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金山证券交易所意味着,也可以说是代表着工商业的巨大活动,是世界上最活跃、最奇特的交易所。由于加利福尼亚州的特殊地理位置,它有一个显著的特点——聚居着各地的人——不同种族,不同民族。在它漂亮的红色大理石的高门楼下,身材魁梧、满头金发的撒克逊人与身轻如燕、肤色发暗、头发呈褐色的克尔特人擦肩而过;黑人与荷兰人、印度人时常碰面;波利尼亚人会惊奇地遇见格陵兰人;还有长辫子的中国人和武士打扮的日本人。人们操着不同的方言,宛如置身于《圣经》的通天塔里了。
10月12日,这个举世瞩目的交易所正常开市,和往常开市没什么区别。10点55分,那些主要的经纪人出现在交易所,他们的表情就是他们个性的翻板。有的说笑,有的刻板,互相打招呼,互相握手,共同走进酒吧间,吃喝一顿之后,便开始了一天的交易。首先,他们依次打开各自编了客户号的信箱,取出一大堆信件,漫不经心地浏览着。
很快,当日的行情出来了,人们不知不觉地开始忙碌着,时常发出轻微的叫嚷声。
电报也开始从世界各地飞来,时隔不久就会传出一张蓝纸条,然后在喧闹声中被朗读,接着由交易所的服务人员贴在公告栏上。
人群越来越有点骚动不安了,逐渐地加剧着,代理人忙忙碌碌,连奔带跑,去电报局发电报,并带回新的电报。人们打开各自的笔记本,在上面不停地记录、涂改、删掉。所有的人都好似着了魔一般。大约下午1点钟,在不安的人群中好像传播着一条神秘的信息。
随着“西部银行”的一位股东的到来,一条令人难以置信的、惊奇的消息也迅速传开了。
有的人说:
“别开玩笑了!这无疑是个花招!决不能相信它。”
“是的!”另一些人却说,“可是无风不起浪啊!”
“谁会相信处在他那样的地位会破产?”
“谁都有倒霉的时候!”
“但是,先生,仅不动产和机器就价值8,000万美元!”有个人说道。
“他的钢铁、粮食和生产出来的产品还没算在内呢!”另一个附和道。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舒尔茨足足有9,000万美元,谁要是卖空,我负责办理。”
“可是,他为什么要拒绝支付?”
“这是谣传,我根本不相信。”
“你的意思是有钱人家永远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斯达尔施塔特决不是一个家,而是一座城!”
“不管怎么说,事情还没完!应该组建一个公司来处理他的事!”
“可钢王为什么不在拒绝支付之前成立一个公司呢?”
“也是,先生,这很荒谬,简直是痴人说梦!这绝对是谣言。也许是纳希耍的花招,因为他急于抬高钢材价格!”
“决不是谣言!钢王不但破产了,而且连人都不见了!”
“不见了?”
“是的,先生,刚贴出的电报上写得非常清楚。”
人流像洪水一般向公告栏涌去。新贴的一张蓝色纸条上这样写道:
纽约,12点10分。中央银行。斯达尔施塔特工厂。停止支付。现已负债金额:4,700万美元。
舒尔茨下落不明。
现在,这个消息无论多么荒谬,也没有人反驳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全出来了。
下午2点,在公告栏上,贴着一张张因舒尔茨破产而遭受损失的人的名单。纽约矿业银行损失最惨;其次是芝加哥的韦斯特莱父子银行,损失700万美元;接下来是布法罗米尔旺基银行,损失500万美元;旧金山工业银行损失了150万美元;此外,还有一些因这些银行受损而间接受损的银行。
与此同时,用不着等待消息的传来,这件事的必然后果便开始兴风作浪了。
旧金山交易所,到下午2点时,还是沉闷呆滞。下午2点以后,完全相反,按照业内人士的话来说:波动!盘升!疯狂地投同倒把!
