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邓刚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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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千奇百怪说澳门

这里有世界上最现代的高速喷射船,这里有老祖宗用的一斤十六两老秤。

在我没到澳门之前,几乎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告诉我澳门是个大赌场,是金钱与色情交易泛滥的场所。这使我踏上澳门第一步,就充满警惕式的兴奋。但万万想不到,当我走遍这个美丽的小城,采访了官员、市民、演员、工人、警察、教师、大学生、和企业家等近百个澳门人之后,却得出令我大吃一惊的相反看法。我压根也想不到这座高楼林立灯红酒绿的城市会有古朴的情调,会有甚至带点封建传统的守旧观念;与经济浪潮腾涌喧嚣的香港只一海湾之隔,竟然还有点与世无争的悠哉。世界上最现代化的交通工具,高速喷射船在澳门港斩浪飞驶,同时,世界上最落后的人力三轮车也在澳门街上蹒跚跑动;世界上最先进的通讯设施和科技产品比比皆是,然而世界上最古老的手工作坊正在用极原始的手段制做神香、鞭炮等用品。商店里还在使用我们老祖宗使用过的一斤十六两的老秤,半斤确实是八两!无论是在现代化的高层建筑中,在有电脑管理的楼门和电梯旁,无论在琳琅满目的超级商场,还是在平民百姓低窄的住宅里,你都会看到香火缭绕的观音菩萨,看到财神,看到关帝爷,看到各种各样严厉凶恶和慈善面孔的神氏牌位。深夜,我走出电梯,在明亮的荧光灯下,在整洁的楼道角落里,突然看到闪闪烁烁的香火和神龛,我不由得毛骨悚然,像走在千年的古庙里。我采访过的五十岁以上的老人,竟然大多数是只能写自己名字的文盲。他(她)们对年轻人的感慨是不用给孩子洗尿布了,而是用商店卖的“尿不湿”。闻名于世的葡京大赌场在市中心高高耸立,赌客如云,妓女成群,澳门人似乎视而不见,反倒对大陆改革后出现的一些开放的情感和行为,吓得要死,谈虎色变。他们甚至怕自己的孩子到大陆学坏,就像我们怕自己的孩子到西方资本主义学坏一样,这使我突兀地生出一种深刻的滑稽。

澳门的一个较有名气的学者对我说,澳门400年没有战乱,连日本鬼子也没打进来。漫长的稳定带来安逸也带来惰性,再加上一代代一批批移民涌进澳门,又带来各自的文化和习俗。别看这只有20平方公里的小地方,却是个内容丰富的历史博物馆呢!你可以看到资本主义的东西,可以看到封建主义和殖民主义的东西,还可以看到社会主义的东西。政府公务员的固定工资收入、公费医疗待遇、分配住房及优厚的养老金,比大陆的国营大锅饭还保险还美好。

站在澳门竖琴般的跨海大桥上,我不禁感慨万千,浮想连翩……第一百一十二章金发碧眼的“土生”

既不亚洲也不欧洲,既不中国也不外国,绝对地金发碧眼,一口流利的粤语——澳门土生也!

走在澳门街上,最使你感到奇特的是一个个西服革履金发碧眼的老外,竟然张口闭口很熟练地说粤语:“不好意细(思)啦!”。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们是“土生”。“土生”即中国爷爷葡萄牙奶奶或葡萄牙爹中国妈繁衍出来的后代。他们既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也能同样流利地说葡萄牙语。在生活方面,有很多“土生”汉化,中秋节吃月饼,除夕夜吃饺子,春节挂红灯,而且会极其熟练的使用筷子。打麻将时,他们尤其能表现出中国国粹式的精彩。什么“点炮”,什么“白板”,还有无法复述的国骂,说得比中国人还中国人。在澳门,大约有一万多这样金发碧眼中国腔的“土生”。

“土生”最自豪也最沮丧地就是他们在葡萄牙人面前是中国人,俨然以亚裔自居,在中国人面前他们又是葡萄牙人,摆出欧洲人的姿态。为此他们在葡萄牙人与中国人中间如鱼得水,两面沾光。中国人找葡萄牙人办事或葡萄牙人找中国人办事,都得求他们。过去长时期以来,葡萄牙实行葡人治澳,官方语言为葡语,这就使“土生”的存在更有价值。中国人到法院打官司,干脆就全权依靠“土生”,“土生”当然就乘机大捞油水了。“土生”是翻译是联络员是中间人是二道贩子,是人们又爱又恨的人。“土生”由于有这种特殊的身份和能力,日子就过得自在舒服。于是,相当一部分“土生”养成了好逸恶劳的习惯,不愿学习,不求上进。绝大多数会说中国话的“土生”,除麻将以外,不识一个中文字。会说葡语却又不精通葡语语法。正因为如此,真正的葡萄牙人看不起他们,不承认他们。在绝对的葡人统治下,视他们为二等,只能担任副职和中级官职。中国人当然更不能说他们是中国人,无论当面或背后都叫他们是“鬼子”。澳门“九九回归”提出之后,“土生”大受震动,他们突然感到自己生存得不太对劲儿,既不是中国人又不是外国人,既不亚洲也不欧洲,简直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了!有的“土生”对“九九回归”不理解,怀着莫名奇妙的恐惧和忧伤离开澳门,但在欧洲及世界各地转了一圈后,还是小鸟归巢一样回到他眷恋的、生他养他的澳门故乡。我采访了一位50多岁的女“土生”,绝对的欧洲脸型蓝眼珠子,其母亲却是广州沙面人,典型的中国老太太。她的丈夫是真正的葡萄牙人,我发现他们家摆设的全是中国古典式红木家具,墙上还挂着桂林风光的照片和邓小平画像,完全是一个中国家庭的感觉。她说即使是她丈夫她儿子都回葡萄牙国,她也寸步不离澳门。她的丈夫则幽默地说他的太太爱什么地方他就爱什么地方。他还说他年轻时是争取自由民主的革命者,有“共党思想”,曾被葡萄牙过去独裁政府暗探跟踪盯梢进而发配到非洲服役。朋友们都埋怨他不应该有什么民主思想,他说他是受太太影响的。“土生”太太听到这儿,便很幸福地耸耸肩。临分手时,这对金发碧眼的夫妇对我说,既然是50年不变,为什么要怕“九九”回归,我们决不会“孔雀东南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