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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翰墨缘(1)

中国有个习俗,称书法家写的字为墨宝。无论是向书法家买字或要字,都叫求字。―宝一求,足以说明中国人对书法的崇敬。因此书法家架子大一点,墨宝难求,也是理所当然。

如果哪位书法家毫无架子,字也好求,就会让人感到格外新奇,无比欣慰,然后蜂拥而至……天津书法界就真有这么一位公认人缘儿好、好说话的好好先生——宁书纶。

宁先生在书坛上也算有一号——天津话里的有一号就是数得着、在前面占一席地位,相当于官场中的一、二把手以下,常委以上。他8岁学书以唐楷入门,精习柳、欧、赵,研临隶书及魏碑诸体,博采厚积,然后确立自家面目。其行其楷秀而不媚,畅而不浮。宁书纶至今已写了70年,从未辍笔,用秃3千多管毛笔……老先生一管在握,汪洋恣肆,含情万里,笔墨如风行雨散,润色花开。放下笔为人,却极其谦恭仁厚,随和通达,几乎是有求必应。他的应诺不是一时的盛情难却或兴之所至,而是半个多世纪来一贯如此。人们都说字如人,人如字,但初识宁书纶的人,却似乎难以把一个言行规范、举止―板一眼的人同他那隽秀淸丽、超逸悠然的墨字协调统一起来,反差越大,相互映衬越有趣味。只有交往深了,才能发现他的人和字在骨子里的和谐与一致。所以他的笔墨春秋就有点意味,在不计其数的书法家中,他是少数能用笔墨在宣纸上广结天下之缘的……与农人几年前,宁书纶接到甘肃一位农民的来信由于国家政策好,我发家致富了,盖了新房子,屋里想挂幅字,字比年画好,永不过时,永远好看,偏巧我的先人传下来一幅于右任的中堂,想配副对联。想来想去求您最合适,因为您人好字好……宁先生着着实实地惊奇了一番,感动了一番,如今的农民可真了不得,居然收藏着于右任的字,更怪的是还344知道有他这个宁书纶,知道他在天津。虽然地址写的驴唇不对马嘴,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许多年来他可没少收到这样的怪信,只要前面写上了天津市,后面不管胡乱写个什么地方,邮递员总能把信送到他的手上。

宁书纶当晚就写了副对子:丽日风和春淡荡,花香鸟语物昭苏。

第二天亲自到邮局寄走了。过了一段时间那农民又来信,说没有收到,老先生再写一副寄去。这回收到了,还寄来二斤炒蚕豆表示感谢——蚕豆炒熟后叫蹦豆儿,像玻璃球一样又硬又脆,当然也很香。宁先生开心大笑,即便自己有副钢嘴铁牙,用了快80年也已松动破损,对付不了这硬蚕豆啦!

他把炒蚕豆送了人,却紧跟着又接到七八个甘肃农民的来信。也都说自己有幅于右任的中堂,要配副对子……又逗得老先生好不开心地笑了一阵,以后很长时间只要一提起这件事还会笑。这就是农民,编瞎话也不换个词儿,于右任哪有那么多的中堂都藏在他们甘肃农村?但他还是写好寄去。此事曾在书画圈儿里传为笑谈,有人笑他迂,明明知道人家在骗他的字,还去上当,而且是上农民的当。

宁书纶有自己的解释:人家能骗我什么?不就是几张纸、几十块钱的邮费吗?我从小就给左邻右舍写春联,人家求副对子可不能驳这个面子。国家级的领导人找我要过字,我感到荣幸。远在数千里之外的大西北农民找我要字,这份荣幸更让我动心……与洋人作为书法界的名人,宁书纶免不了要参加一些有外国人在场的聚会。这些洋人有的买过他的字,有的向他要过字,大多是为了留作纪念,给自己增加一点中国文化色彩,或者纯粹是觉得中国字好看,附庸风雅给环境增加一点美感。有一家中外合资的缝纫机制造公司的外方技师,人称大西洪,买了幅宁书纶的字挂在房间里,一有机会就向人夸耀:中国的毛笔字漂亮得像大美人,风情万种,姿态妍美,我每当想念妻子了,就看墙上的这幅字。

