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自然懂得这笔巨款和青岛港的用途,那就是请他从速出兵,形成南北夹攻之势,早日消灭阎锡山和冯玉祥的军事实力。他借口此举关系重大,一人难以做主,巧妙地回绝了张群。他面对蒋介石和阎锡山相继封赐的两个陆海空军副总司令的委任状,备感事态的严重,遂电令东北军的高级将领速来沈阳,共同商讨应付时局的办法。“出席的有张作相、于学忠、王树常、王树翰、莫德惠、刘哲、刘尚清、沈鸿烈、臧式毅、荣臻、鲍文樾等人(万福麟因骑马伤足,先未出席,后亦到沈)。这些人当时的意见,约可分为三派:(一)主张不与任何方面合作的,如张作相主张东北军只应绥靖地方,保境安民,不必与任何方面合作,尤其不应与蒋介石合作。他曾说过:‘我们吃高粱米的,哪能斗得起南蛮子,最好离他们远远的。’他的参谋长熙洽也说:‘东北若与蒋介石合作,简直是拱手让人。’其余如张景惠、汤玉麟、汲金纯等人,均支持这种主张。(二)赞同与蒋介石合作的,为王树翰、莫德惠、刘哲、刘尚清、沈鸿烈、鲍文樾等人,而尤以王树翰主张最力。(三)本人无任何意见,静听张学良决定的,为万福麟、于学忠、王树常、臧式毅、荣臻等人。而张学良本人亦举棋不定,迟迟不决。他抱着坐以观变的态度,希望由于局势的演变,双方息争言和,停止内战。”
七月二日,张学良到葫芦岛主持该岛建港工程的开工典礼。吴铁城以南京铁道部代表的资格到葫芦岛为开工纪念碑揭幕。蒋介石的代表刘光亦带有国民政府任命于学忠为平津卫戍司令、王树常为河北省主席的任命状到葫芦岛密交与张。对此,张学良越发地感到不安,他萌发出了这样一个想法:
“今天,蒋介石为了对付其政敌,可以给我送来一份份委任状;他日,这些委任状会不会又送给他人呢?……”
正当张学良被这些所谓的政事缠得非常心烦的时候,突然收到天津发来的电报:一荻平安生产,为司令得一公子。他高兴得手舞足蹈,难以自禁。然而当他稍事平静以后,一种无限内疚的思念又涌上心头,遂毅然做出便服简从赴津门看望赵一荻母子的决定。
赵一荻住进德国医院以后,为了保住她和张学良的爱情结晶拒绝打胎,她忍受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了!在她住院期间,母亲陪伴左右,对她百般体贴、抚爱,给她带来了不少精神安慰。在母亲精心照料和调理下,她咬紧牙关怀胎到七个月,同医生密切配合,实现了既保胎又治病的两全之计,终于平安地生下一个儿子,起名闾琳。她望着那不足月的儿子,听着那呱呱啼哭的声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了,泪水扑扑簌簌地涌了出来……
赵一荻自打怀孕以来,既要忍受“搭背”疮带来的痛苦,又要为腹中的儿子支付本来就不多的营养,所以当张学良来到病榻前,一看见她那皮包骨头的形象,忍不住地淌下了歉疚的热泪。他又从心爱的“小妹”的身上看到了比外貌更美的东西:坚忍不拔,柔中有刚,以及那勇于牺牲的高贵品质。
张学良有些笨拙地抱起自己的儿子亲了亲,转眼看到了赵一荻饱含泪花的微笑。就在这一瞬间,早已泯灭的童年的志向——希望接受普通教育,学习一项职业的念头再次复苏。是啊!作为将军,可以威加四方,号令千军,但是就没有陪伴心爱的“小妹”分娩的份儿。这对向往生活、憧憬爱情幸福的张学良来说,无疑是一种对天然人性的扭曲,其痛苦是自不待言的。所以,他很自然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小妹,我何等地想抛掉这人为的尊严和权力,带上你——还有我们的这先天不足的小闾琳逃进深山老林,去过另外一种生活啊!”
心有灵犀一点通。张学良这番发自内心的话语,在赵一荻的心中引起了强烈的共鸣。她所企盼的幸福生活,也就是张学良所说的这种超脱尘俗的日子。因而她又获得了一种心心相印的幸福。可是当她再一想到这严酷的现实的时候,又禁不住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异常难过地说:“快别说傻话了!我从报纸上的消息得知,时下的蒋介石、阎锡山和冯玉祥,比起我们母子来更需要你。”
张学良敬佩赵一荻的政治眼光,他也清楚心爱的“小妹”所承受的精神痛苦。然而他的地位决定了他的命运;决不能超然于军阀混战之外。他只有欷歔和长叹。
“看来,上帝不会安排你我过那种田园生活了。”赵一荻惨然一笑,“眼下,我们还是遵从上帝的意旨吧!”
