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当前文学症候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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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文学批评态势与更新之途(2)

必须看到,现在既是一个市场化时代,又是一个新媒体时代,是资讯全球化时代。网络媒体为文学创作与理论批评提供了新的存在视域,给文学观念带来了新的巨大冲击,传统文学秩序受到了挑战,它还涉及到创作精神、创作方式、批评对象、批评方式、批评标准等等一系列新的理论问题,亟待人们去探求。就文学批评而言,最突出的一个问题也许是,如何在大众传媒时代,尽可能保持自己的精神品格,保持一种独立的批判精神和价值标高。文学批评离不开传媒,因为它没有专属于自己的话语频道,它必须通过媒体才能传播自己的声音。这里就有个自由与不自由的问题。现在,我们进入了一个大众传媒的汪洋大海,刊物、书籍、副刊、网络、电视、排行榜、研讨会、新闻发布会铺天盖地,按说它们都可以充分地传播文学批评的声音了,其自由度和选择性应该大为扩展了,而实际情况却是,批评陷入了言说更加不自由的状态,显得更加被动了。因为,评什么不评什么,发什么不发什么,以什么样的话语方式言说或不以什么样的话语言说,常常要受到有形或无形的经济利益、功利主义、短期行为以及发行量、点击率、码洋、收视率,乃至人情、面子、关系等等多重因素的制约。

一般来说,文学批评的声音由三方面构成:它们是学院批评、专业批评、媒体批评。通常认为,学院批评擅长于归纳历史,媒体批评擅长于现实描述,而专业批评介乎二者之间,做得好可在历史与现实两方面都有所贡献。现在的情形仍然不外乎这样三种。不同在于,在媒体时代,学院批评的现实感强化了,人虽不离开学院,但也很关注当下的创作和理论,也注意与媒体保持亲密关系;专业批评仍处于中间状态,且在不断分化,有的人走进学院,有的人倒向媒体,但出走者其基本思路未变;媒体批评则在娱乐化与文化化、事件化与审美化之间寻找着自己的生存点。这里,切不可把媒体简单看成媚俗低级、唯利是图的罪魁祸首,那不公平,现在的批评还需要不断从媒体汲取活力和灵感,谁要是抱着一成不变的“文学批评”观念不变,以精英自诩并自闭,就可能被社会淘汰。在这里,只是从正统的文学批评来分类的,在媒体批评里没有纳入并讨论“网络批评”这一广大而重要的存在。现在网络的博客、论坛、播客等等话语场,充盈着尖锐、泼辣、陌生、奇特的话语狂欢和草根精神,吸引着无数网民的眼球,已没有言说者与阅读者的界限,其见解和水平也并不在专业评论之下,无论哪种批评方式,都不能无视其存在,并争取进入,主动,才能有新的发展。

所以,不能把一切归诸时代原因、语境原因,在某种意义上,文学批评的有无价值主要取决于批评主体的选择和追求:看批评者能不能从市场化价值中把宝贵的精神价值解救出来,能不能把文学的审美特性完整地呵护,能不能从物质化和商品化中发现更多的富有思想价值的东西,能不能不受大众传媒的左右,独立地发现些什么,能不能把文学批评的审美功能充分释放出来。一位我所尊敬的哲学家说,如果把民族复兴仅仅理解为经济的振兴,那就大错了,任何民族复兴的关键都是主体精神价值的张扬。我很赞同这一看法。文学也如此。批评不能跟在现象和创作后面亦步亦趋,需要有更多具有精神价值的发现。

