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一夫一妻制有一个有趣的解释,该解释把焦点再次放到食物上。灵长类动物学家理查德·兰厄姆(Richard Wrangham)将其归为食物的烹饪。随着人们学会使用火并用其烹饪食物——这是预消化食物——咀嚼的需要便减少了。直接证据表明,人类对火的使用可以追溯到160万年以前;但是若佐以旁证,这个时间会更早一些。大约190万年前,人类祖先的牙齿变小,同时女性体型增大。这说明当时出现了更好的饮食,更易于消化,这似乎是烹饪带来的效果。但是,烹饪要求人们采集食物,并将其带到火边,这样也给一些坏人提供大量的机会去窃取他人的劳动果实。或者,既然那时男人的体型比女人的更大,体力也更强,那极有可能是男性从女性那里窃取食物。因此,女性要选择防止这种偷盗的策略,其中一个典型的策略便是,单个女性和单个男性建立联合关系,守护他们共同采集的食物。越来越多的一夫一妻出现,男性不再需要为了获得每一次的交配机会而去和别人展开激烈的竞争,这导致他们的体型变小;而且在190万年前体型反映的性别差异也开始减小。
后来,一夫一妻的关系得到进一步发展,我们的祖先开始了性别分工。在狩猎采集者中,男人更乐于也更善于狩猎;女人则更乐于并善于采集食物。因此,这样的生态位应运而生,它结合了男性和女性的优势——就像是结合了肉类的蛋白质和素食的养分。
但是,非洲猿类当然不止3个种类,其实有4个种类。生活在刚果河南部的倭黑猩猩也许看上去和黑猩猩没什么两样,可是二者在进化中的分离已长达200万年。自从这条河流将它们祖先的领地一分为二,它们便展开了不同的进化史。和黑猩猩一样,它们食用果实,生活在多个雄倭黑猩猩群共享的大领地里。由此可以推断出,倭黑猩猩的交配方式以及睾丸大小,应该和黑猩猩的差不多。然而,这似乎是教我们对科学要抱有谦卑的态度,其实两者之间有着惊人的差异。在倭黑猩猩中,雌性通常可以统治和威吓雄性。雌性倭黑猩猩会结成联盟,彼此协助。一只遇到麻烦的雄倭黑猩猩更可能指望他母亲的帮助而不是它的雄性同伴。一只成年雌性倭黑猩猩若能得到其最好的雌性朋友的帮助,即可以胜过任何一只雄倭黑猩猩。
但这是为什么呢?倭黑猩猩之间亲密的姐妹关系的奥秘就在于性。两只雌倭黑猩猩之间的密切关系通过经常并剧烈的“嚯咔——嚯咔”得以巩固,科学家们不带感情色彩地将其称为生殖器摩擦。在这种充满合作和关爱的姐妹关系的良性规则引领下,倭黑猩猩社群似乎更像是女性主义的幻想,而非真实存在的。直到20世纪80年代,这一现象才被人们所理解,那时候存有男性偏见的科学得到了挑战,这是奇怪的巧合。(不敢想象,维多利亚时期的人会怎样描述“嚯咔——嚯咔”)正如女性主义者所预测的那样,对于雌性主宰的制度,雄性倭黑猩猩慢慢形成了更加友好与温和的特性。打斗和大喊大叫变少了,迄今也未听闻倭黑猩猩群里有过凶残的偷袭。由于雌性倭黑猩猩在性方面比雌黑猩猩更加活跃,前者的交配次数约是后者的10倍(是大猩猩的1000倍),有野心想生殖更多后代的雄性倭黑猩猩最好是把精力节约到“侍寝”上,而不是浪费在拳赛场地。我也希望能告诉你,雄性倭黑猩猩的睾丸比黑猩猩的更大——尽管这点肯定无疑——至今还没有人去测量过。
玛琳·祖克(Marlene Zuk)在《性选择》(Sexual Selections)一书中表述,对倭黑猩猩群里交配生活的适时发现让它们成了最时新的动物界名流,取代了海豚的位置;因为后者放纵本性干了些类似绑架和轮奸的事,损害了其对生态环境友好的形象。不可避免,性治疗师开始鼓吹倭黑猩猩的性交方式。苏珊·布洛克博士(Dr.Susan Block,位于比弗利山庄的苏珊·布洛克色情艺术与科学研究所创始人)宣称,如果想要和平生活,那倭黑猩猩这种“地球上最淫荡的猿类”便是我们的范本。“解放你的倭黑猩猩之心吧,”她竭力主张,“当你处于性高潮时,你是不会想要打仗的。”她保证,无论是她的“伦理享乐主义”电视或互联网秀,还是保护倭黑猩猩,我们都能从中获益良多。
它们是和我们关系最近的近亲。亚洲猿类——红毛猩猩和长臂猿——又有着截然不同的性交生活。许多不同种类的猴子也是如此,呈现出令人不解的各类社交与性策略,每一个都适用于它们所在的栖息地和所食用的食物。40年以来,野外灵长类动物学研究已经证实,人类是独一无二的物种,完全不同于任何其他动物。世界上也不存在任何与人类模式精确相似的物种。但是,在动物王国里,独一无二并没有多么独特,每一个物种都是独一无二的。
走进遗传学
