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学良和蒋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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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杨虎城望着长时间沉默自思的张学良,猝然又想起了他和蒋介石的关系,惊惧不已地:

“你……不同意?”

张学良依然沉默着。

杨虎城惊恐万分,一时不知所措。

张学良终于从沉思中醒来,他望着杨虎城那诚惶诚恐的表情,低沉地说:

“杨主任,我非卖友求荣之辈,请勿担心。”

“那你……”

“我有为难之处。”

杨虎城猝然冷笑。

“你笑为何来?”

“我笑你以私忘公!”

“我以私忘公?”

“对!你对亡国的公情,还不如对他的私情深啊!我悔不该对你……”

“不!我们应该赤诚相见。请放心,我绝不向任何人道及杨主任的救国之策。”

二人相对无言,长时间地沉默。

杨虎城终于打破了沉默,不安地问:“怎么办?”

“我想再劝他一次。”

“我看是没有用处的!”杨虎城怅然地叹了口气,“他是个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人,哪能劝得过来。你和他虽有交情,还换过兰谱,可走的路不同,他是绝不会听你的。”

“他再不听,先礼后兵,那我们也对得起他了。”张学良有些激动地说。

“我可以断言,凭嘴说服他不打内战,团结起来抗日是不可能的。”杨虎城停顿片刻,不无担忧地说,“万一同他说翻了,叫他看出马脚,很快地离开了西安,事情不就更复杂了吗?”

“时下,还看不出他有提防我们的迹象。他很骄傲,他以为我们只会服从他,不会想到我们会有其他的举动。”

“那就试试看吧!”杨虎城勉强地同意了,但他在告别的时候又重申,“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我从现在起,至少要考虑出三步棋去!”

“对!但是,”张学良非常自负地说,“我就不信他真的是铁心肠!”

翌日,张学良驱车赶到华清池蒋介石的下榻处,屏退左右,向他恳切陈词,叙述当前的国内形势只有先对外,一致抗日,才不负全国人民所望,才是国家唯一图存的道路;说明全体东北军,特别是中、下级军官和士兵的抗日情绪激昂,前线各部队准备自动组织援绥抗日,自己亦可亲自上前线指挥;表示个人对蒋是忠心耿耿,因此为领袖着想,不能不披肝沥胆相劝。说话间,声泪俱下。但蒋介石不但无动于衷,反而勃然大怒,严斥张幼稚无知,受共产党蛊惑,违背“先安内后攘外”的国策,甚至是反革命。蒋拍案道:“你现在就是拿枪把我打死,我的政策也不能改变!”

张学良愤懑不已地回到住处,告诉杨虎城:“我劝说失败了,他还拍着桌子和我吵了一阵。为了做到仁至义尽,你再走一趟。”

杨虎城应命前往华清池。但是他在路上很是“斟酌自己应持的态度和措辞,总以不引起蒋的不满或怀疑为原则”。他对蒋说:看国内形势不抗日,国家是没有出路的,人心是趋向于抗日的,对红军的事,可以商量办,宜用政治方法解决,不宜再对红军用兵。蒋介石哪里听得进去,大谈了一会儿“剿共”必胜的理由以后,又对杨虎城说:“你是本党老同志,要知道,我们和共产党是势不两立的。消灭了共产党,我会抗日的。”杨看蒋的态度无法挽回,再谈下去,恐怕造成僵局,就回西安了。杨虎城一见张学良的面,就坚定不移地说:“我们不能坐失良机,更不能失去人心,为了抗日救国,就是把你我的家底全交代上了,也值得!”

“我完全同意!为了国家,我已经对他当面‘言谏’、‘哭谏’,均不起作用,看起来,你我也只有干的一条路了!”

这时,谭海送来两份机要情报:明天——十二月九日蒋介石在华清池召开高级将领参加的“剿共”会议。同时,西安各界人士为纪念“一二·九”运动一周年,结队去华清池请愿。张学良阅罢交给杨虎城,十分焦急地自语:“如何避免这场流血事件呢?……”

二十七

十二月九日上午,蒋介石准时在华清池召开了西北“剿共”会议。除何应钦、刘峙、顾祝同等高级将领以外,其余如陈诚、蒋鼎文、卫立煌、朱绍良、万耀煌、陈洞之、蒋作宾、蒋方震、邵元冲、张冲等都出席了会议。蒋介石向与会者宣布了他的“剿共”计划:迅速调整嫡系部队三十万人马开入陕西,向红军发起所谓的最后一击。蒋鼎文为西北。剿共”前敌司令,卫立煌为晋陕绥宁四省边区总指挥,陈诚以军政部次长的名义指挥绥东中央军各部队。正当这些高级将领讨论、实施蒋介石的这一“剿共”计划的时候,蒋孝先闯了进来:

“报告!西安市近万名游行队伍向临潼方向赶来,扬言要向委员长请愿示威,要求停止内战,一致抗日。”

与会的将领闻之愕然,一齐把目光投向了凶相毕露的蒋介石,只见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近似歇斯底里地叫喊:“这种事还用得着请示吗?时至非常时期,学生游行,格杀勿论!”

