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胜鸟和紫色的水鸡
对首相望。灵鸟羽状的头冠与长喙
与低处俯首的弁鸟,各得其所
而一只鹰隼的半个翅羽定格在石头之中
它的头和身躯已飞到时间之外
它们都丧失了血肉
可仍在石雕中活着,驻足或飞翔
证实一条大河的恒久
却无视我的存在
4祖国之思
1
走出海关
我倏然感知一种鲜有的空寂
一颗心悬了起来
仿佛孩子独自离开了母亲
脚下依然是北京
可一道门已将我与祖国隔离
天空是自由翱翔之处吗
航空器也只能沿着航线飞行
只身前往埃及
我成了踏入异邦的外国人
为开罗诗歌节而来
与数十个国家的诗人相聚
我陷入不同的肤色和目光里
属于另类
缓慢地,在语言的转译中
我倾听这个世界
不同的语言里仿佛隔着什么
诸多的诗人也和我一样
握手、微笑,相互点头
用肢体语言表达着一切
感觉是各国诗人的共同语言
从节奏和语调里
我领略博大或细微的心音
从眼眶内闪烁的泪光
我洞悉了诚挚、爱与怜悯
诗人,能用声音之外的语言倾诉
2
在埃及,即使我沉默不语
也不会像早年
被误认成日本或韩国人了
国人是这里最多的游客
旅游景点的图书
已有译为中文的多种版本
在街上,偶尔听到汉语的声音
像邂逅了亲人,格外亲切
再无须用手语和人交谈
陌生中的熟识、交流
让我心跳、惊喜
在瞬间回到声音中的祖国
除夕夜。在匹拉米萨饭店
我如此思念我的亲人,我的祖国
思念年的气息,爆竹、焰火
团圆的笑脸和欢蹦乱跳的孩子
甚至思念妻子的唠叨
和那俗常的柴米油盐的日子……
早晨,当看到中国大使馆的灯光
心胸便腾起烛火般的热浪
像一个回家的游子
尝遍母亲烹烧的食物
固执的胃,竟如此期盼
舍此无他的中国味道
3
在亚历山大,我用孤独的汉语
朗诵了自己的诗篇
大厅静极了。我知道
这些诗人、教授与学者
想听的只是汉语的声音
面对的,只是一头雾水
可当赛义德朗读了我的译诗
我却看到了颔首微笑、心领神会
和目光里迸出的火花
在掌声,多国诗人的祝贺
与法国诗人的拥抱里
我体味到理解和尊严
那是五大洲的体温与真诚
心灵与心灵的相通
我不再是自己
当我在青年人的书后签上名字
对埃及博士的称赞报以微笑
我只是中国语言和汉字的媒介
是的,我不再是自己
我是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
有着蒜头一样鼻子的中国人
我带着印有金色国徽的护照
一个人加上他强大的祖国
便永远不会孤单
埃及诗歌节,在频频的问候里
在心有灵犀的手势和呼唤里
在随意、亲切的照片里
我们倾注着热情、真挚和友谊
惟一的遗憾,从埃及带回的礼物
竟然是中国制造的金字塔
5沙漠玫瑰
是谁?从什么时候起
让玫瑰失血
让柔润的花瓣开始僵硬
哦,撒哈拉的沙漠玫瑰
沙黄的,半透明的晶体
不再凋谢
以瓣片的锋刃相互切割
让死去的爱情刻骨铭心
或许,这就是撒哈拉的爱情
失水的爱情
没有轻盈,没有枯萎
连玫瑰都成为生长的石头
哦,那坚实的花瓣
那石头开出的花朵
它告诉我:即使死亡也并非灭绝
爱情,成为一种重量和强度
1诗人沙比
在托泽尔
我知道了突尼斯的诗人沙比
我没有读过他的诗
可我知道
