯眯的对翎说道。
“闪开，我们昨天还见过好不好？”翎十分不耐烦地回答。
“你难道不知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犹加显出几分委屈的摸样。
“有话快说，没事就滚，我和汐夜还有话要说呢！”翎拉开了和犹加的距离。
“原来你也在这里呀！”犹加这才发现了我的存在。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犹加收敛了神色，对我说道：“刚刚凯雅带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回来了！”
“什么消息？”我问道。
“是明姬公主的藏身之处被鄯善的禁军找到了！”
“明姬不在这里么？”我有些意外，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我早把明姬抛到了脑后，但我一直以为明姬就在暗族的神殿里，
“她一直在试图颠覆鄯善现有政权，神殿这种地方，不适合外人进出活动，所以，族长命凯雅把她安置在迁尼城外！”犹加简单回答了我的问题。
“凯雅这家伙，总是欺负凯恩，显出自己很能干的样子，这次连一个人都看不住，看他怎么说！”翎似乎并不喜欢凯雅。
在大殿外面，我老远就看见凯雅从殿内走出来。
“是汐夜小姐！”凯雅没想到我会出现在大殿，语气颇有些意外。
“这是怎么回事？”
“可能是明姬公主近来接触的人太多了，所以，被告密了吧！”凯雅很谨慎的回答。
“我父亲呢？”
“族长在里面，我不打搅你们了！”凯雅说完这番话就识趣的离开了。
大殿里，父亲背对着我站在窗台前面，若有所思。
“父亲！”我唤了一声。
“你怎么来了？”父亲对我的出现也有些意外。
“我听说明姬公主已经落在卡罗尔的手中了！”
“是啊，他可真是占尽优势！”父亲的话语有些嘲讽的味道。
“您不是可以控制明姬么？”我有些不解，以前卡罗尔似乎暗示过父亲对明姬下了摄魂咒。
“为了保证咒语的不可破除，我对明姬设下的咒语只能由我引发，且只能施展一次，否则，以卡罗尔的能力，早就解除了！”
原来如此，难怪卡罗尔明知道父亲对明姬下了咒却没有试图去解咒。
如今，卡罗尔的手上有水玉和明姬公主，可以说稳操胜券，但不能永远这样子，这个僵局必须打破！
沉思半晌，我终于下定了决心，“父亲，我有一个办法，或许可行！”
“你？”父亲有些意外！
“您知道郁槿花吗？”
“禁忌之花？你看了我书房里关于禁咒的书籍？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许接近这些东西的吗？”父亲有些生气了。
“对不起，但我真得很想做些事情帮帮您！”我有些黯然，这阵子，除了和父亲聊天，更多的时候我都把自己埋在他的书房翻看那些关于术法的书，我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强一些，没想到……
看着我悲哀的神色，父亲似乎明白了什么，沉默了好半天，最后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了？”
“我知道了郁槿花，也知道……龙胆草……”我的心很难过，如果可以，我真情愿我什么都不知道，也希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你……”父亲长长的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