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男人”,那可不是随便叫的,搁过去叫“爷”。现在虽然不兴这个了,冷不丁喝一声,也是“爷们儿”,拍拍肩膀,那就是“哥们儿”。
北京男人活得潇洒。哥儿俩一照面,“哟,你小子混得不错呀,最近在玩儿什么呢?”。
伟大领袖说过世上怕就怕认真两字,北京男人更怕“认真”。“混”和“玩儿”,代表了一些典型心态,最怕的就是“太当回事儿了”。什么“艰苦创业”,什么“坎坷荆棘”,北京人讲话“您省省罢”,搁我这儿,女娲补天和家里糊顶棚没啥两样。但玩儿就要玩儿出色彩,混就要混出名堂。走出去是个“爷们儿”,倒下去是条“汉子”,一张嘴就是“侃爷”,一闭嘴就是“哥们儿”。老舍是大家,那叫“经典”。可王朔一句“我是流氓我怕谁”,风靡大江南北,典型的“混混儿”,也能兴起阵“京味儿文化”。有人给戴上“痞子文学”的贵冠,甚至有人直呼曰:王大骗子。这就叫玩出了彩。
北京男人很容易满足,说好听点儿,叫“会享受生活”,说难听点儿,也有叫“胸无大志”的,有人非要换个角度,愣说是因为“懒”,咱自己讲话“着不起那急”。北京爷们是很讲究吃的,但并不追求原料的新、奇、贵。什么一蛇三吃,什么龙虎斗,没那么多讲究。只要黄瓜茄子西红柿,就能整出一顿佳肴来,“下得厨房,上得厅堂”,但有一条,厨房下可是下,一般都是只做饭不洗碗,做饭是手艺,洗碗是体力,北京男人“丢不起那人”。夏天一碗炸酱面,冬天一桌涮锅子,总之要吃得热闹,吃得尽性,吃得自在,吃得舒坦。天气一变热,四合院儿里,北京爷们们穿着小挂儿,右手端一只大海碗(估计有一尺见圆),满满一碗炸酱面,左手拎半根儿黄瓜,院儿里一坐,小风一吹,那叫“有感觉”,改句古文“把黄瓜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清晨五六点钟,工薪一族尚在休息,老哥儿几个早在公园里“溜哒”开了。有提笼驾鸟儿的,有声嘶力竭地票着西皮二簧的,有恍然入定舞着太极老剑的,也有一大早就使脑细胞开始兴奋的走马飞象的。无论城市怎样的繁忙,总能在街边的树林里,看见享受生活的人们,“活着图个乐儿”。
北京男人讲究面子,够朋友,够义气,场面上的事情,难不住爷们儿。家里就算揭不开锅了,有哥们儿找来“哎,借我点儿钱,最近手头儿紧,家里老太太一直起不来床,我打算开个饭馆儿”,二话不说,冒着老婆的“枪林弹雨”,砸锅卖铁也得把钱给凑上,嘴里还客气着“有事儿CALL我,咱哥儿俩谁跟谁啊”,看那皱巴巴的钞票配上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不用多说话,心里都是热乎乎的。可这位回到家,还得琢磨着更难的一关“闲内助”。自己先得给自己打气“唉,谁没个用钱的时候呢”。
北京男人其实是很“多礼”的,轻易不会出口伤人(也不知这网上怎会京骂满天飞)。虽然这年头不象老北京那会儿,见面儿都“爷”满口,但认识不认识的,还是会客气地寒喧几句。经常从楼里出来两位,一路聊着家长里短,那位说得快,这位接得也熟,绝无“冷场”,临别了还依依不舍“有空到家里坐啊”,外人一看,还道是故友重逢,那位心里话“这人是谁啊?”。
北京男人傲气,却又随和。随和在面子上,傲气在骨子里。
若是气氛好,那才是客气,来了客人,打进屋开始两小时后,除了客套话,还没入“正题”。关系“磁”的铁哥们儿,倒常是“满嘴里跑龙套”,文雅一点的称为“损友”。三句话里,有两句半是挤兑人的,另半句还得“搂草打兔子”地夸夸自己。不习惯的,还当是仇人见面,知道底细的一瞧“哟,这俩是发小儿”(一起长大的交知)。
北京男人爱耍贫嘴,爷们儿讲话“什么是真理啊?真理就是放之四海皆准的废话!”。调侃戏谑中,“拿事儿不当事儿”,喜欢别出心裁,骨子里就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素质。好在老天爷公平,又赋予了北京爷们儿安于现状的毛病,不然,吐沫真能淹死人了。王朔就是个典型,将平时说的“话糙理不糙”的习惯用语往白纸上一放,还真出效果,可人家也说了,那是“码字儿”。
赶上谈恋爱,北京小伙子也从来不知道啥叫怯场。越好的姑娘,咱爷们儿越要做出“欲擒故纵”来。倒不是朔爷小说儿里总是“痞子”配“娇娘”,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儿。什么都敢往上招呼,刚一见面儿,愣让小姑娘感到象多年的老同学一样。当然,还振振有词地一套理论,简而言之就是“缴枪不杀”。去老丈人家相亲,一准儿地在丈母娘面前能赶上天逢元帅进高老庄,啥活儿都干,动不动再陪上一两个憨憨地傻笑,丈母娘一瞧,“成,就是他了,小伙子挺实在”。可换到老丈人面前,就必须深沉得象老哥俩儿一样,一块儿推杯换盏,听着老丈人侃着“就解放前呀,这块儿是一片坟地,当时住着一个大太监……”,时不时再插上两嘴,诱着老头儿往下说,惹得老丈人口若悬河,频频举杯。当然,目的很明确,不将老丈人“放翻”,就不肯罢休。
北京男人出门在外,都神气活现,不是老虎就是武松,谁也不服谁。一回到家,满不是那么回事儿。老婆大人长,老婆大人短,但嘴里不能服输,自己做饭那叫“兴趣爱好”,躺在鸸所抽烟,因为“只爱抽混合型”的,全月工资如数上交,那是“组织对咱的信任”,一下班就往家跑,那是“怕回家晚,路上遭女流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