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山狼海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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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就在马里为韩靖的事焦急万分之时,韩靖大姐来了,她喜气洋洋地告诉马里,韩靖被顺利地救了出来。救韩靖的经过完全像他们计划的一样,韩靖大姐的丈夫找了几个要好的战友,开着军用吉普车去了学校,他们迈着军人的威武步伐走进校革委会大门,掏出盖着军区司令部大红印的介绍信,以公事公办的严肃方式,将韩靖从学校的牢房里堂皇提出来,押到车上,呼啸而去。不过,韩靖大姐说,你的梭子蟹立了大功,首长的儿媳妇不但帮忙借了吉普车,还给弄了张盖着大红印的空白介绍信,可以随意在上面填写内容。

马里没有心情听这些,他只是激动地问,韩靖在哪里?

韩靖大姐说,她那个鬼样子,谁也不敢见,当然就更不敢见你了。不过,你放心,我把她送到一个秘密的地方,长头发去了。

看不见韩靖,马里有点怅然若失,但最终还是非常高兴,因为韩靖至少是得救了,她再也不能被折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站在那里挨斗了。

马里开始老老实实地去街道开会。在揭发怪人怪事怪现象的会上,革命群众热情万丈,大家都在挖空心思,呕心沥血地琢磨还有什么怪人怪事和怪现象。马里的脑海里却在翻腾着他与韩靖在海边的美好情景,越这样翻腾,他就越坐不住了。于是,他就偷偷地溜出会场,到海边去寻找韩靖的身影和足迹。从会场到海边,真犹如从一个世界到了另一个世界,在空阔的蓝天下,在平坦的沙滩上,马里感到自己长了翅膀,可以到处飞翔。他觉得他绝对地听到韩靖的笑声、歌声和说话声,他甚至一清二楚地听到韩靖正在远处呼唤他,正在焦急地等着马里去帮助。

韩靖绝对地需要马里的帮助,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马里对韩靖是最忠诚的。马里深信此时韩靖离开海军大院,正走在城里的一条街上,而且遭遇了危险。韩靖这样漂亮的女孩,要是遇到流氓和痞子怎么办?因为公检法的人都忙着闹革命,社会上一些流氓痞子就开始猖狂起来,有些地方传来消息,痞子已经成群结队地打家劫舍……也可能韩靖此时被别的什么革命组织抓了去,等几天又会押回学校……马里越想越怕。他发了疯一样地骑着自行车,又回到城市的街道上飞奔。然而,很快马里恍惚的脑海里又涌出新的幻想,韩靖在海军大院里一定呆腻了,一定会到海边找他,于是,他又发疯般地重回海边。空荡荡的海边使马里极度失望又极度希望,他沿着海边不知疲倦地走着,走完城市东部的黄海沿岸,又走城市西部的渤海沿岸。

马里没看到韩靖的影子,却发现了大龇牙,这小子一个人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放声大哭。马里远远地听着,并没上前去,他想此时上前反而使大龇牙难为情。另外他也无话可说,本来是一个纯粹的中国人,陡然地就变成半拉日本人,马里不知用什么办法安慰才好。

大龇牙继续无穷无尽地哭着,也许他哭的时间太长了,渐渐声音就不像哭了,却好像是在唱歌。马里认真听下去,绝对是在唱歌,是在唱那个没有歌词的日本歌。

马里听得心里不是滋味,便悄悄地躲走了。

马里来到刀鱼头家,告诉他大龇牙在海边哭泣的事。

刀鱼头却恶狠狠地说,操!一个男人哭什么,真他妈的没出息。老子要是大龇牙,决不会掉一滴眼泪!

马里说,他妈突然变成日本特务,他爹也被打瘸了,他和二龇牙还被拖到台上斗,不哭怎么办?

刀鱼头冷笑道,哭有什么用?要咬住牙,君子报仇,十年不迟,将来干死他!

马里吃了一惊,干死谁?

刀鱼头说,这还用说吗,当然是干死隔壁那个刘向前。这个家伙绝对是个流氓,他肯定偷看大龇牙他妈洗澡……

马里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又想到他与韩靖在海水里游泳,然后相互搂抱着。马里立即又心急如焚,表情发呆。

刀鱼头洞察秋毫,他说你他妈的还在害相思病?

马里没吱声。

刀鱼头说,我这是对你的忠告,人家再怎么样也是天鹅,你再他妈的忠心耿耿,也是癞蛤蟆。你想想,为了个韩靖,你小子差点就死在海港里,结果怎样?人家压根儿就不尿你!

马里却痴迷地说,韩靖绝对不会死死地呆在海军大院,她一定能经常跑出来……

刀鱼头打断马里的话,有些生气地说,管她跑到哪里,也决不会跑你这儿的,你就死了这个心吧!

