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来是临夏(古称河州)地区的教长阿訇,我对我们回族马家家族有较多的了解,既然你是我的女儿,在这漫漫的冬夜里,你就是我这个寂寞老人倾诉衷肠的人了,你愿意听吗?”
“阿爸,你讲吧!”杜丽珍带着一种宗教的虔诚,“我会当成自己的家史来记取的!”
“我们祖上是河州(现今也叫临夏)摩尼沟何家庄人。我的爷爷辈里最有学问的是马占鳌,他原在本地传经,以后到西安清真寺留学。
“那时大清王朝已经腐败,官吏庸劣贪财昏昧无知。那时太平天国起义的烈火卷到西北,西安深受太平天国的影响。陕西回民向来被地方官府歧视压迫,就借着太平天国的燎原大火,秘密准备起事。
“马占鳌在留学中对太平天国有所见闻,‘穿衣’,也就是毕业,回到家乡,在本庄寺院里做开学阿訇。他能言善辩、敢做敢为,很受本乡教友的尊崇。
“咸丰年间(1851—1861年)青海藏民和蒙古族互相拚杀,清廷不得不多次在西宁镇压,那也是个兵连祸结的年代。接着,巴燕戎格的撒拉族人举行暴动,马占鳌便集合本乡回民群起抵御,屡战屡胜。
“那时,马占鳌是公认的有勇有谋通晓经典的阿訇,自然也就成了回民的领袖。
“同治二年(1864年),马占鳌被推为河州回民暴动的主帅,率队攻击河州城。马占鳌的二弟战死。从此,马占鳌与守城者结下了杀亲大仇,发誓拿下河州。他给暴民下了禁令,破城后,对俘虏不能乱杀,只要他归顺回教就可饶恕。同治三年,攻陷了河州,不乱杀俘虏很得民心,都愿归顺,暴动队伍扩大,到处烧起战火。
“追随马占鳌的人越来越多,成分也越来越杂,纪律越来越坏,部队越来越难管束,这和中国历史上许多农民起义一样。”
杜丽珍耐心地听着,像听一个惊险的故事。
“马占鳌对这种状况,甚感忧虑和不满。他召集大小头目们训话,他说:‘开头起事时,大伙脚上穿麻鞋,手里拿着五尺长矛,过着比老百姓还苦的日子;如今大伙抢富了,脚上穿上了羽绫靴,身上穿上了绸缎马褂,变得爱钱爱命不爱民了。不去打坏人,只想到民众家里地窖,为民变成害民,矛变成铲头了!’
“马占鳌的话说得很严厉,东乡帮头目大为不满,说马占鳌辱骂了他们,聚众包围起来要杀害他,幸亏有一部分人挺身保护他,这才解围。
“马占鳌既愤怒又伤心,他对那些一齐起事同甘共苦而后又变了心的头目们说:‘既然你们恨我,不尊顺我,我也不强来管你们,以后我只守积石关和循化城,河州的事我不管了,你们另推首领吧!’
“东乡帮占了河州,失去了统一指挥,内部又闹纠纷,彼此不服,纪律更坏,酿成自相残杀。
“同治八年(1869年),左宗棠率领湘军入甘肃剿抚。总兵傅先宗、徐文秀等从临洮渡河,直逼河州,东乡帮各头目大为恐慌,只好恳请马占鳌出面维持局面。
“马占鳌说:‘既然要我管辖,就得听我号令,你们要纳经发誓。’
“纳经,就是捧着《古兰经》!众头领一概遵从,马占鳌就回到太子寺主持大局,制定计划。
“后来,互有胜负,傅先宗、徐文秀都被打死,四十营湘军全部溃败,回军大胜。湘军后退三甲集,马占鳌进驻马里庄。
“马占鳌用‘黑虎掏心’的战术取得了大胜。头目们都以为打了胜仗,一定要继续发动进攻,可是马占鳌却忽然提出了投降的问题,大伙都很吃惊。”
“为什么打了胜仗反而要投降?”杜丽珍大惑不解。
“这正是马占鳌的远见。他能从一时的胜利中看到未来的失败,就像你们西路军一样,即使再打几个胜仗,也还是要败。”
“为什么?”
“你听那时的马占鳌怎么说,他说:陕西的白彦虎失败了;宁夏的马化龙也失败了;陕西已告肃清;甘肃也大部平定;只剩下我的河州和西宁两个地方。就像全城都失守了,还剩下两间房屋还在打。屋里的人越拚越少,屋外的敌人越聚越多,屋里的人败是定局,只是早晚的事。与其打败而降,不如乘胜而降。他说,我们两个小县和整个大清王朝作对是不能取胜的,乘胜投降是吃敬酒,失败投降是吃罚酒。过去抵抗大清的罪责,由我一人担承;清廷一定少办善后,宽待大家。若是战败而降,已先战死许多无辜,而后反再严办,又死许多人。知胜不知败,早晚都得惨死,落个霸王自刎乌江……我马占鳌反而对不住大伙!”