……
蒋冯阎大战处胶着状态的时候,由于冯玉祥和阎锡山各怀鬼胎,致使战局向着有利于蒋介石的方面发展,加之冯玉祥的部属再次被蒋介石收买,战况急转直下,到八月中旬,晋军退出济南,撤回黄河以北。张学良为了践行自己出兵的诺言,于八月底返回沈阳,并于九月十日在北陵别墅召开东北军高级将领会议。他在会上讲道:
东北地处边陲,日本窥伺已久,如欲抵制外侮,必须国内统一。我自一九二六年即主张停止国内战争,早日促成统一。在先大元帅(指张作霖)在世时,我曾迭次进谏,未蒙采纳。一九二六年,先大元帅曾派韩麟春赴山西见阎,请他与我们合作,我们也绝不干涉山西的事务。阎锡山表示同意;韩麟春满意而归。而为时不久,阎锡山即将大元帅派往山西的使者于珍扣留,并由娘子关出兵,与我方作战。韩麟春由于阎的失信,气愤病死。阎、冯二位的为人,一向反复无常,从前北洋系统的覆灭,二人应负其责。目前阎、冯合作,事如有成,二人亦须决裂。且以国民革命军系统而言,阎、冯本应为国民党的一部分。至于扩大会议,西山派来诋汪、陈为“赤化”,改组派亦骂邹、谢为叛徒,暂时的结合,将来仍须水火。蒋介石亦系一阴谋的野心家,在他的阴谋里,本想以军事解决西北,以政治解决西南,以外交解决东北。他对我们,亦无特殊的关系。从马廷福的事变,更可看出他的不顾友谊和不择手段。不过目前国事日非,如非国内统一,更不足以对外。我们为整个大局计,必须从速实现全国统一,早停内战。最近阎、冯的军队业已退至黄河北岸,蒋军业已攻下济南,我方拟应实现出兵关内的诺言。
接着,张学良于九月十八日发出拥护“中央”、呼吁和平的通电,遂在历史上演出了东北军第四次挥师入关、入主华北的新时期……
十四
张学良发布第四次入关命令以后,心潮久久难以平息,前三次奉军入关的情景又再现在眼前:那轰轰隆隆的枪炮声,数十万军队激战厮杀的叫喊声……从四面八方朝他袭来,他的灵魂被震慑得颤抖了!尤其当他想到昔日的奉军所到之处,横行不法,动辄打骂,坐车不付钱,看戏不买票的时候,就又想起了关内人民讥讽奉军的一句民谣:“妈拉巴子是免票,后脑勺子是护照。”一种歉疚、忧患之情打心底涌起。如今,蒋介石和冯玉祥、阎锡山正酣战中原,给中原父老带来的灾难是可想而知的。如果二十余万东北军再加入这混战的疆场,又将会有多少生灵涂炭?……他越想越不安,出征前召来了战将于学忠,心情沉重地说:
“我们这次入关,乃是为的倡导和平,促成统一。东北军以往三次入关,名声均很不佳,尤其以张景惠率领入关那次军纪最坏。这次是第四次入关,一切事我都交付给你啦。你要往漂亮去做。我先问问你,你想怎样做?”
于学忠将军是一位有着良知的爱国军人。同时,他还有着山东军人那种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义气。所以,当他听到张学良重用他这位非嫡系的将领率兵入关以后,真诚地说出了自己的一些设想:
“我想有两个办法。第一是一枪不放,使地方不受糜烂,国家不遭些许损失,并可与晋军保持友谊。我们如只到河北、察哈尔为止,完全可以做到一枪不放。第二,如万一继续用兵,我认为在娘子关方面可作佯攻的姿态,而另派劲旅直趋大同,山西指日可下,并不费多大的军力。不过,阎锡山这个人不用提了,山西人民无辜,似不应再受涂炭,我们也犯不上得罪很多人,而且我们如取下山西,亦难免不为蒋介石所忌。同时,这与我们出兵的本意亦不大相合。”
张学良认真地分析于学忠的入关方案,当即同意采纳第一点,并交代了入关后应行注意的事项。
于学忠将军于九月十八日下午三时率部誓师,由沈阳出发。
张学良十分满意此次兴兵,不仅结束了蒋冯阎中原混战之苦,而且未放一枪就接收了华北和平津,一夜之间,中国呈现出了南蒋北张的政治格局。同时,他业已成了中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仁不让的政治领袖和军事统帅,遂于十月九日,在沈阳就任陆海空军副总司令之职。不久,他又收到了蒋介石电请南下,共商国是的邀请,这在东北军高级将领中引起了骚动,就说心地善良的夫人于凤至吧,她也不赞成张学良南下。但张学良却不以为然,笑嘻嘻地说:
“放心!老蒋他再心狠手辣,也不敢在此时机扣留我张某人。”
“不见得吧?你是不是太自信了?”于凤至依然是惶恐不安地问。
“不是我自信,是蒋介石的心计太多了。”张学良坦然地笑了笑,“时下,他需要我帮他稳住江北的半壁江山,因此他不仅不会扣留我,还会再恩赐我一大堆堂而皇之的官衔。”
“真的?”
“不会错的!”张学良望了望依旧是提心吊胆的于凤至,半开玩笑地说,“不放心的话,你就陪着我去趟南京,会会鼎鼎大名的蒋夫人。”
“哎呀呀,我这个土里土气的乡巴佬,怎么能和蒋夫人相比?”于凤至因自卑而忸怩地说,“快别给你丢人现眼去了!”