马里有些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饭也不想吃,水也不想喝,只是坐在那里发呆。马云悄悄地走近,小声地说,哥,我知道你为什么发愁了……

马里看也不看马云,只是不耐烦地说,你懂什么,一边去!

马云说,哥,你是为了那个女大学生。

马里一惊,脸上“呼”的一下发热,红得像煮熟的虾。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马云,你胡说些什么!

马云很平静,没有任何嘲笑的意思。

马里说,我问你,你们女人的头发要是被剃短了,得多长时间才能长出来?

马云说,要是长到能扎小辫长度,至少得半年。

马里说,半年?时间太长了吧……看到马云又露出狡黠的笑,马里感到不但脸上发热,浑身也都发热了。他嗫嚅着,妈妈知道这件事吗?

马云说,妈妈除了开会,就是去老鬼爷爷那儿,听老鬼爷爷说话她心里才能安稳,夜里睡觉也不唉声叹气了。马云突然笑起来,妈妈还让老鬼爷爷给咱俩算命呢,说你将来能找个仙女,说我将来能找个文官。马云顿了一下补充说,文官就是干部的意思。

马里认真地端量马云,这才发现妹妹变化很大了,才几天,打胎使她瘦得像个鬼,可现在已经恢复青春少女的样子,脸色透出朝霞般的红晕。可是再细看,却又有着成熟女人的风韵。马里回想起妹妹下乡时的刚气,那种“飒爽英姿五尺枪,不爱红装爱武装”的革命小将形象,眼神有时像尖刀一样咄咄逼人,有股令人不敢接近的寒气。可眼前站着的,分明是个充满温柔的女人。这正如刀鱼头所说,不管多么刚硬的女人,只要被男人干过,就立即变得柔软。有时海碰子们在海边遇到吵架的渔家女,刀鱼头就会指着那个吵得最凶的渔家女说,别看她现在像个老虎,只要生个孩子就成绵羊了。

马里突然觉得自己挺流氓的,面对妹妹竟能想起刀鱼头这些污言秽语,太他妈的不像个哥哥的样子了。他端量着妹妹那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觉得自己对妹妹关心太不够,就掏出一些钱给妹妹,说你去商店买件喜欢的衣服吧。妹妹眼睛一亮,说商店最近来了一批黄军布,做出的军装绝对像真的一样,很抢手呢。马里说那你就去做一套军装。妹妹拿着钱,从抽屉里翻出妈妈收着的几张布票,欢天喜地地跑出门去,但立刻又跑回来说,哥,我给你也做一套呗,你穿黄军装比解放军还解放军!马里说,你做你自己的黄军装吧,我是海军,比陆军厉害。

马里的心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半年,我的天,半年可是一百八十天呀,一百八十天看不到韩靖,这个日子怎么熬!不过马里心有不甘地想,干吗非要等到扎小辫?头发长齐了就行!他在屋子里转了一个圈子,又想去海边,却陡然感到浑身疲乏得要命,只好长叹一口气,倒在那里。

马里决定要好好地休整一下。海碰子的生活习性其实是跟着海参走。夏季海参夏眠,他们也得抓紧时间也来个夏眠。所谓夏眠就是老老实实地在家里休养,使身上多长一些脂肪,有了脂肪就像有了一层天然的保温层,这才能坚强有力地扎进秋季和冬季冰冷的海里。否则,你只能是望洋兴叹了。

马里摊开四肢,大睡一场,一直睡到第二天的中午,醒过后还觉得是昨天的白天。马里醒过来的第一眼就看到母亲坐在他的旁边,马里猛地弹起身子坐起来,他说我怎么打了个盹就过去了。母亲笑了,你这个盹打得可是够长的了,从昨天傍晚,一直打到今天中午呀。母亲又说,我这是一大早就坐在你旁边,等着你醒过来呢。

马里不好意思地笑了,说有什么事你就打我起来呗。

母亲说当然有事与你商量了。说着就告诉马里,老鬼爷爷给你妹妹介绍了个对象,小伙子人长得不错,大高个,双眼皮,不但是国营福利厂里的干部,而且还是个党员。

马里有些不解地说,这么好的事还和我商量什么?

母亲小声地叹了口气说,只有一样,那个小伙子是个哑巴。

马里听到“哑巴”两个字,猛地一个蹦高站起来,怪不得他在福利厂,这怎么能行,我妹妹绝对不能找个哑巴!

母亲说,不找哑巴找谁?她已经不是个闺女了。再说,你父亲又是戴着个特务的黑帽子,哑巴不嫌弃她就算烧高香了!