有关人类例外论的争论,一直在达尔文强调的相似性与笛卡尔倡导的差异性之间摇摆,至今未有定论。每一代人都注定要掀起与过去思潮的论战。如果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时,人们偏向于认可动物拟人的相似性,那很快你就会看到一个崭新的论断出现,说明人与动物有多么大的差异。如果铺天盖地的都是有关差异的说法,那么你就可以声援相似性。哲学就是如此:永远不会有定论,只是偶尔会被新的事实扰乱。
可后来这场有趣的辩论有了一个坏兆头,有人想要彻底终结它,想要从根源上界定人与黑猩猩之间到底存在什么差异;若要把一只黑猩猩变成一个人,可以做些什么。
这大约与珍妮·古道尔推翻人类行为例外论同时发生。它开始几乎为世人所遗忘,直到20世纪60年代,人们才重新发现,加利福尼亚人乔治·纳托尔(George Nuttall)在1901年做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实验。纳托尔注意到,两个物种越是相近,它们的血液在兔子体内产生的免疫反应就越相似。他将一只猴子的血液注入兔子体内,反复这样做了几星期,在最后一次注入的几天后,他从兔子的血液里提取了血清。猴子血液与这样的血清混合后,会产生免疫反应,变得黏稠。而将这种血清与其他动物的血液混合,产生的黏稠度大小就取决于该动物与猴子亲缘关系的远近;越是接近,黏稠度就越大。通过实验,纳托尔证明,人类更接近猿类,而不是猴子。从人类和猿类都没有尾巴以及其他特征来看,这是显而易见的,只是此观点在当时还是颇有争议。
1967年,在伯克利,文森特·萨里奇(Vincent Sarich)和阿伦·威尔逊(Allan Wilson)以更为复杂先进的方式复兴了纳托尔的生化技术,他们运用这些技术构建了一个“分子钟”,可以测量出两个物种共享同一祖先的实际时间长短。他们得出结论,人类和类人猿类共享祖先的时间,并不是传统一直认为的1600万年前,而是仅仅在大约500万年前。人类学家根据化石来判定人类与类人猿进化的分离应该发生在更早以前,对萨里奇他们的观点嗤之以鼻。萨里奇和威尔逊坚持他们是对的。1975年,威尔逊让他的学生玛丽——克莱尔·金(Marie——Claire King)重复这项DNA 实验,以便找出人类和猿类的基因差异。但结果她失望而归。她说无法从实验中获取二者的差异,因为人类和猿类的DNA 惊人的相似:人体中99%的DNA 与黑猩猩体内的完全相同。威尔逊震惊了:人类和猿类的相似比差异更令人激动。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这个数据有一些小波动。大多数研究者估算其为98.5%,尽管最近两项对基因组分子片段所做的更详尽研究得出的结论是98.76%。
然而,正当98.5%这个数字慢慢渗透进人们的意识里时,2002年罗伊·布里腾(Roy Britten)发表了一篇引人瞩目的论文,说这个数字有误差。他论证说,如果你只统计取代部分——例如人与黑猩猩基因中表现差异的基因组文本数据的编码字母——你会得到这个数字。但如果你加入基因文本数据的插入片段和缺失片段,数值会降至95%。
无论是哪个数字,发现两个物种之间的差异如此之小,这对科学界来说仍是一个巨大的震撼。“人类和黑猩猩之间在分子结构的相似性是非比寻常的,因为二者在身体结构和生活方式上的差异,比其他(非常接近的)物种间的差异要大得多,”金和威尔逊这样写道。
1984年,科学界掀起了一场更大的震动,耶鲁的查尔斯·西布利(Charles Sibley)和乔恩·阿尔奎斯特(Jon Ahlquist)在这一年里发现,相比大猩猩,黑猩猩的DNA 结构和人类的更为相似。
这一刻,人类走下了神坛,其意义相当于哥白尼将地球归入太阳系以内,视其只是一颗普通行星而已。西布利和阿尔奎斯特将人类归入猿类家族,视其为另一种猿。过去我们以为,人类那独特的猿系族谱关系可追溯到1600万年以前,如今我们不得不承认,在不超过500万年前,我们和猿类还共享同一祖先,而且人类还是这个物种最新近的类别。我们和黑猩猩共同的祖先,生活在其与大猩猩共同的祖先之后,又生活在这三个物种的祖先与红毛猩猩共同的祖先更后。尽管这非常难以置信,但黑猩猩与人类的亲缘关系,的确比它们和大猩猩的要更近。(即使布里顿对精确数值重新分析,也改变不了这一结论)非洲猿类的结构和化石记录未能表明这种可能性。人类并不是凭空出现的。