在今天,文学批评的“现实感”问题也变得相当突出。“现实感”并不是贴近现实的直接同义语,有好多与现实贴得很近、密不透风的创作或者评论,恰恰缺乏现实感;而某些写历史的作品由于有现实精神,反倒有了现实感。现实感是与现代人息息相通的。所以,在我看来,现实感应是既贴近现实同时又能站在更高视点上观照现实的精神姿态和批判眼光。有时我们读某些批评文章,发现批评者并不了解他所关心的“现实”,也不能真正进入他所面对的作品的内部,他只是利用某种书本理论优势在言说,于是提供不出富于生命体验的解读。批评的征服性既表现在认识生活与作品上,也表现在判断镜像与作品的关联上。思想的含量始终与脚下的生活、与生活着的现实是血肉相连的,如果没有首先对这些生活、现实、历史甚至于现象的切肤的体会和认知,那就不管理论话语玩得如何圆熟,概念工具用得如何眼花缭乱,仍然属没有生命力的批评。我们知道,创作必须要有充足的现实感,传递人民的心声,与之保持血肉联系,才能感染人;同样,文学批评也必须要有现实感,触及现时代重大的精神问题,例如,国家民族意识、爱国主义、人文情怀、关注民生、人的尊严和人的精神安顿、人的健全发展、灵与肉的和谐等等,也才能产生影响力。这种富于现实感的批评,要有强烈的针对性,要不回避当今的各种矛盾和冲突,要有正确的价值立场和是非观,要有博大的爱心和宽容精神,要大胆地、积极地弘扬正面精神价值。在这里,个人的艺术个性与国家的发展潮流,生动的形象刻画与时代的进步运动之间,有着极密切的关联;切断了这种联系,批评就不可能有力量。

现在的确有一个重建批评的理想和公信力,强化批评的原则性和原创性,增强批评的批判精神,大力提升大众传媒时代文学批评的精神维度的问题。正如有的同行所指出的,不同的思想和观点必定要通过相互碰撞、摩擦、论争,才会显出其内在的分量和力度,但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丧失了在真正的批评家身上常见的气质和素养,丧失了争论的勇气、反驳的激情、否定的冲动,丧失了对真理和善良的挚爱、对虚假和丑恶的仇恨以及对自由和尊严的敏感。有的同行进一步指出,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思想家退位,学问家突显”的时代,满足于考证、技巧的圆熟,满足于操作程序的流畅和制作的精致,再加上商业利益、体制化生存方式的需求的驱动,使得思想文化界和文学批评界日益沉迷于各种操作与“社会资源交换”的活动,缺乏独立思考和独立的批判精神。如果这种风气不能扭转,那么我们就不可能指望有什么突破和创新,更不可能在世界思想文化的格局中占有一个重要的位置和产生重要的影响。

现在,读者已经厌倦了人情批评、圈子批评、媚评、酷评、空头批评、好话主义,因为它们与真正的文学精神无缘,批评掺杂了太多的功利目的,肯定要大打折扣,甚至会污染文学的清白形象,究其原因,不外乎是批评家的私心所致。健康有力的文学批评就要去除这种私心的干扰,站在公正的立场“说话”,直接面对作品,斩断作品与它的后面种种非文学因素的联系,这样的文学批评才能理直气壮、明辨是非,才能无羁绊地深入到作品的内部,探究它的奥秘和深在的文学价值。鲁迅先生曾经很痛心地说过,文学上的“捧”和“骂”都是别有用心的,扼杀了多少文学人才,至少也使中国文学和中国作家多走了不少弯路。在这方面我也想举一个例子,就是别林斯基与果戈里的关系。当果戈里创作出《死魂灵》时,别林斯基大为称赞,甚至被别人指责为有吹捧之嫌;然而,当果戈里写出对沙皇大唱赞美诗的浅薄之作时,别林斯基“不顾”与作者多年的深交厚谊,发出了《致果戈里君的一封公开信》,展开了毫不留情的批判,甚至不惜与之决裂。这种公正公道的批评至今仍是文坛佳话。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经典的文论何尝不也如此呢?这样的批评才能经得起历史与读者的考验,才会具有恒久的生命力。

当前文学创作与文学批评都面临着创新的难题,有时面对创作和批评,我有一种“山穷水尽”的感觉,好像什么都用过了、试过了、说过了,太阳之下无新事。我认为,创新的核心是找到特定时代的审美元素和风格精神,找到与时代审美前沿相契合的新的形式和新的语汇。不是外在的,而是内在精神上的创新。作为当代文学潜在的“导航者”和“守夜人”,文学批评重任在肩。创新是前进的车轮,让新的思想之光冲破陈旧、乏味、平庸,让我们共同开创文学批评的新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