马里在原地打着转儿,一个劲儿地晃脑袋,不行,不行,马云绝对不能找个哑巴!

母亲不吱声,只是两眼看着墙壁。

马里说,妈,一个会说话的和一个不会说话的在一起生活,日子怎么过?这也让人家笑话呀!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这些我都想过,可是你那个不争气的妹妹,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了,我又能怎么办?其实,这些天人家给介绍了不少对象,可对方一听咱家这个条件就吹了,这还没敢告诉人家你妹妹打胎的事呢……

马里无言,但心下不甘。

母亲说,找残疾人还有个好处,你妹妹的农村户口可以转回城里。要不然,像咱家这样的反动成分,这辈子你就别想回到城里。那我还有什么指望……

马里说不出话来,却还是顽固地晃着脑袋。他觉得要是妹妹找个哑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马里在街上遇到穿着一身崭新黄军装的妹妹,她昨晚在有缝纫机的同学家里忙了一宿,把军装做成了,现在刚穿到身上,满脸的兴奋。马云看到马里,更是高兴得两个眼睛放光,她欢快地问,哥,我这身军装怎么样?是我自己做的!马里什么也没听见,只是开门见山地问,你答应那个哑巴啦?马云满脸的笑立即僵住,但她不说话,只是看着马里。

马里急切地说,你回答呀,你看中那个哑巴啦?

马云还是不说话,她的脸却渐渐烧红,并垂下脑袋,不敢看马里。

马里当然明白妹妹不说话的意思,他在心下骂道,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在农村就搞得一塌糊涂,弄得我这个当哥哥的去报仇都无用武之地,现在你又他妈的一塌糊涂。然而马里只能是在心下骂着,因为他骂了半天,却感到也只能在心下骂骂而已,因为他对妹妹的选择也无能为力。

马里走到刀鱼头家,看到三条腿和大龇牙都在刀鱼头家的炕头上横卧竖仰,一个个懒懒地歪在那里。

刀鱼头正在教训大龇牙,你他妈的太没抵抗力了,你是吃奶的孩子呀!动不动就他妈的哭鼻子!说到这里,他看到马里进来,就又加重语气,你看人家马里多男子汉,他父亲本来是风暴翻船淹死在海里,可也硬给打成反动特务,人家一滴眼泪也没掉!

大龇牙说,我妈妈绝对不是日本人,绝对不是!

刀鱼头说,你这是螳臂挡车,自不量力,你爷爷和你妈都承认了,你他妈的还敢负隅顽抗!

大龇牙说,反正,我妈妈不是日本特务!

刀鱼头说,你妈是不是特务,人家革委会说了算,你在这里抵赖有屁用。

大龇牙说,我要到北京上访,我妈妈冤枉!

三条腿说,你认识北京,北京不认识你呀,就你这个小样儿吧,下了火车都分不清东西南北,压根儿就摸不着衙门口在哪里。咱街道北头的杨工程师不比你有能耐,可他五年前就去北京上访,一直访了五年,家具都卖光了当路费。最后怎么样,革命的一声炮响,就被葛老坏派专政队从北京揪回来。葛老坏还说,要不是他派人去北京把人逮回来,姓杨的早就饿死在北京街头了!

大龇牙还是咬着牙齿一脸的不服气。这小子尽管跑到葛主任办公室大喊“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但暗地里却想他那个日本妈,而且想得直掉泪。他到区专政队找了多次,就是看不到他妈。后来这小子就故意和站岗的专政队员打起来,主动让人家把他也押起来,他以为只要进了专政队的拘留所就能看到他妈。结果是让专政队将他拖进一个小黑屋里,用革命的大棒“帮助”了一顿,现在走路和他爹一样,一拐一拐的。不过,幸亏葛主任去把他要回来,说是自己街道的事自己解决,否则还不知押到哪一天才能见天日哪。

马里看大龇牙一脸的沮丧,笑起来,走过去拍着大龇牙的肩头说,这下好了,你有个特务妈,我有个特务爹,咱俩平起平坐了。

三条腿对马里笑着说,你怎么能和田中龇牙郎平起平坐?人家是外国特务,你是中国特务,差一个档次呢。

大龇牙不吱声。

刀鱼头从什么地方抓起一本小红书扔到大龇牙身边,你好好学习学习吧,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你的敌人不是专政队,也不是葛老坏,你跑那里闹个什么劲儿……

大龇牙眼珠子发直地盯着刀鱼头,等他往下说。

刀鱼头说,谁把你妈揭发的你不清楚吗?是睡在你家旁边的赫鲁晓夫!

三条腿说,那个姓刘的绝对坏,听说这次全街道揭发怪人怪事怪现象二十来个,他一个人就揭发了十来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