时间渐渐冲淡了人们的惊讶,但更多的震撼即将来临。分析人类和黑猩猩的DNA 结构,也许可以一劳永逸地界定二者之间的差异。在我写这本书时,黑猩猩的基因组尚未能完全解读。即使现在可以了,证实哪些差异才是至关重要的,这一点仍很棘手。人类基因组大约包含30亿个“遗传密码”字母。严格来说,这些是一个DNA 分子的化学碱基,而且是它们的排列顺序而非个体特性决定了产生什么,因此它们可以被当作数字信息来对待。它们在两个人体内的差异平均约为总数的0.1%,这就是说我和邻居大约有300万个不同的DNA 字母。人与黑猩猩之间的差异是人与人之间的15倍,也就是总数的1.5%。这相当于4500万个不同的DNA 字母,这个数字是《圣经》里字母总数的10倍,或是本书(英文版)篇幅的75倍。这样算的话,我们这两个物种之间以数字化表达基因差异构成的书,如果不加以注解,可以排满11英尺长的书架。(与之相比,相似性构成的书排在书架里,那书架则可以延伸至250码。)让我们换个角度来看。目前科学家们承认,人类大约有3万个基因。这就是说,3万个不同的数字DNA 分子片段散布在人类基因组里,它们被转化为蛋白质,以构成和维持我们的身体机能,每个基因都用于维持蛋白质分子的合成。黑猩猩也有着几乎同样数目的基因。3万的1.5%是450,由此可以得出,我们和黑猩猩有着450个不同的基因。这个数字并不大,如果通过计算,人体和黑猩猩体内的29550个基因都是相同的,事实上这完全不可能。更合理的解释是,人类体内的每一个基因和黑猩猩的都不同,但综合其底本来看,二者只有1.5%的差异。真相界于两种说法之间。在极其接近的物种之间,它们会有一些完全相同的基因,也会有一些有细微差异的基因,还有少数完全不同的基因。
最明显的差异是,所有猿类比人类多一对染色体。原因不难发现:在过1英尺=0.3048米。
1码=0.9144米。
去的某个时间点,两条中等大小的猿类染色体在人类祖先体内融为一体,形成了一条大的染色体,现称为2号染色体。这是一次不可思议的重组,让我们几乎可以确定,即使人类和黑猩猩的杂交后代可以存活,也不会有生育能力。因而,进化论者微妙地称之为,两个物种在过去的“生殖隔离”。
但是,染色体的重组并不绝对说明了基因文本中某个点的差异。尽管黑猩猩的基因组有很大一部分仍属未知领域,但我们已经知道人类和黑猩猩(或其他猿类)有很重大的基因差异。例如,人类有A、B、O三种血型基因,黑猩猩只有A型和O型,大猩猩只有B型。同样,APOE 基因在人体内有三种普通变体,但在黑猩猩体内只有一种——这个与人类所患的阿尔茨海默病(Alzheimer‘s disease)最为密切相关。相比于其他猿类,人类甲状腺激素的分泌活动也表现出很大的差异。我们还不知道这一点说明了什么。自2500万年前猿类和猴子的进化分离开以后,猿类的16号染色体发生了好几次复制变异。每一组所谓的“墨菲斯”(morpheus)基因在人体内都逐一突变趋异,与其他猿类的对等基因相比,其变异速度更快——按正常速度来算已演变了20次。其中的一些“墨菲斯”基因被称为是人类独一无二的基因。但是这些基因到底发挥什么作用,为什么它们在猿类中演化分离得如此之快,这些仍是未解的难题。
大多数的差异在人与人之间也是可变的,这种情况并非为人类所独有。然而,20世纪90年代中期,第一批人身上普遍存在却未见于猿类的人类独有的遗传特征得以发现。许多年前,圣地亚哥的医学教授阿吉特·瓦尔基(Ajit Varki)对一种人类特殊的过敏症颇为好奇和感兴趣。人类会对一种特殊的糖(即一种唾液酸)过敏,该糖会黏附动物血清蛋白。人体的这种免疫反应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人们用马的血清制作蛇毒解毒剂,但常常会有一部分人对此严重过敏。我们人类不能忍受这种称为“Gc “的唾液酸,因为我们体内没有这种物质。瓦尔基和伊莱恩·马奇莫尔(Elaine Muchmore)很快发现了其中的原因,他们第一次注意到,和人类不同,黑猩猩和其他类人猿类体中含有Gc。人体内之所以没有产生Gc 唾液酸,是因为体内缺乏一种将Ac转化为Gc的酶。没有这种酶,人类便无法给Ac 唾液酸加入一个氧原子。人类缺乏这种酶,可所有的猿类都有。我要重申,这是人类和猿类第一个普遍意义上真正的生化差异。在这个千年之末,我们由宇宙的中心和上帝的宠儿忽然降格为一种猿类,瓦尔基似乎在说,我们和猿类的差别只在于糖分子结构中一个小小的原子,而且是人类漏掉了这个原子!这个掌控灵魂的基因座可真是没什么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