蒋孝先离去之后,蒋介石又向他的驻陕特务机关宪兵第二团、省会公安局、西安军警联合督察处、国民党省党部等下达了密令:这次学生运动,系共产党操纵指使,着查明拿办。

就在蒋介石大肆搜捕、残酷镇压爱国学生运动的时候,张学良密派卫队营跟随学生队伍同行,暗中保护群情激愤的各界爱国群众。当游行队伍就要行至十里铺的时候,如坐针毡的张学良突然收到了蒋介石的电话,强行命令他对游行的学生“格杀勿论”。少顷,他又接到卫队营营长孙铭九的电话报告:十里铺一线布置了全副武装的军警宪特,公路上架设了机枪,一场大的流血事件就要发生了。张学良放下电话,严肃地思索了一下,转身对赵一荻说:

“请转告杨虎城将军,我赶往十里铺劝阻爱国的学生队伍去了。”

张学良为了避免流血事件的发生,亲自赶到通向临潼的十里铺。他一听惊天动地的爱国口号声,回荡旷野;他再一看列队公路中央,扣动着扳机的宪兵,急忙把自己乘坐的汽车开到双方对峙的公路中间,他面对群情鼎沸的学生大军,高声地说:“同学们!你们站住,听我说几句话。你们的爱国行动,我决不阻挠。我是当地负责长官,你们有话同我讲,我替你们解决。我张学良的爱国心情跟你们一样,你们的要求就是我的要求,也许我的要求比你们的要求还急迫。但现在你们不要再往前走了,不然会发生流血事件。”学生们喊:“爱国就不怕牺牲!”张说:“你们的一切请愿书都交给我,由我替你们转向委员长陈述。”张学良在群情激愤下激动地说:“同学们,相信我吧!我是国家负责军人,我决不欺骗你们,你们回去吧!”这时学生们喊道:“拥护张副总司令领导东北军援绥抗日,请答复我们的爱国要求!”张表示:“今天已经天黑了,你们先回去吧。我要在一星期内用事实给你们回答,我说的话是负责的。”张学良说的都是内心潜藏已久的话,记得在金家巷公馆吃饭时,他曾对吕正操以及秦诚至等人说过:“谁都有哲学,这个哲学,那个哲学,我有‘赌’的哲学,虽然输一次两次,但只要不散局,总有一次,我要把老本都捞回来的。”

学生们听到张学良的话,都很感动,觉得满意。天色已暗下来,队伍停留在凛冽的寒风中,经领队的布置,有的立即回城,有的当夜停在十里铺。派去保护学生的那二十名士兵,和他们一道住下。

张学良难以平息满腔的激愤,他亲自开车驶往华清池,再一次和蒋介石发生了激烈的争论。蒋介石怒气冲冲,不停地拍着桌子教训张学良:

“你是代表国家大员对学生说话呢,还是代表学生对我说话?你不懂拥护领袖的道理,有人侮辱领袖,你应该与他拼命!”

张学良拭去满面悲愤的泪水,转身离开了蒋介石的下榻处,于庭院中又碰上了负责警卫的宪兵三团团长蒋孝先。他正欲昂首阔步走去,蒋孝先拦住了去路,不冷不热地说:

“张副总司令,请留步,我有几句不当讲的话想对你说。”

“你还是留着给委员长说吧!”张学良“哼”了一声,擦着蒋孝先的身边向前走去。

张学良驱车刚刚回到官邸,副官谭海又迎过来,异常气愤地报告:

“方才,刘多荃师长前来报告,说蒋孝先这小子太狂了,他托人转告您:西北剿共的任务如不愿担当,即请退出西北,不要误了大事。如若还愿意干,就一切听委员长的,好好地干!”

“混账!”张学良气得浑身发抖了,“狗仗人势的东西,他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这时,杨虎城驱车赶到了,一见面,就劈头直问:“情况怎么样?”

“委员长也太不像话了,公然派兵,要杀害爱国的无辜!”

“近日的情况很不妙,人们对委员长愤恨到了极点,万一我们对部队失去了控制,发生骚乱,那就危险了!”杨虎城望着习惯踱步沉思的张学良,“我们不能再等了,赶快行动吧!”

“对!”张学良重拍沙发的扶手,果断地说,“言谏、哭谏不行,那我们就给他来个兵谏!”

“好!我完全赞成。说干就干,我们立即商议兵谏的行动方案!”