他和那些挥霍激情的抒情诗人一样
因为早夭而年轻
他的肖像看上去只有二十几岁
面孔清秀
目光执著且锐利
据说,那是一幅中国画家的作品
我惊异于阿拉伯人对他的敬仰
他的名字出现在众多人的口中
他年轻的诗到处被引用
虽然我听到的只有一句
是的,如果有一句话能代代相传
他也是一位不朽的诗人
2托泽尔
当薑黄色的砖坯
在撒哈拉的阳光下晒制成型
托泽尔
便成为太阳、泥土和水凝筑的城市
酒店、清真寺、官员的府邸与民居
乃至圣贤、隐士的墓庐
诸多建筑都素朴而淡雅
呈现天然的本色
所有的墙壁都由于砖的凸凹错落
形成连续的图案
让适度的虚弱制约艺术
阳光在墙围之上折叠着阴影
棕榈与椰枣树的绿篱
花丛的绚丽
与素雅的建筑浓淡相宜
给酷热以凉爽,托泽尔
因为你有妙曼的清水滋润着这一切
3马赛克中的维吉尔
你安静地悬置于国家博物馆的墙上
坐在古罗马的镶嵌画里
马赛克崩溃的颜色留下了你的影子
我读过你的农事诗
你诗中的葡萄在今天仍旧吐着须蔓
结出累累的穗实
低矮的橄榄树比你的诗行更为茂密
敷满了突尼斯的土地
在庭院高大的树冠之下
在枣椰树的浓荫里
我轻声吟诵着你久远的诗篇
有如在燥热的大漠中吸吮甘甜的泉水
古罗马的诗人啊
你诗中的迦太基古城只剩下一个名字
你是否仍在为公主的悲剧而忧伤
于是,你厌恶了自己写就的史诗
死前,甚至要将其烧毁
如同马赛克留下了你的影像
你的朋友违背了你的意愿
留下一部史诗,并流传至今
今天,我在博物馆的墙边
和马赛克中的你合拍了一张照片
因为我也是个写诗的人
并带来一个中国人深深的敬意
4迦太基古城遗址
l
那烛天的火光早已熄灭
屠城的尸骨久已朽腐
连同街市、居室、天井和院落
被深埋于地底
只有石头是坚硬的
在比尔萨山丘的峰顶
厚重的石板,粗大的花岗石圆柱
与折断的卷叶形柱头与墙基
仍裸露着,斑驳陆离
因风雨的剥蚀而粗糙
像历史的毛孔,渗出盐霜和血污
残留着劫难、杀伐、覆灭
和一个帝国久远的辉煌
2
三千年了,当腓尼基王朝的公主
乘船西渡,在这里垂下锚链
一个被称作鹣鸫的女人
将一张牛皮,剪成细薄的皮条
围拢住一座山丘,用智慧
占有了不超过一张牛皮大小的地方
在柏柏尔人律令允许的范围之内
创建了最初的王朝
可当这位女皇跳入熊熊大火之中
在维吉尔的史诗中留下不朽的爱情
或许,她以死拒婚的火光
便预示了一个帝国的兴衰
3
那曾是何等强盛的布匿迦太基帝国啊
城墙蜿蜒,箭楼巍峨
庞大的舰队遮覆海面
战马的铁蹄腾起蔽日的烟尘
当象群的鼻子卷起滚木雷石
布匿人的长箭穿透地中海的边缘
与罗马帝国分庭抗礼
经历七百年的对峙、杀伐
迦太基辽阔的版图
在一座山峰的雄视下
呈现了一个帝国的鼎盛与骄傲
4
今天,罗马与迦太基的百年大战
已成为远古的历史
布匿人杰出的统帅汉尼拔的战功
也已成为军事教科书的经典
当年这位被拿破仑列于
亚历山大大帝与恺撒之上的统帅
曾率铁骑,兵临罗马城下
却奉诏回师,被害于迦太基城中
让人慨叹,一个人的惨死
便再也阻不住数十万人的死亡
长剑与利刃斩不断阴谋
一个帝国的倾塌
只缘于帝王的昏庸和内部的朽腐
5
围城三年,破城之后杀戮劫掠
七十余万迦太基人惨遭杀害
纵火烧城,大火竟烧了七天七夜
随后罗马人又掘地三尺
撒上厚厚的盐巴,想让迦太基