―个不懂中国书法的外国人,倒没有完全说错。南朝梁袁昂在(古今书评)里就说过,卫恒书如插花美女,舞笑镜台。

大西洪存的那幅宁书纶的长条行书:从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确实写得情驰神纵,飙逸脱尘,望之如灵如动,精魄射人。大西洪越看越爱,越看越秀,字似通神,越久越美。渐渐地他走火入魔,想尽办法,托人打听,一定要见见能写出这种字的人长得是什么样?偏赶上那几天宁先生感冒住院大西洪闯进病房,见到了一位淸癯长者,神淸气和,善意迎人,脸上一团笑纹: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没有吓你一大跳吧?

大西洪不知如何作答。老人哈哈大笑,感冒顿消,一身轻松有个作家早就说过了,你觉得鸡蛋好吃就行了,又何必非要看看下蛋的老母鸡呢!

大西洪只是一再表示歉意,来得唐突,没有带鲜花,没有买礼品,临走拿出一百美元非要塞给护士……其实,靠笔墨真正能结下点缘分的,还是跟东方的洋人,他们的文化和中国文化有着很深的渊源,在书法艺术上容易沟通。

几年前,在全世界庆祝反法西斯胜利50周年的日子里,宁书纶被朋友拉到一个小型聚会上,在场的一位80多岁的日本人山川育英,当年并没有作为侵华的日本兵在中国作过恶,席间却两次站起身,为日本侵华所犯的罪行躬身谢罪,言辞诚恳,老眼滴泪。他喜欢书法,饭后向宁先生求字。宁先生大概是对他刚才的谢罪表现感到欣慰,便慨然应允,顺笔改了一下陆机的句子,把山、川两个字嵌在其中山蕴玉而增辉,川怀珠而添媚。山川育英大喜过望,深躬施礼后就在袄袖上抠索,最后抠下一粒钮扣样的宝石作为回赠,宁书纶坚辞不受。但此后,逢年过节,山川育英必来信问候,用毛笔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字体丰厚端凝,表达一种由衷的敬意。

韩国人也有这股劲——宁书纶先后曾在神州书画学院、天津美术学院、天津工艺美术学院、天津师范大学等处教授书法二十余年,当然以教授中国学生为主,几十年下来门生两千,也算是一番气象!这其中自然也有一批外国学生,他们都有自己的专业,只是利用在中国留学之便选修中国书法艺术。

宁书纶自编教材,这倒道得他出版了一本又一本的书法理论著作赵体书写指南、楷书千字文技法、行书(圣教序)书法技法、宁书纶书法集等,有时连毛笔都是他给学生提供……在这些洋弟子中尤以日本和韩国的学生学得最认真,有的留学期满后又特意多留两年,专门跟他学中国书法。回国后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他寄来一封长信,厚厚的一大沓子,多用正楷,有的也用行书或隶书,实际是向老师交作业。宁书纶批改后,——回信加以说明。积几十年来的信作业,他装订成四大册《艺海飞鸿》。

有位韩国学生柳英绪,字已经写得有模有样了。1998年春节,宁先生给这位海外弟子中最得意的门生回赠了一副春联:

野竹上青筲才见早春莺出谷,

桃花飞绿水更逢晴日柳含烟。

1983年,李瑞环率天津市政府代表团访问日本,邀请宁书纶同行。这样的一个团里有一位书法家,自然格外受人瞩目,其责任不言自明。日方在神户大饭店请他即兴挥毫,名为书法表演,实则是展示中华文化。日本也是个重书法的民族,在场的有不少日本书道高手,那架势一摆又像是一场笔墨擂台。宁书纶先用行书写了一幅中堂,录的是韩愈的名句广业精于勤荒于嬸,行成于思毁于随。