关于扣蒋的计划、行动时间、任务分配等事,张学良和杨虎城在玄凤桥金家巷张的官邸商量了两次。有关具体的内容,杨虎城将军的机要秘书王菊人做了如下的记载:

在下午二时左右,确定了三件事:(一)决定于十二日上午六时在西安、临潼两处同时行动。(二)为了侦察蒋的行动,凡蒋与南京和西安方面的通话,必须通过张官邸的总机接线,注意蒋与各方面的通话内容和其他方面向蒋的电话报告。在我们行动时间以前,如果发现蒋有觉察,或有移动,或有特务和其他方面向蒋告密等情况,随时准备以两个加强连立即由西安驰往临潼扣押蒋,如果由西安方面派兵来不及,即命令驻临潼县内之刘多荃部,火速执行扣押的命令。(三)如情况无变化,十二日凌晨在临潼扣蒋的任务,交由十七路军派可靠军官和得力部队担任。当时张对杨说:他有几个作战有经验的老军官,只是在扣蒋这件事上,他觉得没把握;青年军官可靠的有几个,但没有作战经验,所以请杨派人到临潼扣蒋。杨说:“这事我有把握。”杨回到新城十七路军总部后,即作了一些必要的准备:(一)着特务营营长宋文梅立即组成一个加强连,每人配备手电筒一个,随时准备出动。派定大卡车四辆,随时准备载兵往临潼扣蒋。到了傍晚,杨恐怕宋文梅在指挥军队的经验上不如许权中,又把许接到新城,让他秘密地住在电务科科长原政庭房中,等候命令。(二)命令陕西警备第二旅孔从洲,着所部(包括郑培元、沈玺亭、唐得楹三个团及归孔指挥的一个炮兵营)官兵,均不得擅离营房,准备内务检查(因为在行动以前,未明白告诉军官扣蒋的行动)。(三)又研究了一次原定的在西安的军事部署:①特务营宋文梅率兵一连,担任临潼扣蒋的任务,归许权中指挥;②特务营(缺一个连)由该营营附张希钦指挥,担任扣押住在西京招待所和花园饭店内的蒋系高级军政人员,并担任解除中央宪兵第二团(当时在西安的除担任陕省府警卫、临潼华清池蒋的警卫的以外,下余不足一个营的兵力)武装的任务;③警备第二旅孔从洲担任占领公安局、飞机场、中正门外火车站、西安军警联合督察处、保安处并解除各该处蒋系武装的任务;④教导营担任新城守护和解除别动队及蒋系部队各留守处、办事处官兵武装的任务;⑤炮兵营(归孔从洲指挥)担任占领省政府,解除驻在省政府宪兵团一连的任务;⑥卫士队白志钧部有两个队,以一个队准备担任住在新城大楼的蒋介石的中层警戒(当时计划,蒋被扣后,押在新城大楼东房杨的办公室内,警备部队分三层,室内、房屋上边和台阶下边的四周),以一个队担任新城临时指挥部(即新城内西边杨的住宅)的守护;⑦西北总部参谋长晏道刚,在陕西特务头目如陕西省公安局局长马志超、西安军警联合督察处处长张坤生、宪兵第二团团长杨镇亚以及专员张笃伦和省党部的特务等,务必设法扣押,其任务,临时分配;⑧准备以电话下达命令,着冯钦哉派精锐兵力,迅速由大荔经三河口袭击潼关,确实占领该地;⑨准备以电报令陕北前线西路一带的第十七师、警备第一旅、警备第三旅及十七路总指挥部直属各部队,不分星夜,轻装前进,分别集合于渭南、西安等地区,策应对潼关方面之防御作战,并令警备第三旅以隐秘行动,迅速占领成阳,解除蒋军第十三师万耀煌部两个团之武装,巩固后方;⑩西安金家巷张学良官邸和城内东南区的保卫工作以及肃清该区内特务的任务,由张的卫队第二营担任;东北军卫队第一营王玉瓒营长,除担任包围华清池与十七路军派往扣蒋的部队密切配合行动外,并担任扣押蒋的侍从室人员、解除其武装的任务;驻临潼县城内第一○五师担任占领临潼火车站,监视蒋的专车和解除车站方面蒋介石卫队之任务;西安和临潼的统一行动时间为一九三六年十二月十二日上午六时。这时,军事行动、任务分配全确定下来了。

十二月十一日这一天,杨去张处的次数较多。上述任务分配,张也赞成,决定由杨下口头命令。午后,张叫在临潼华清池担任外围警卫的东北军卫队第一营王玉瓒营长来西安,准备告诉他,叫他在十七路军扣蒋部队到达后,把该部队接应进去。张以此事先同杨商量,杨说:“王营长固然是可靠的,但将这种事先告诉王有泄露机密的危险,不可不防。王营长既来了,甚好,可以临时给他命令,让王营长随扣蒋部队一同回临潼。张也赞成这个慎重做法。杨回新城后,给宋文梅下了到华清池扣蒋的命令,并叮嘱他说:你和许权中都对蒋介石有仇恨,这一回是为了国家大事,对他不应从个人仇恨出发,你必须给我弄回活的蒋介石,不要死的,如果打死了蒋介石即要你偿命,谁打死了他,都以军法从事。又说:尽可能避免开枪,要迅速扣押。还叮嘱宋要服从许权中的命令,先不要告诉许,等临出发时我亲自告诉他。这时已是傍晚的时候了。杨反复考虑,总感到这方面的部队安排不够妥当,双方军官平日都不相识,共同执行这个任务指挥上不方便,如果发生误会必致贻误大事,还是叫孙铭九去为好。杨又拿这办法同张商量。张说:孙铭九没经验,我加派几个得力人去。于是又变更了去临潼扣蒋的部队,其他仍照原计划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