钢价上涨,每时每刻都在涨!煤价也上扬!合众国内所有冶金企业股票都在上涨,钢铁产品的价格也在上升。法兰西城的土地价格也在上涨。自从内战开始,那里的地价一落千丈。买地的人都被认为是傻瓜,但现在每英亩竟达到180美金。
自从那时开始,报刊亭总是人山人海。不过,无论是《先驱报》、《论坛报》、《阿尔塔报》,还是《前卫报》、《回声报》、《环球报》,没有一个通讯员可以获得内幕,只能将众所周知的消息刊登在报上。
大家了解的唯一的消息是,一张由舒尔茨支付给布法罗的杰克逊公司的800万美元汇票,在9月25日夜送到舒尔茨在纽约的客户希林-施特劳斯银行,要求兑付。但是,钢王名下的存款金额已不足兑现。于是,代理人立即发电报通知舒尔茨,却没有回信。经查账发现,已经有13天没有收到来自斯达尔施塔特工厂的信件和汇款了。从这天开始,该银行每天收到很多要求钢王支付的期票和汇票。无论先后,它们都是同样的下场——打上“查无存款”的字样,然后被退回。
四天里,询问的信函、担心的电报、愤怒的质问,纷纷涌向银行和斯达尔施塔特钢厂。
后来,来了这样一封电报,内容如下:
“在9月17日,舒尔茨就已不知去向。没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他没留下任何指示,他的钱箱也是空的。”
现在,真相已大白于天下,主要的债权人惊恐不安,便告上了法庭。几个小时以后,这些债权人破产的消息迅速地传遍各处。于是,又有一些受连累的公司破产了。截止10月13日12点整,已知的欠债额已高达4,700万美元。有迹像表明,全部欠债总额高达6,000万美元。
这就是众所周知的消息,也是各种报刊一致的消息。毫无疑问,每份报纸都宣称,第二天将会有精彩的独家报道。
各家报刊业主立即派通讯员赶往钢城,打探最新的进展情况。
自10月14日晚上起,通讯员大军将钢城包围了,个个拿着笔记本,握着铅笔。可是,这支大军就像想登天的愚人,根本无路。门卫始终坚守岗位,无论记者使用什么手段,他们也没有放行。
不过,有一点可以得知,工人们什么也不知道,各个厂区一如既往。只是在前一天,工厂负责人才奉上级的指示,通知说各个分区钱柜都无存款,总部又没下指示,如果再没有通知,星期六就开始停工。
这一切不但没有澄清局势,反倒使它更加复杂了。舒尔茨先生下落不明大约已一个月了,这一点毫无疑问。不过,没人知道他失踪的原因以及由此造成的影响,每个人都惊恐不安,心头时刻萦绕着一个模糊的念头:这个神秘人物可能随时出现。
在最初的几天里,工人还像往常一样照常上班,每个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干着各自的活。
依照惯例,工人在星期六发工资,而且,总部会计室总能按时满足各厂的需要。钢城实行高度的独裁制,舒尔茨独揽大权。所以,他失踪的消息一传出,整个工作便都停了下来。自9月17日,钢王签发最后一项命令时开始,到10月13日停止支付时为止,虽说有数以万计的信件——许多信件中肯定附有巨额汇票——从斯达尔施塔特邮局送到中央总部分发室,而且会毫不迟疑地送到独裁者的办公室。不过,除了他,谁也无权拆信件,而且需要经他用红铅笔批示,才能转交总部会计室。
厂里的高级职员从未想过要越权行事,也不敢这么干。对他们的下属来说,他们的权力已经至高无上了。不过,他们一旦站在钢王前面,甚至是一想到他,他们就成了听从摆布的工具了。所以,高级职员们各司其职,只有静静地等待、观望着事态的进一步变化。