“这个道理我要仔细想想才明白。”杜丽珍说,“打了胜仗投降,不是很容易理解的。”
“马占鳌讲的已经很明白了,只是你入世不深,不容易想透就是了。为了取信左宗棠,不使他起疑心,各首领派出自己的儿子去作人质,表示投降诚意。马占鳌的长子马七五,花寺马永瑞的长子马如蛟,洪门马万有的长子马福才,带着投降禀帖到安定城去见左宗棠。
“当时左宗棠正为打了败仗焦虑万分,忽见来降,喜出望外,仔细推敲禀帖,断定是真降,而不是缓兵之计,便欣然接受,并给马占鳌没起字号的长子马七五赠名马安良。
“马占鳌遵从左宗棠的指示,同马悟真、马永瑞、马万有、马海晏等十二首领赴兰州住绣河清真寺,等候传见。
“马占鳌在左宗棠传见时,便自带锁链,言称罪在他一人,希望朝廷宽恕他的部下。
“左宗棠立即应允,并要他为清廷立功赎罪,委马占鳌为督带兼中旗管带,马悟真为左旗管带,马永瑞为右旗管带,马海晏为督标中营步队管带。参加了清军刘锦棠西进的部队,由循化进入化隆,最后进入西宁、大通,结果弯弓反射,为大清效忠,听从驱使,杀自己同教同族……
“辛亥以后,甘肃共分八镇,各镇守使,汉回两族各占其半。
“回族的镇守使有:宁海(现今的青海)镇守使马麒;宁夏的镇守使马鸿宾;甘州镇守使马麟;凉州镇守使马廷骧。
“汉族的镇守使有:肃州镇守使吴桐仁,河州镇守使裴建准,陇志镇守使孔繁锦,陇东镇守使张兆钾。
“各路诸侯各霸一方,自从陆洪涛护理甘肃督都的命令发表之后,回族各镇守,以拥护马福祥当甘肃督都的目的没有达到,尤其对陇东将领张兆钾反马一事愤愤不平,汉、回矛盾陡起,当时省城纷纷相传,说各马家军有独立的企图。陆洪涛惧于马家军的武力,不敢立即到兰州就职,其幕僚提议先暂驻定西,再观动静,陆洪涛认为这将被视为怯懦,反而坏事,便毅然到兰州就职视事。
“回族各镇守使虽未公开表示硬抗,但是软顶。督署下达政令,形同虚文,各镇所属县缺,均有各镇自行委任,只是报省备案;驻军粮饷竟然由县署局直接提取。各县民财各政,均由各镇把持,致使省令不出省垣。
“陆洪涛对此情况,极感愤怒。他的部下各将,力主武力征服。战事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甘肃缙绅名流,晋见洪督军,力言兵端一开,必然兵连祸结,百姓必受涂炭,最终必将结为冤仇,万世难消,反难收拾。
“陆洪涛权衡利弊,接受了他们的建议,省绅清翰林刘尔昕也愿出面调解,乃会同地方各耆绅联电各镇守使,同莅省垣共商要政。
“电文首先对甘肃地方疾苦情况以及汉回和衷共济之必要特予强调,并对各镇之矛盾多作解释,造成局势之缓和。各镇接电,微言大义,表示服从,从此各镇各处信使往还,甘肃局面出现了表面统一。
“其实暗中各怀鬼胎,争权夺利,明争暗斗,反而在烟幕后加剧进行。陆洪涛明知此情,也无可奈何,只好睁一眼闭一眼,任其发展。
“所有各镇,都是标榜爱民为其宗旨,其实没有不鱼肉乡民的官,只是程度不同,各镇横征暴敛民不聊生,又酿成了不尽的祸根……”
老人为此循环反复的动乱战祸,无法医治,引为浩叹,视为人类之悲哀,大有看破红尘之慨。
“这种互相征伐、仇杀,真难分清谁是谁非,全都是为了生存发展,谁有利于我则为友,谁有害于我则成敌,古今一理。
“我只是鉴古观今,再说我们马家军的历史。马福祥是西北军阀的主要人物,他生于一八七六年,比我大六岁。他的父亲叫马千龄。他有四个弟兄;福财、福禄、福寿、福祥,他是老四。
“马福祥幼年入私塾读书,十四岁和他的二兄福禄练武,天天演习弓马枪刀。
“后来,马福祥为清廷卖力取得了赏识,成了宁夏的统治者。为了维护和发展他的势力,派他的儿子马鸿逵与他的侄儿马鸿宾领兵打败了卢占魁、白彦公、金占奎和伪皇帝达尔六吉等地方势力,还堵截袭击了‘白朗’的起义部队……”
杜丽珍只是耐心地听着,她无法搞清这些历史变化的根源和互相间斗争的是非曲直。
“一九二五年冯玉祥的国民军陆续人甘,马福祥为了自保,又重演马占鳌乘胜投降的策略,主动请冯玉祥收编。冯为了笼络西北诸马势力,将其部队改为七师,由马鸿逵任师长,马福祥本人则出任航空督办,转向内地进行活动。
“一九二六年冯玉祥五原誓师,委马鸿逵为国民联军第四路司令,归援陕总指挥孙良诚节制。孙良诚率孙连仲、马鸿达、吉鸿昌各部经固原、平凉东进入陕西,进攻刘镇华部,以解西安之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