“土有什么关系?穿件时髦的衣服不就变洋气了!”张学良看着难为情的于凤至,半开玩笑地问,“大姐,你说蒋介石和宋美龄这会儿在谈论些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于凤至不好意思地把头一低,“反正不会像我们这样谈论穿时髦的衣裳!”
“哈哈……”张学良开心地笑了,“对,对!他们是不会谈论穿时髦衣裳的。”
然而,蒋介石和宋美龄究竟在谈论些什么呢?简而言之一句话,宋美龄要蒋介石兑现许过的诺言:战胜阎锡山和冯玉祥以后,立刻皈依基督。
蒋介石从这次中原混战中悟出了这样一个道理:信仰不仅是一个民族的精神支柱,而且还顽固地左右着一个国家的外交政策。他每每回首初战败北,表示坚定地皈依基督以后,他不仅获得了英美诸国在道义上的支持,还获得了军事和经济方面的援助,对战胜强大的阎冯联军起了莫大的作用。因而能遵照自己的处世哲学——为我所用,像过去那样,为了登上最高军事统帅的宝座,不惜高喊苏联万岁的口号,并把长子蒋经国送到莫斯科留学;今天,他又真的宣布皈依基督了。
“夫人,听说皈依基督,还要举行隆重的礼仪,是吗?”蒋介石虔诚地问。
“是的!首先要接受洗礼。”宋美龄含情脉脉地望着有点不大自然的蒋介石,“达令,你洗过礼后,就真的变成上帝的忠诚的奴仆了。到那时,我们这两颗心就会在上帝的指挥下,按着同一的节奏跳动了。”
“不举行洗礼仪式行吗?”
“不行!”宋美龄唯恐蒋介石反悔,很是生气的样子,“只有接受洗礼,上帝才承认你是他的忠诚的奴仆。”
“这怕靠不住吧?”蒋介石有意地问,“上帝真的会知道他的奴仆的心吗?”
“这……”
“这正像我一样!我怎么会知道每一位将领、每一个国民党党员都忠诚于我呢?”说到此处,蒋介石不无感慨地摇了摇头,“我看万能的上帝,也不比我的本事大多少吧?”
“你……”宋美龄气得不知说些什么。
“我是说上帝一定懂得这样的道理:洗礼只是一种形式,正像我们的入党宣誓那样,是测定不出一个人的真心来的。”
宋美龄气得站起身来,在室内踱着步子。
“夫人,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呢?”蒋介石淡淡一笑,“我的母亲是位虔诚的佛教徒,可我自小就信这样一句俗话:信神有神在,不信神就是泥巴块。”
“你……”宋美龄倏然止步,严厉地质问,“你还打算皈依基督吗?”
蒋介石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不是出于真心?”
“这还用说吗?”蒋介石原本打算对宋美龄做些启蒙教育,遗憾的是宋美龄连门都不入,只好无可奈何地笑着说,“我当然是出于真心。”
“你自愿履行洗礼仪式吗?”
“那是自然!因为我是懂得形式的社会作用的。”蒋介石看着怒气已消的宋美龄,突然又变得严肃起来,“夫人,我历来赞赏事不宜迟这句话,我接受洗礼的时间……”
“我已经选好了日子,十月二十三日。”
“我在哪座教堂接受洗礼?”
“我父亲留下来的教堂。”
“给我主持洗礼仪式的牧师选好了吗?”
“选好了!由江长川牧师主持。”
一九三○年十月二十三日,蒋介石在宋查理的教堂接受了洗礼。“在中国,人们对这一消息感到震惊,接着是冷嘲热讽地表示不相信。但是在外国人中间,尤其是在美国人中间,可以听到表示赞许的感叹声……说明中国在走向上帝的天国方面向前迈进了一大步。”
宋美龄是一位希望信什么就真诚地信什么的女性,她显然认为这次洗礼是一种笃诚的行为,因而感到满意。
蒋介石自此以后,把自己的命运紧紧地绑在了美国的身上。就在蒋介石接受洗礼的当天晚上,他在官邸召集了一个重要的决策会议。
当年孙中山先生的秘书戴传贤,摇身变成了蒋家王朝的理论权威,最通晓蒋介石的过去和未来。他懂得战胜阎锡山和冯玉祥的蒋介石必然权欲再次膨胀,可他更清楚乱世枭雄难当。虽说蒋氏在军事上已达巅峰,但他在政治上——尤其是名正言顺地当一国元首尚不能服众。为了集中火力排斥、打击国民党中的元老派,早日把自己的盟兄蒋介石捧上总统的宝座,他率先发言:
“阎冯之乱已经荡平,国家需要安定。但思之阎冯之乱的缘起,盖源于没有约法之管制。名不正,言不顺嘛,为了根绝类似的阎冯之乱,应当召开国民会议,明令制定约法。”
“我赞成戴公之见!”张群又给予了默契的配合,“我建议在正式召开国民会议之前,首先对立宪治国的理论进行广泛的讨论。法制之念一旦深入国民之中,就可以从根本上剪除阎冯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