最终,事态变得更严重了。无人统治的局面一直延续着,直到有几家银行发现存款不足,才发电报要求汇款,抗议无效之后,走上了法庭,宣布破产。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非常令人费解的是,一个如此庞大、技术先进的钢铁厂,就这样瘫痪了。不过,事实已证明:钢王舒尔茨负债潜逃。
通讯员所能打听到的就是这些了。即使那些新闻界的大人物也不例外,甚至连声名显赫的迈克尔约翰也是同样的命运,他曾从当代嘴巴最紧的格兰特总统那里套出其政治见解,因此在新闻界声名鹊起。布伦德巴斯原是《世界报》的一名普通记者,后来因为第一个把普列文投降的重大消息报告给沙皇而成了世界闻名的记者。在无奈之下,他们也只得承认《论坛报》和《世界报》尚无法披露钢王破产的真相。
是什么导致了这个可怕的企业主遭受了这种绝无仅有的突变?究其原因,这与斯达尔施塔特城那与众不同的情况密不可分。它处于一种与世隔绝的状态中,谁也不允许去那里进行正式的合法调查。
事实确实如此,尽管钢王的签字在纽约已经拒绝兑现,但是,他的债权人绝对有理由认为,工厂的不动产完全可以抵偿债务。不过,为了能把钢厂资产用来抵债,应该向哪个法院递交诉讼状呢?钢城并不在合众国管辖范畴,完全由舒尔茨独裁。要是在他离去之前,指定一个代理人,事情就好办了,但是,现在什么也没有。除了他本人,任何人也无权查问,即使是大法官、总统也无权处理这里的事务。他将中央集权的统治发展到了顶峰,也正因为如此,在他下落不明之后,整个钢城的基石似被抽走了一般,顿时开始崩溃。
换在合众国的统治下,债权人完全可以成立一个债权委员会,接替舒尔茨的资产和管理权。
从各个角度来看,他们用不着花太多的心思,工厂就可以运转了。
但是,这只是空想而已,完全不可能实现。缺乏合法的手续,是不能接管的。这道无形的障碍束缚了大家的手脚。可以轻易地越过钢城的城墙,但想跨过这道精神障碍,却是难上加难,无奈之下,债权人只能眼巴巴地望着本可以用来抵债的资产。
现在,债权人所能做的事无非是共同商议,联合向国会递交申请书,希望国会插手此事。宣称为了维护公民利益,决定将斯达尔施塔特城并入合众国版图,从而使这个完全自治的地区置于同一法令之下。有几位议员由于与此事有些瓜葛,因此表示支持。从美国人的天性来看,这个提议很有诱惑力,极有可能会得到满意的答复。但不幸的是,国会正值休会,到国会进行讨论时还有很长时间。
在等待期间,斯达尔施塔特城停止了运转,熔炼炉先后都熄灭了。
不幸的人并不是那几个债权人,依靠工厂生活的一万多户居民比他们更惨,完全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究竟该如何办呢?继续工作,指望半年后领到工资?或许根本不可能有工资。
显然,谁也不会再干了。即使想干,他们又怎么干呢?原料的来源以及一切全没有了,舒尔茨的主顾都表示在合法解决之后,才会恢复关系。各厂区的厂长、工程师和高级职员们,在没有指示之前,谁都不敢动。
工人们会议开了不少,多次研究,多次讨论,但是没有一个行之有效的计划。随着失业,出现了贫困、绝望和犯罪。工厂里空无一人,酒吧间却人山人海。工厂的一个烟囱停止冒烟之时,也是一个新酒吧开业之日。
工人中那些居安思危的人,早有先见之明,积攒了一笔钱。在这样的困难时期,他们便开始迁移了。他们奔向四面八方,很快找到了一家钢厂。
不过,像这样有远见的工人太少了。绝大部分人都留在原地,受苦受难。忍饥挨饿的人们,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怀着一颗滴血的心。但那群披着人皮的合众国特有的恶狼,还不失时机地趁火打劫。难道真的没有希望了?难道前途真的如严冬一样黑暗与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