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下一下地摇着女儿,耐下心哄着。而女儿索性撤娇地挂在我的脖子上,再也不肯松手。她大概被摇得很惬意,竟顺势闭上眼睛,微笑着睡着了。
而我,心里充满了苦涩,充满了悲哀。女儿哎,可柃你也是个女儿身呀!但愿你长大以后,可别再像妈妈辈一样苦涩!
再过20年,到女儿辈风华正茂的时候,世界能为她们绽开笑靥吗?
我祈祷!
一个沉重的话题
越听,我的心情越沉重,感觉直往一个深渊里跌下去……这是一个有点儿特殊的会,会场里面坐着的,基本上都是女性,只有两位男同志,这里的“同志”取“志同道合”之意。发言者或慷概陈词,或激动失声,或晓之以理,或动之以情,众口一词地呼吁请社会关注一个严重的问题:
----制止家庭暴力犯罪!
-----制止丈夫侵害妻子!
回想昨晚上,当会议的发起人之一皮小明律师给我打来电话,邀我参加这个“预防和制止家庭暴力研讨会”时,我还懵懵懂懂地问:“所谓家庭暴力,是指大人打孩子呢,还是指丈夫打妻子?”当听说是特指后者,我竟还疑惑地问:“有此问题吗?这个问题很严重吗?”哎哟,韩小蕙你多迂啊,作为一个女记者女作家一个自称为关心女性命运的女性主义者,怎么会迟钝到这种程度?!你听听:
90年代和80年代相比,我国家庭暴力日益增多,
以25.47。的比例呈严重上升趋势。据有关部门统计,家庭暴力大约占姊姻家庭纠纷的30%,个别地区达50%,其中绝大多数受害者是妇女。她们除了被丈夫毒打之外,还有的被热油浇头、被用烧红的烙铁烙、被挖眼珠、被用钳子一颗颗拔牙,甚至被残害至死。
更引人注目的是随着家庭暴力对妇女侵害的堪多,女性犯罪也在以极大的幅度增长。以广东省为例,1988年女性杀人犯为21人,以后每年以227。的速度递增。如某农村妇女,因长期遭受丈夫毒打,又嫌离婚丢人,遂将其夫杀死;还有某妇女不堪忍受其夫残酷虐待,将其子其女其夫一一杀死,然后自杀。
从全球的角度来看,丈夫虐妻问题巳成为世界性公害,在美国,人们形容家庭暴力“像生孩子一样普遍”。为此,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通过的《行动纲领》将“暴力”问题列为12个重点关注的领域之一,要求国际社会采取措施加以解决。目前,新加坡政府已制订有关法律,规定丈夫殴打妻子,只要妻子控告,即被处以六个冃的拘役。加拿大华裔成立了“妇女自救会”香港特别行政区建立了公益辅助机构“和谐之家”,我国内地某些省市开通了“妇女热线”都在努力帮助受凌瑪女性摆脱苦难。
可是谈何容易?又和实际需要相差得多么渺远一简直就是沧海一粟就是杯水车薪,就是精卫在填海!
此话怎讲,是不是太夸张了?据说巳有不少男士认为中国妇女已经解放得过了头。
此话这样讲,一点儿也不夸张,有太多女性的遒遇为证,有普遍女性的沉重为证。
遒遇是世相化的,是由无数个偶然活画出的一幅幅“悲惨女界图”;沉重是心灵深处的,是在无数个偶然的冰点上凝结成的必然,正所谓“打在皮肉上,痛在心里”。想想也是千古奇冤,就因为你们是女人,便注定了“面条不是饭,女人不是人”天经地义就该是“打倒的嫌妇,揉倒的面”;无论你多么贤惠多么温柔多么体贴多么无私多么努力地克己奉夫奉子奉家,也终究还是摆脱不了“讨个老婆如买马,任夫骑来任夫打”的命运。这血一把、泪一把的现实,解放以后,呈然随着“男尊女卑”的被批判,随着社会主义文明程度的逬步在一天天削弱,但是在广大农村特别是边远地区,还基本上维持着“手把红旗旗不湿”的局面。即使在大城市里,也还处处见到"浓睡不消残酒”的投影,最典型也最现成的例子,即“清官难断家务事”,大街上的亡命案可以有人管,邻里打架可以有人管,大人打孩子可以有人管,惟独丈夫打妻子就成了“莫、莫、莫”。
台湾女作家李昂曾有一篇著名的小说《杀夫》,讲的就是一个实在不堪忍受虐待的妻子的绝望,人若落在那种境遇里,就好比被虎扑倒被狼撕咬被蟒蛇缠住,极度恐惧之下必然极度失衡,酿成无可挽回的血案。
所以,现在我理解了皮小明、巫昌祯、赵宵等热心妇女权益保护人士和中华女子学院法律系、中国心理卫生协会妇女健康与发屐专业委员会,为什么会花费巨大的时间和精力来做这个事情。
同道者们在北京召开这么一个研讨会;我还理解了与会者们为什么那么着急、那么殷切地恳请呼吁尽快制定《惩治家庭暴力法》。他们珍爱自己的姐妹,也珍爱我们国家的前途,说来,这也使我想到了我们的社会进步有多么巨大,仅仅10年前或者五年以前,谁能想到诸如家庭暴力这样细小的、个人化的问题,也能够摆进社会的议事日程?