成为寸草不生的不祥之地
可面对满街横尸
连魔鬼西皮翁也心惊胆颤
这位攻城的指挥官泪流满面
禁不住吟诵荷马的诗句
——总有一天,圣城伊利翁会末日来临
他害怕了,怕这一天在他的祖国重演
6
血腥与罪恶已成为历史
可杀戮与征战告诉我们
伤害别人的时候,最终
自己也将被战争所伤害
或许,世界上最难得到的
便是安宁与内心的平静
今天,我在突尼斯人的脸上
在咖啡座的伞盖之下
看到了宁定与从容
5红海
红海是蓝的,深深的蓝
没有一丝杂质的蓝
纯粹,让人忘掉一切的蓝
可我知道,我没有看到红海
我只在它的边缘摇曳
当舰艇在海面划过
我也只看到舰尾又拖起白的水花
约旦的水兵告诉我——
在红海的某处
到处是紫红的珊瑚
当太阳从海底浮跃升空
那片水都是通红的颜色
闪烁着红宝石一样的红
透彻的红,水里藏着火的红
是的,流动的是海水
看上去是火焰
——那才叫红海
1斗兽场的传说
一千七百余年了
杀与被杀的人与兽都已死去
只有一个传说留了下来
人说这古罗马斗兽场
埋藏着一批珍宝
当一位少女在一个清晨
剪下一只羊的全部绒毛
把毛纺成线,把线织成毯
再把羊肉做成饭菜合一的食物
于太阳落山之前做完这一切
财宝便属于她了
一千七百余年了
谁也没有得到这批珍宝
可女人们仍旧做着这一切
她们剪下羊毛,织成衣物、地毯
把羊肉做成饭菜合一的食物
并由此延续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生命
2古城堡
不规则的石头砌就的城墙
仍旧是沉重的
当我走过木桥和石阶
城堡便以阔大和苍茫
展示远古的遗存。这是废墟
破败、空寂,荒草离离
残砖焦土仍维持着拱门的弧线
山岗之下仍有岩洞隐藏
哦,这骑士的营地、堡垒
墙堞高耸,洞窟弯环
还留有射出箭枝的狭窄的缝隙
和失水的护城河床
可承载数百匹战马的双层石室
已没有声音,只有阳光从堡顶流泻
厨灶与盛酒的石槽依稀可辨
烧烤食品的炉膛还存贮黑的烟痕
这斑驳的遗迹,颓败的墙垣
留下一处历史的疤痕
入夜,登上堡顶,看市声喧嚣
灯火迷离,让古堡更为荒凉
3弦外之音
——听弯琴演奏
弯琴,即唐代传入中国的骠国乐器“凤首箜篌”,据称其公元一世纪由希腊传入缅甸,现仅存于缅甸。
拨弄弦索,弯琴
依偎在男人怀里,口唇随着手指开合
间以女人指端木器的磕碰
男声与女音交替,委婉、嘹亮且悠扬
哦,琴的奇异,妙曼的歌者
一只凤鸟蹲在意念里,透过琴箱啼鸣
可有谁听过虚拟的声音,只有弯颈
细弱的金属,空洞的无心之木
聚集、丧失,所有的音响都无法留存
只是遭遇,只是匆匆来去
声波击穿气流,音域的扩张
排斥,空气惊悚,沉重与纤巧滞留
尖锐与低伏,时间拉长、凝缩
随之舒缓地消解。而月亮
夜的清凉,史诗、爱情和风景
仍留下来,交织在情思与想象里
如潮水退去,遗留的一枚枚贝壳
可乐音,来自手指、金属,还是
树的年轮?那金属的颤栗
指尖的柔韧,与木质的空明,浑然一体
成为非金、非木,亦非肉体的
弦外之音……
4阿南陀佛
佛陀,立于尘埃与穹窿般的拱顶之间
在叩伏者的低矮之上愈加伟岸
烛光明灭,烟缕缭绕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