“见微而知著,风起于清萍之末”,然而,还有一句“任重而道远”。马克思、恩格斯、列宁那样的伟人,都留讲过妇女解放关乎着人类文明逬程的话题,我想他们讲的是伟大的真理。即使这些与会的积极分子们,本身也还有局限性的东西痛要克服一会议的一个插曲,真令我感慨万千:
就在发言完毕自由提问的时候,中国妇女报的一位女士站出来,率直批评说:“我认为你们刚才的发言有一个共同的缺陷,就是不应该在分析家庭暴力的原因时,非加上“某些女性的文化素质偏低”这一条。打人的是男人,不懂得等重妻子人权的是男人,他们才是文化素质低下,怎么还能在此处指责女性呢?”
全场都愣住了。停了一拍,赵育教授带头,大声地鼓起掌来。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每个人的感觉都那么美好,因为大家都共同前进了一步。
还得让女性来包容
有女友来电话,语调急促,情绪激昂,说某刊某位编辑小肚鸡肠,只因怀疑她不大尊重他,就挟私报复,不再刊登她的稿子:“哼,还是男人呢,还没有咱们女人有肚量!”
我淡然一笑。这种事,我也遇到过。也是男人所为,原因也大体相当,无非心似针眼,眼光如豆,戚戚小人之举耳。
这年头,真有一些男人挺没劲的,行起事来小肠小肚,还得让女人来包容。
尽管他们的聪明、才智、心思、手段、路数、经验比女人强多了,在社会上也比女人耍得开,块头也比女人大,说话声音也高气也粗,可是不明白他们身上怎么会有最俗不可耐的女人的坏毛病?
虚荣
都说女人天生虛荣。有一位外国诗人竟然还写进诗里,就是“流毒”甚广的“女人啊,你的名字是虚荣”。可我见过男人若虚荣起来,比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一次某男士七拐八弯,托人找到我,要我写文章宣传他。那时我还年轻,不谙世事,觉得人家那么大个人跟我张口,肯定挺难为情的,就帮他写了。谁知文章发了,见了报了,那男士的脸就变了。竟到处说是我死磨硬泡,上赶着追着他采汸,他被缠得没办法,才勉强跟我谈了五分钟。
这不是典型的过河拆桥而且颠倒黑白吗?我起初真有点生气了。后来转念一想:噻,从他的角度考處,这也不算为过一他总不能老老实实跟人说是他上赶着我吧?而且对于记者这个职业来说,某些人用完之后,就是要贬低一番的,以此来衬托出他们自己身分的尊荣,这也是他们内政外交的需要。人都是有这种需要的。人家又不是把矛头对你的,得铙人处且铙人吧!这么一想就释然了,也就原涼了那位男士。
可是我心里真的不是滋味:男人倒叫我们女人来包容,哼!
嫉妒
又说女人好嫉妒。记不清是哪本古书上有过“妇人好妒”的评价,就好像男人不嫉妒似的。
其实男人的嫉妒比起女人来甚过,他们互相嫉妒起来,能不惜一切手段把人往死里整。君不见一系列政治运动中产生了那么多“反革命”“右派”、“三反分子”等等,其中有许多是嫉妒的恶果。
且说在所有的嫉妒当中,男人嫉妒起女人来最为丑陋。现代社会,男女同工,很少听到哪位男士说:“你是女性,请少干些吧!”至少我没有听到过。我也从来没有这样寄希望于男人。可是我想我有权利这么说一句:“当我们干得漂亮时,你们就别嫉妒啦:
有一次我约到一位著名作家的稿子,文章写得非常棒,在我的版上发表之后立即引起注意,被六七家报刊转载。本来这位作家就是众多报刊众多编辑们的中心目标,他的好文章就更使人眼红,于是没过两天,文坛就流传出这样一种说法,说是这位作家说的,我为了得到他的稱子,专门跑到他住的饭店,在他的房间旁边租了间房子,整天泡在他那里不走,他被缠得没有办法,就用宾馆的信纸草草写了两页,摔给了我……我听了只好又淡然一笑,心想若果真如此,我的报社还不赶快发给我敬业精神特等奖?别说我拿不出那么多钱住饭店,就是我的拫社也掏不起这花销。事实是我只打了一个电话,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因为我知道找他的人肯定多得不得了,他肯定不耐烦再见人。
当然我不相信这些胡说八道出自这位作家之口。我马上就明白这是嫉妒者所为,而且又是男性,还夹杂着男性化了的女人。
传闲话
还说传闲话是女人天生的毛病,什么“长舌妇”之类的说法传得全世界都知道。可是男士们呢,不见得就一定比女人好半点儿。
不久前我遇到这么一件窝囊事:有一部我因工作关系事先宣传过的书,待我看过之后,才发现我的宣传对不起读者,遂产生了一种对记者工作的无限感概:记者这个职业真是悲哀,总见观众指责我们瞎写滥吹胡乱捧,可是谁知道有多少因素限制着我们不能忠于自己的准则!
后来只要有人提到这部书,我就像做了亏心事似的无地自容。我从来不让自己后悔(因为我觉得后悔是人类一种无助的情绪,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就准备写一篇文章修正自己的错误。我完全是从读者而不是从个人的角度考虑问题的,完全是出以公心的,所以我很坦荡,首先就把我的观点和想法直言不讳地告诉给当事人,因为他们都是朋友,而且还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们真不愧是大家风范,对我的观点虽不能接受,却大度地给予理解,并也真诚地劝我再多听听意见,谨慎从事。
我们彼此都坦诚相见,我觉得这是非常高尚的一种交往。
后来因为种种复杂的因素,我的文章没有写。我只是对其他朋友讲起这件事,他们也都肯定了我们的这种君子之交。
没想到不几天,就接到当事人的电话,告诫我有人已经跑到他们那里去传闲话,说是我为了出风头,准备批判他“以后你还是再谨慎点儿,别以为什么人都跟我们这么高尚似的!”
我倒吸一口凉气,只顾傻头傻脑地问了一句:“那位前往的是男士还是女士?”
“当然是男士。”
竟是男人一又是男人!
小肚鸡肠
或云女人生性狭隘,小心眼儿,想不开,所谓头发长见识短是也。
不说100年前男人头发也长,不知那时他们是否也都见识短?单说现代男人头发是剪短了,只是某些人的见识没见长长。
小肚鸡肠的男人不见得形象猥琐,但是其内心真是见不得人。就说我虽女流,可我真是个优秀的编辑,从来没有因为与哪个作者私人关系不好就拒用他的稿子(顺便声明:不是因为我这里缺稿,为我们撰稿的名家有的是,我们倒经常为不能及时发出去而挠头乂我是真正出以公心。
有一次我给一家小刊物一篇稿子,不几日被退了回来。按说这也是很正常的事,作为作者,我本不应该有什么想法。不过那回真的不是稿子达不到发表水平,而是有某编辑挟私从中作梗。我后来把稿子投给一家全国大刊物,不久就被采用了,该文还被选人当年的年度报告文学选。后来我的朋友们说那编辑太可气,以后你也不要再用他的稿子。我淡然一笑,朗声说这又何必?他做得这么小肚鸡肠,现在他自己可能已经羞愧难当了。朋友们说才不会呢,他若有这反思就不会有当初的不义。我说那我也不能不用他的稿子,干吗我要降低到他的水平,活得像他那么没劲?
朋友们一个个大骂我“傻”“迂”“书呆子"、“不可救药”、“姑息养奸”。我嘴头上虽然硬,其实心里也挺悲哀,那句感概颇深的话又一次袭上心头:
女人怎么老得包容男人?女人活得可真累!
挑拨离间
不知道“挑拔离间”是否是三十六计中的一计?反正这渐渐演变成一个贬意词,并且又落到我们女人头上!其实这又是冤枉我们。我就当面领受过男人卑鄙的挑拔离间行径,而且带有政治陷害的成分。
到这里我好像不能再把文章继续下去了。我可能巳经引起不少男士的愤怒,一致声讨我:
“你这是对我们恶攻!"“你们女人的毛病更多!"
“你自己也有无数的缺点!”
是的,我同意,我承认。
我也接受你们愤怒的谴责。
但是,且慢——先甭管男人女人,我们人类身上的毛病的确够多了。除了本文提到的虚荣、嫉妒、传闲话、小肚鸡豚、挑拨离间之外,还有吹牛、撒谎、自私、狂妄、懶惰、胆怯、退缩、愚昧、奢侈、虚伪、谄媚,以及见利忘义、以怨报德、坑蒙拐骗、巧取豪夺、诽谤陷害、落井下石等等。而且我想这些毛病是古代就有了的,要不然古人也不会发出人性本恶的感概,并且在我们人类巳有文字记载的五千年文明史中,虽有多少志士仁人大声疾呼,但这些毛病一条也没有克服掉!
可见这是人类共同的痼疾顽症。
既然如此,作为第一性的男人,难道不应该自戒、自律、自省、自责、自我约束、自律其严、自我完善吗?难道还可以对女人说:“等你们先克服了缺点,然后我们再做君子吗?”难道还好意思让女人来继续包容下去吗?
德国大诗人席勒说:“恶行之所以该诅咒,是因为一个恶行会不断产生其他恶行。”
中国古人云:“恶不可积,过不可长。”
至于我们女人的缺点和毛病,我们也当然不会护之若子、毫无反省、姑息养奸。不过那是另一个话题,我将专门写一组《女人自省》,因此本文不赘讨论,敬希鉴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